薛嘉萝跟在小雀身后跌跌撞撞,小雀边跑边喊:“梁奶奶——救命——救命——”
梁英飞扑过来,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她们用手臂圈起来,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怎么起的火?”
小雀惊魂甫定,指着厨房那边,抖了半天:“宁宁宁宁易……他在里面……”
顺着小雀的手指头望过去,厨房四周滚滚黑烟翻涌着,屋顶的砖瓦已经塌陷,从破洞处冒出一簇火苗来。
梁英身子摇晃了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四周邻居很快围了过来,大家齐心协力灭火,梁英的院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梁英沉默许久,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对小雀说的:“要是我当时信你,多个心眼就好了。”第二句对薛嘉萝说的:“一会你跟小雀待在屋子里,我没叫你不许出来。”说完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屋外有人说:“宁老板来了,又哭又闹的。”
梁英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撑着膝盖站起来,薛嘉萝把小雀的手举到她面前给她看。
小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最开始跟宁易在厨房里抢他手里的火把时,把自己烧伤了,手背上好大一块水泡。
梁英摸了摸小雀的脑袋,又摸了摸薛嘉萝,“好孩子,我让大夫来给你们瞧瞧。”
老大夫来的时候宁老板正跪在厨房门口嚎啕大哭,左一句我的好儿子右一句爹不能让你死得冤枉,梁英在一旁冷眼看了许久,直到巡街的士兵闻讯来了,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青天大老爷,我要报官!”
她七十岁的人了,哭起来自然比身强力壮的宁老板看起来可怜的多。
老大夫抱着他的包袱,只看了一眼就急匆匆进了屋子里。
他用银针挑破水泡,挤出□□,又抹了些膏药。
小雀疼得眼泪汪汪,薛嘉萝一脸着急,一直看着她,给她擦眼泪。
大夫给小雀包扎好后问薛嘉萝:“你呢,还不能说话吗?”
薛嘉萝把沾着小雀眼泪的手指放在嘴边舔了舔,脸微微皱了起来。
“我给你诊脉瞧瞧,是不是什么内因导致的。”
大夫捏着薛嘉萝手臂,手指刚放上去不久就惊讶不已皱起眉:“咦?”
薛嘉萝甩开他的手,拉着小雀警惕地往后躲。
大夫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怎么会这样……”他一会皱眉一会瞪眼,吃惊又愤怒的样子,白白的胡须都快被他揪断,“怎么这样……禽兽不如……”
薛嘉萝拉着小雀坐在离大夫最远的椅子上,用袖子给她擦干眼泪,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不要哭”。
小雀嘟着嘴忍住眼泪,把头靠贴在她肚子上。
大夫等了很久才等到从外面回来的梁英,她真的去报官了,告宁老板意图骗婚。他儿子明明一心求死,他却着急火燎地要与她家定亲,万一婚后他儿子宁易死了,她孙女岂不是要背上克夫恶名?
梁英这一番猜对了七分。
宁老板着急让他儿子娶亲正是因为他儿子不受控制,三番五次在家里引火,最严重的一次烧伤了右边胳膊,嗓子也因为吸入浓烟而哑了。他见这儿子彻底废了,就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留个后,有了孙辈,宁易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他打听到梁英是这一带的老好人,慈眉善目,就误以为她性子懦弱。毕竟他死了儿子,她怎么样也该赔礼道歉的,没想到她迅速清醒过来了,张口就是报官。
他硬着头皮跟着去了京兆尹处,话语中流露出愿意和解的意思,那官员一听就明白,也懒得再审,把案子打下来让日后再议。
心中憋着闷气的梁英回到一片狼藉的家中,迎头就是老大夫训斥:“你是怎么看孩子的!”
“腹中胎儿起码有三个月了,竟然还敢跟人家定亲,要不是……”他压低声音,“要不是今日这事,等到日后事发,我看你怎么抬得起头来!”
梁英呆滞,半天回不过神:“什么?”
老大夫不耐烦再重复,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你自己想想,我回家了。”
梁英头晕目眩,短短一天,她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她在椅子上坐了好久起不了身,嘴里默念着“起码三个月……起码三个月……”,三个月前,阿萝还不在这里,会是谁?
难怪刚来时,她易受惊吓,整天发呆,碰也不让碰。
怒气在她身体逐渐累积,达到最顶峰。
她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畜生!”
