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大人进去吧。”
掌印太监打开殿门, 朝彻夜守候在外的几位官员道。
等待的几人都是朝中重臣,互相看了眼,都明白就是这会了。
韩重淮年纪最轻, 落在了最后,跪下前他看了眼龙榻上的皇帝, 发现皇帝也在看他。
目光幽深,像是洞察了什么。
收回目光,韩重淮随着众人一起恭敬行礼。
皇帝气息杂乱,面色潮红呈现一种奇异的亢奋。
所有人见着他这样子, 都知他是吃了药物, 回光返照, 跪下的大臣大部分都是跟随了皇帝几十年,见状长袖遮面,挡住难过的啜泣。
“好了,有什么好哭的, 朕还没死,现在哭往后哭不出来, 少不得有人说你们不忠不义。”
“陛下……”
见这般时刻,皇上还有精神打趣, 他们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该交代的爱卿们都已知晓。”
皇帝拿起手边的卷轴,“这是朕的遗旨,该宣的时候便宣吧。”
所有人都看向了皇帝手上的金黄卷轴。
“陛下放心,臣们定鞠躬尽瘁, 辅佐储君登基,君泽天下。”
“有你们的话朕就放心了。”
皇帝挣扎着坐的更高,喘着气发笑:“你们说今夜朕的儿子们,会不会为朕演一出大戏。”
“陛下……”朝臣面面相觑, 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无用,戏是假的,但王爷们争夺皇位,厮杀流血是真的。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皇帝的笑里面带了几分苦意,虽他早早定下储君,为了不给其他儿子希望,把注意都用在了太子身上,但不代表他真就不在意其他的儿子。
如今要看着儿子们为了帝位厮杀,而且这是厮杀还是他设计纵容,为了之后的帝王扫除障碍,他无法不悲哀。
不过也幸好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会先他们一步而走,不用亲眼看到血腥。
“陛下,岐王听闻有人谋害陛下,把陛下禁锢在宫殿之中,带人要闯宫门,如今被建王世子与福王世子,两位世子拦住。”
此时三伙人正在宫外闹腾,天亮前势必会有人要入宫,亲眼看到宫中的状况才能罢休。
听到一切如预料一般,皇上想着岐王在这一争斗中会有的下场,轻叹了一口气:“怎么就学不聪明。”
他本不想把岐王叫回京城,是朝中一直有声音让他免罪岐王,让岐王恢复王位回京。
因为太子离世,他心软有原谅小儿子的想法,他派人去询问小儿子,问他愿意恢复王位回京,还是要一个新的身份和银两过平静日子。
而他的小儿子流放受了那么多苦楚,依然不明白对他来说如何才是好事。
“你们都出去,韩爱卿留下。”
皇帝唯独留了韩重淮在殿内,沉默片刻,皇帝开口:“你说岐王为何不选新身份,吃了一回亏,还来第二次?”
“回陛下,臣以为岐王是无路可选。”
韩重淮拱手淡淡道,岐王外祖家本事强大,岐王被流放,外祖家也未曾被完全连累。
明知道太子病弱,活不了几年,岐王的流放对岐王党的人看来不过是蛰伏,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起势。
这种情况下,皇上递去机会,岐王怎么会不接。
哪怕岐王本人不接,他身后的势力也会逼得他不得不接,人到了某个地位就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那韩爱卿,朕想知道韩爱卿有何路可选?”
韩重淮抬眸,对上了皇帝打量他的目光。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皇帝看着韩重淮,在他脸上找出跟赵家人相似的地方。
“朕没想到那么大的事,胤儿既然没告诉朕。”
韩重淮是福王的私生子,是皇室子孙,如此重要的事,胤儿并未告诉他,是他自己察觉到福王一派对庆平的抗拒,抽丝剥茧才猜测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越想他越觉得儿子大胆,竟然敢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韩重淮,也不怕他在重要关头反水。
见到韩重淮被揭开秘密,神色佁然不动,皇上轻笑:“胤儿只说你心不在朝野,万事平定后,你想归隐山林,与过往割裂,只想做个寻常人。”
“这是臣的愿望。”
“你甘心如此?”
