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别人的话,我大概会安慰'人没事就好。'”精灵法师盯着奥萨说道:“不过这对你而言应该是更大的侮辱吧?”
奥萨懊恼地摇了摇头,像是没听见一般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这是艾比第一次看见这个一向冷静的“厄兆”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他现在狂躁的就像是一只让猎物跑掉的猎豹,跟火药一样易燃易爆。
“居然跑掉了!”奥萨恼怒地将面前的一把椅子踢成两截:“混沌居然会逃跑!”
“老兄,冷静点。”战技长在一旁劝阻道:“我很理解你,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很遗憾。”
奥萨猛地转过头,用那只令人胆寒的赤红独眼扫过屋里的三人——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继续发火的时候,他却突然冷静下来了。
“算了。”他平淡的语气与刚才截然不同,就仿佛一块灼热的铁球被突然丢进了冰水一般:“已经发生了,那就没有办法了。”
房间内的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疑问的表情——若不是刚刚被踢成两截的椅子还可怜巴巴的堆在墙角,少女恐怕都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不愧是你。”艾思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个怀表看了一眼:“从开始暴怒到恢复常态只用了二十七秒……比你还在塔里的时候速度更快了。”
“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奥萨靠在墙边冷冷地道:“这说明在与混沌对抗的过程中,我所剩无几的人性还在被一点点的侵蚀。”
“怎么说呢……辛苦你了。”
“使命而已。”奥萨一尘不变地回答道:“命运如此。”
艾比没有说话,但却再次由衷的为这样的命运感到悲伤与恐惧——即使能够救下再多的人,心中残留的人性成分却越来越少;在该悲伤时无法哭泣,在该愤怒时却心如止水,就像是木偶一般带着可悲的冷静与平淡孤独地踏上死路——
这将是何等的不幸啊……
没有人为他们哀悼,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办法为自己哀悼。若是不幸残留着些许人性,还要在无数个痛苦与不安之日里感受自己人类的部分与混沌一同被燃尽并化作白灰,最终在麻木的无尽战斗中成为与自己所对抗之物同样无情的东西。
这是修罗之道,正如逐火之蛾般一往无前。
“踏上这条道路对于世界而言是正确的。”艾比看着靠在墙角沉思的奥萨想道:“因为正是有对抗黑暗的火光,世界才能够保持着平衡。”
“但是一想到自己将要踏上这条道路……”她闭上眼,想象着那灼热的焦黑铠甲覆在自己的身上:“就会感觉到无比的悲哀和恐怖……”
“有办法定位那条龙现在的方位吗?”现役的“厄兆”突然开口道:“就像你们当初定位这条龙的巢穴一样。”
“没什么问题。”精灵法师回答道:“上一次我们是以它的鳞片作为媒介,用魔法追踪到的——理论上来说,用来作为媒介的追踪对象部位对于追踪对象而言越重要,能够得到的消息越详细。”
“而我们这次带回了它的心脏。”战技长叹了口气补充道:“不要说它的位置,它在做什么大概都是一清二楚——但它看起来并不需要这颗心脏?”
“混沌在一定程度上拥有操控尸体和死者意志的力量。”奥萨解释道:“那条龙说到底只是一具活尸,真正驱使它的是它体内的混沌。”
“我以为混沌都是浪潮的模样。”战技长摊了摊手:“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家伙?”
“成熟的混沌才是浪潮。”奥萨答道:“刚刚爆发的混沌形态更加偏向于寄宿的温床——比起'浪潮'的形态破坏力稍逊,也要更好消灭。”
“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造成大规模破坏的都是'浪潮',不过一般而言我们不会让它有机会进入'浪潮'的形态。”
艾思拿出那根像是抓着水晶球的龙爪的法杖,将它重重地杵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捧着古龙那颗西瓜大小的心脏,嘴上念念有词地咏唱着某些谁都听不懂的咒文——法杖顶端握着的水晶球随后便伴着念诵声逐渐亮了起来,其中模模糊糊地显示出一些运动的景象。
“这是……哪里?”战技长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些模糊的景象——不过这个动作并不必要,因为水晶球中的景色愈发清晰了起来。
“森林。”奥萨简短地判断道:“规模很大。”
“它飞的应该不远……那么就是格雷大森林了。”战技长用指关节敲了敲水晶球——这个动作换来了精灵法师的一个白眼:“为什么我没有看到那条龙?”
