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时,地上已经积了雪,薛嘉萝兴冲冲要去院子里玩雪,月河连忙拉住将她关在屋子里,派出凉风院所有侍女扫雪,要最短时间内将院子里的雪收拾干净。
而周君泽坐着轿子刚刚出府,冬日从被子中起身本是一件难事,再加上薛嘉萝哼哼唧唧在一旁纠缠不休,让他动身去兵马司的时间晚了一些。
到兵马司门外,已经有人候着他了。灰沉沉的天,雪地上七零八落的脚印,远处站着百余黑衣侍卫,周君泽边走边听身边人说话,墨绿色麒麟官袍将他衬得丰神俊朗,矜贵高傲,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身边偏将一靠近他闻到他身上甜甜的味道,他面不改色:“一早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与静贵妃这几日连着召见了吴家人,可能有情况。”
“吴家……”
周君泽印象里近期只见过一个吴家小姐,那个想不起来名字的吴家姑娘将他拦下时,他疑心对方是故意设套让他们有不清不楚的传言,也怀疑是吴家某个人指使她来,现在看,那个时候对方可能已经得到消息了,他倒是很想知道突然冒出这么个人要来他身边做什么。
他起初随口应下的事情,到如今定下人选,前后不过十余天,是谁在中间尽心尽力,他心里清楚。
在太子别院提出给薛清升官时,他知道肯定有人会来试探他的本意,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问的人也是那人。
他不信任所有人,所以也不觉得背叛失望,相识陪伴十多年如过眼云烟,一晃消失了,没留下一点波澜。
他目光扫过路旁下跪的侍卫,接着先前的话,“如果宫里来人,说我去凤溪营地了,备马,我现在走。”
吴家最先知道了自家二爷的小女儿被赐婚给了熙王的消息,家中多数人都是半喜半忧。
喜的是吴家女儿加入皇家,基本上等同于一步登天,忧的是嫁的人不太对,怕日后被名声狼藉的熙王给拖累了。
真心忧愁的只有吴玫母亲二太太一人。
她红肿着眼,看宫中嬷嬷为女儿在一旁量衣。
嬷嬷手脚利落嘴上尽是恭维,吴玫抿着嘴脸上一片红晕,让自己的丫头送嬷嬷出去,又亲手给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母亲。”她依偎在二太太身边,撒着娇,“母亲算心中忧虑,但也不能在宫里人面前露出愁容啊,女儿可不想惹静贵妃。”
二太太握着吴玫的手,“这实在不是一桩好姻缘,我辛苦养你十六年,却要眼看你迈入这样的火坑。”
“我嫁入王府已经成了定局,您还说火坑什么的……我不听……”
“熙王在外什么名声不说了,他府里侧妃的父亲是三品太常卿,你的父亲却只是五品,你怎么能压得住……”
提起这个,吴玫反而更愉悦,“母亲不想想为什么她父亲三品,她却只是侧妃吗?因为她脑子有病,是个傻子。”她起身坐到梳妆镜前,将静贵妃赏赐的梳妆盒打开,挑出穿花步摇比在发髻上,“一个傻子都能让熙王垂怜,给她父亲升官,我自然也可以。”
那个时候,她是用了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父亲送她入宫的。
二太太想起自己夫君对于升官的渴望,说不出话来,只好道:“你不要轻视,傻人有傻福,她能在王府受宠自有道理。”
吴玫拉长声音回答:“好——”
“熙王唯一的正经长辈只剩陛下,虽然人人都说陛下溺弟弟,将他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我总觉得陛下不会是那样的人,你嫁入王府后,要少说多看,若熙王本性坏,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不要试图干涉他。”
吴玫这几日处在周围人的逢迎之中,忽然听到逆耳忠言觉得十分扫兴,“我都知道的,母亲别说了,过来看看哪个好看,迎赐婚圣旨那天我要戴的。”