皇上打量韩重淮的神色,他有勇有谋,凭借身份可以站到更高的位置,却只甘心当个寻常人。
“陛下,臣的祖父永远只是韩昊远。”韩重淮顿了顿,“除却臣的妻子,祖父是臣唯一的亲人。”
皇上没有深究韩重淮没影的妻子是谁,听他这般说,摆了摆手:“竟然胤儿信你用你,朕自然不会怀疑你。”
屋内沉静弥漫了一会,皇上看着一言不发的韩重淮,突然想笑,韩重淮说只韩老国公当做祖父,难不成是怕他要与他认亲不成。
原本不打算把话说明,但韩重淮的抗拒让皇上有了调侃的想法:“没想到最后刀子还是交给了自家人……朕已嘱咐建王,你不必做到最后,你想隐居山林,便早早的去吧。”
见自己的话终于让一直平静的韩重淮流露惊讶。
皇上用了最后的力气,把身边的圣旨扔给了他。
“朕的孙子不少,不缺孙子,你不认朕,朕也不认你,只是将心比心,朕不愿手刃亲子,用死躲懒把一切交给朝臣,你这生未曾犯过大错,既只想平静生活,又何必在心中背上弑父的罪孽。”
“福王不是臣的父亲。”
那人不过是贪花好色,强上了他的母亲,让他母亲郁郁而终的人。
他杀福王不会在心中背上任何罪孽。
韩重淮的话没得到回应,他看向龙榻,刚刚还在说话的人脸上潮红已经尽数褪去,安安静静地躺在龙黄色的被衾之中,没了声息。
韩重淮提醒了玉桃过后,她本想着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京城才会彻底乱起来。
谁知道当夜宫中鸣钟不止,皇上就驾崩了。
裹着被子看着亮如白昼的方向,玉桃叹了口气:“这段时日把门窗锁好,格外注意在门口流连的生人。”
知道这些事陈虎他们一定知晓,玉桃还是以防万一地吩咐了一遍。
携款逃跑她冷静了片刻,就觉得没必要去做,做了大可能也是被领回来,既然这样她就要尽可能的保证自己的安全活到最后。
“夫人放心,属下们一定竭力保证夫人的安全。”
“不止是我的安全,你们自己的安全也得注意……陈侍卫我知道你们有得知消息的来源,外面有什么重大消息只管告诉我就是,凡事让我有个准备,不要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坐在府邸干等。”
“属下听命。”
交代完了,玉桃又看了一眼远处,听着今夜不可能停止的钟声,回床上继续躺着了。
皇帝死了现在什么消息都还穿不出来,她不睡觉也没什么作用,那还不如去睡觉。
不过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玉桃就是睡着了,第二日也醒的要比平时要早。
而她这一醒来,瓜就送到了嘴边。
夜里发生了三件大事,一是皇上驾崩;二是传位圣旨不见;三是岐王跟福王与建王两家世子在宫门外打斗,岐王大伤建王世子。
这其中两件事既成事实,传位圣旨这事不见让人提起了精神。
“圣旨怎么会不见,总不会长了翅膀飞走了。”
“陛下驾崩前,传了几位大臣到跟前,打算把圣旨交给他们宣读,但这圣旨还没拆开,陛下就驾崩了,而岐王殿下和世子爷们闯入宫中,慌乱中就不见了圣旨。”
这也太恰好了吧。
简直就像是刻意安排好的套路。
玉桃想着,目光瞟向了陈虎:“陛下传得几位大臣中有没有大人?”
陈虎点头:“大人在其中。”
“哦。”
一时间玉桃突然为韩重淮心烦了起来,说韩重淮的官职有多顶天,他不过是个兵部侍郎,不说朝中还有三公丞相等大臣,他上头都还有个尚书。
这种情况下,怎么好像朝中的大事都是他来牵扯。
他说皇上属意建王,那现在的一切都是在为建王铺路,圣旨不见一定是为了让局面更乱,趁机会摆平了福王与岐王。
岐王还好,哪怕他身后的党派叫得再凶,他是被废过一次的人,从这段时间他的做派看来,人没学乖反而被吓怕了,干的事情都透着虚张声势。
不过他应该也知道自己要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两拨人都会先把他解决再对立,所以他先冒出头,扯着大旗到皇上跟前守孝哭丧是好事。
不过就是这样,他的未来玉桃也不看好。
除却了岐王,玉桃想起了前些日子福王跟韩重淮共处一堂的气氛。
若是往好处看,就像是一个想表达爱意的父亲,跟有些别扭的儿子。
这种气氛可能两人都有做戏的成分,但是韩重淮真做好对福王的准备了?
会发生的场景浮现在脑海,玉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说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尘埃落定时,大人一定就回来了。”
陈虎说着,突然拿出了一个盒子,“大人交代属下,若是夫人想念他,问起他的行踪,就把这个东西交给夫人。”
“这是什么东西?”
大花在一旁好奇地凑了脑袋。
陈虎拿出来的雕花木盒平凡无常,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大人只说交给夫人。”
陈虎也有些好奇,大人要送给玉桃什么。
只是玉桃接过了盒子便看向了两人,示意两人快走。
不是她小气不愿意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只是陈虎说韩重淮说她要是想他,就把这个盒子给她,联想到韩重淮之前说得,让她少喝补汤,要不然他没时间给她灭火。
她总觉得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可能见不得人。
比如里面是什么他不在家她也能爽的东西。
等到人都走了,玉桃在打开盒子。盒子一开入目的是几本书籍,见到是这些东西,玉桃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
抱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她把书籍都稍微翻了翻。
这些书还都是外壳叫什么,里面就是什么内容,没什么赤/裸身体的男女抱在一起的画面。
不是她脑子里全都是黄色废料,而是韩重淮给她一堆书干什么,她是哪里透露出她是爱学习渴望进步的女人。
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本,看了几页玉桃突然来了精神。
这些书都是一些游记,比起她之前看过的瞎编故事的探访仙境,这些书都真实得多,写清了一个地方气候与风景,还有民风习俗。
除却书籍内容,书本空余的地方,有用墨笔的标记。
标记的地方大约都是韩重淮看了感兴趣的。
除此之外,书本最底下还有几张地图,有绢布画的,也有羊皮制的,虽然书她还没看完,但是看着地图上表明的地点,她猜想这书上有的地方,地图上都标好了。
书上所提的地方,上面都表明了地点。
看着这些东西,玉桃靠在榻上静了半晌,她还从未遇到过韩重淮这种人,她都快忘了她最开始对他的印象了,每次觉得看透他了,他又能展现出一些新的面貌。
还都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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