她要去找送阿萝来的那个人。
周君颍到京城不久就察觉出了他这次来,根本不是守灵那么简单。
先帝驾崩,膝下无子,熙王是唯一一个有资格问鼎宝座的人,朝中事宜虽然由他料理,但他迟迟没有要登基的表示,再加上周围人影影倬倬的传言,他不能克制地有了幻想。
他听说前一日弟弟被叫去念书给熙王听,这个消息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那兔崽子竟然也瞒着他,只字未提。
他怒气冲冲想去收拾收拾他弟弟,好让他知道轻重,却没想到扑了空。
他不甘心,转头去找熙王。
在等待传唤的时候周君颍其实很想一走了之,他太怕熙王了。
怕他的眼神,怕他轻描淡写让他接不上话的刻薄,也怕他手里能轻易捏死他的权力。
但不入虎**焉得虎子,眼前的甜头太大,稍微一退缩,他或许会后悔一辈子。
太监从门内出来,低声说:“熙王殿下有请。”
周君颍理了理衣领,跨过门槛。
每次见周君泽都看不清也不敢看清他的相貌,似乎他总是隐身在一团漆黑里,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散漫又锐利,将他内心深处所思所想看的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皇兄。”
周君泽合上手中奏章:“找我何事?”
“臣弟听说,您昨日找了阿良念书给您听。”
“嗯。”
周君颍咽了口水:“阿良人小,读书认字不过一年,更是时常偷懒,臣弟怕他败坏了您的兴致。”
周君泽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所以呢?”
“您要是还想听书,就让臣弟来吧。”周君颍费力想着不太露骨又能表达清楚自己意思的话语,“臣弟别的好处没有,但是臣弟敢保证,我会非常听话。”
周君泽一只手指着额头,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本是英俊到凌厉的面相,多日不歇不停的劳累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薄薄的嘴唇轻抿着,仿佛下一个字就是“滚”。
周君颍膝盖一软,跪下了,他膝行几步:“臣弟保证,我绝对老实,皇兄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哪怕您让我拱手奉还我也可以……”
周君泽倒尽胃口,孙除竟然在这么个蠢货身上犹豫多日,迟迟拿不定主意。
尽管心中很不耐烦,但他还是点着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先回去吧。”
看着周君颍一步三回头走出大殿,周君泽才彻底冷下脸。在这一方宫殿内,他的脾气被磨得精光,堆积到他面漆的一切事情都让他厌烦,白天不得片刻安宁,夜里无法安眠。
自薛嘉萝不见后的那种钝痛时刻存在,他在这寂静的疼痛中耗着心血,狂躁又无望。
薛嘉萝带走了他变成正常人的唯一可能,他再也好不了了。
“来人。”他的声音淡漠,“今夜,把周君颍解决在宫外,肃王也不用再留了,告诉孙除,说我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侍卫垂首道:“遵命。”
他沉默片刻,又说:“把张管事叫来。”
张管事没有主动回复他,就是没有找到人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心存希望。
“昨日如何了?”
张管事五体投地下拜:“回殿下,昨日找了五条街巷,四十多户人家,都是听闻有银子拿来碰运气的,里面没有夫人。”
周君泽听了很多遍了,从刚开的暴怒到如今的麻木,他习惯了。
“城门处呢?”
“也一无所获。”
周君泽沉默很久,继续问:“薛府呢?”
“薛大人一切如常,薛家大郎倒是出门了,在城西做东请客,后来问了小二,说是问了两句京城内沸沸扬扬丢了女儿的事,饭后径直回了薛府,没有再出来。”
周君泽也不知道薛嘉琦所作所为是可疑还是正常了,他说:“既然去了城西,那就在城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有人急促道:“殿下,人回来了!”
周君泽一愣,随即道:“进来!”
风尘仆仆的三名侍卫进来,拱手道:“参见殿下。”
“何事?”
“发现了一物,我们三人特意回来请殿下过目,其他人还在往北追寻。”
有个侍卫解下后背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红锦金线仙鹤的披风,皱皱巴巴又沾满污渍。
张管事连忙接过来递给周君泽:“这是奴才亲自置办的,奴才记得。”
周君泽抓着披风的手背暴出青筋,他竭力抑制着语调:“三日后我将帅兵去北地,让户部将粮草准备好,莫要误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