皇帝请了钦天监算了吉日后写了赐婚的圣旨,但因为熙王人一直在凤溪没有回来,圣旨拖了半月有余,最后实在等不得了,派人去营地将周君泽接回了京城,旁人这才知道熙王要娶吴家二房的姑娘了。
这个时候,吴家七郎吴畅已经成了亲,距吴玫出嫁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吴家上下喜气洋洋,往日被大房压得毫不起眼的二房一下引人瞩目起来。
吴玫听说熙王回京接了婚讯后才彻底安心,这一段时间,她犹如踩在云端,飘飘然陶醉却又在午夜猛然惊醒,以为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梦,现在她终于敢肯定这不是梦了。
吴玫走着走,忽然笑起来,用手捂着发烫的脸。
身后丫鬟也为她高兴,打趣她:“小姐,您是又想起了谁啊。”
吴玫带着笑意瞪她,“你话多。”她快走几步,扬声道:“哥哥嫂子,十妹妹来看你们啦。”
门口丫鬟掀起门帘,新婚妇人打扮的蒋氏笑盈盈出来,“快来,你哥哥刚要出门。”
目前为止,吴家只有吴畅一个人没有对她道贺,送她贺礼,她一点都想不通。
吴畅初入兵马司时是熙王部下,后来他们又是说得上话的朋友,现在自己做了熙王王妃,怎么样看他都应该与自己更亲密才是,可他偏偏不。
她与蒋氏不咸不淡打趣了几句,吴畅在一边坐着,过了一会道:“我为妹妹备了礼,你去库房看看。”
蒋氏起身道:“好,你们先聊。”
蒋氏出去后,吴畅的脸彻底板平了。
“现在我再要跟你说熙王府不是个好去处已经迟了,我只能盼望你心里清楚。”
吴玫不当一回事,仍旧笑着,很是不屑的样子,“堂兄要我清楚什么?”
“那几日进宫的姑娘家里面,你是最不可能嫁入皇家的。”吴畅不打算给她留脸面,“我曾听我母亲说过,二伯母求了她进宫向静贵妃告罪,说你因病无法入宫,可那天你还是进宫了,留了伯父伯母在家里争吵,那天后,传出了你会嫁给熙王的消息。你在宫里做了什么我不感兴趣,只是一点,我刚才说的这些,你以为熙王想不到吗?”
吴玫脸色也沉了下来,“堂兄想说什么?”
“我与熙王相识四五年,还不敢说自己猜透了他,皇家权势富贵养出来的人,他要什么没有,却同意娶你,你觉得你是凭什么入了他的眼?”
吴玫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双手紧紧握成拳。
“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只是不得不说。”吴畅放缓了口气,“你嫁熙王不是你一人的事,你背后是整个吴家,你嫁给别人犯了错,吴家还能将你接回家,如果你在熙王身边犯错……我不知,我们还有没有相见的可能。”
吴玫蹭地站起来,声音冷硬:“我们走着瞧!”
新春来临,仍是天寒地冻之时,周君泽婚期将近,熙王府却静悄悄的。
凉风院上下,除了傻头傻脑的侧妃,其余人皆有些惴惴不安,因为王府要有王妃了,也因为王爷好久没有来过凉风院了。
月河每天都要应付薛嘉萝的嚎啕大哭,想尽借口骗她,说王爷明天来,时间一久,算傻子也不相信她了。
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很怕熙王此将侧妃放置在一边再也不理,频繁找张管事与高管事,以侧妃的名义提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试探管事对于侧妃的态度,还好,管事们没有因为王妃即将到来轻视凉风院,这让她稍微安了心。
可是周君泽真的是太久没有来过了,薛嘉萝天天问时时问,门口有一点动静都要跑出去看是不是她的熙熙来了,甚至有一天晚上,她趁着侍女不在,只穿着亵衣从房间里溜了出去。
虽然她在院门口被人发现了,连忙送回去,但一冷一热之后,薛嘉萝病倒了。
这个时候,熙王府也终于有了要办婚事的苗头,张灯结彩,人人健步如飞,周君泽回府后几天,他穿上了新郎墨底红纹礼袍,骑马随着长长的仪仗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