“这是那条龙的视角。”她有些恼火地把法杖放到了战技长够不到的地方,然后指了指视野边缘那不停扇动的黑影道:“这是它的翅膀。”
“我们应该把它的四只翅膀都破坏掉了。”战技长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它还能飞?”
“我们还把它的心脏挖出来了。”艾思没好气地补充道:“为什么它还能活动?”
“这么想想混沌还真是恐怖的东西……”战技长耸了耸肩:“我先去向国王禀告——”
"当然。"他对着奥萨眨了眨眼:"我会不小心'忘掉'关于'厄兆'的事情。"
“快去!”精灵法师将法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别废话了!”
骑士无奈地耸了耸肩,戴起头盔走了出去。
“她好像很讨厌战技长呢……”少女拉了拉奥萨的斗篷,很小声地说道:“他们有什么过节吗?”
“你跟他有什么过节吗?”奥萨直接向精灵法师问道:“你看起来不是很待见他。”
艾比对奥萨的直接发问惊奇地挑了挑眉毛。
“这个战技长是将魔法纯粹作为杀戮工具来看待的。”艾思气冲冲地说道:“他虽然会魔法,但却没有法师对于魔法应有的尊重——魔法是一种艺术,而他的行为对于所有法师而言都是亵渎。”
“原来如此。”
“没想到你还会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精灵女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这是艾比的问题。”奥萨毫无前兆地把艾比拱了出去:“我自己没什么兴趣。”
少女羞恼地踢了奥萨一脚,不过后者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不用那么害羞嘛。”精灵法师愣了愣,随即夸张地挥舞着双臂跑到少女面前,笑眯眯地俯身说道:“这不是什么冒犯的问题,你可以不用那么拘束的。”
艾比害怕地缩了缩头,但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受到攻击。
“真是可爱的孩子!”艾思揉捏着少女的脸颊,一副非常陶醉的样子:“可以让我摸摸你的头发吗?”
“你现在已经不是奴隶了。”
奥萨提醒道——在这一点上,少女一直都很惊讶于他对别人想法的洞察力——在某些层面上而言,他或许真的能够看穿他人的心灵。
他一下子就看透了——或许在更早以前,他就知道少女怕生的性格是曾经身为奴隶的后遗症——这样强烈的心理阴影连老威廉都没能帮她修正过来。
“她以前还做过奴隶吗?”艾思惊讶地问道——此时她已经开始自作主张地抚摸少女的发丝了:“让我猜猜……是你把她从奴隶主那里救出来的吗?”
“不是。”奥萨冷冷地回答道:“她早在我带走她之前,就已经被从奴隶主那里救出来了。”
“我还以为肯定是你救出来的呢。”精灵法师像捏小狗一样捏了捏少女的脸颊:“毕竟她很黏你啊?”
“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性吧。”奥萨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一个普通的、活泼的少女——只是这些被之前的奴隶生涯埋藏进了阴影之中。”
艾比愣住了——她无法确定这一次奥萨的判断是否正确——混沌夺去了她过去的记忆,而残酷的世界却又在那之后给予了她悲惨的命运;即便在她自己看来,自己的一切也是如此的扑朔迷离;性格如何?喜欢什么?父母是谁?甚至自己过去的名字……
她一概不知,这些、还有更多的一些东西都葬身于混沌之中了。
不过她知道,眼前这个穿着全身铠甲的“厄兆”和嘿嘿傻笑的精灵法师都是友好的、值得自己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