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奥萨还在那个无序的世界的时候。

年轻的“厄兆”漫步于深渊之上飘浮的瓦砾之间，茫然地望向那仿佛胡乱拼凑的拼图般混乱的天空；脚下的巨石如一叶孤舟般在黑暗的上空漂流，缓慢地越过瞬息万变的混乱空间。

“我在什么地方？”他有些麻木地想道：“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了？”

还有最重要的、也是最要命的一件事——

“'真剑'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他清楚的知道，当火焰熄灭之时，自己将彻底陷入脚下这片涌动的深渊之中。

黑暗在看不清的深处躁动着，仿佛在嘲笑着他，又似乎在狂欢。

“无处可寻……”他在面罩下嗡嗡地自语着：“连敌人的踪影都无处可寻……只是毫无道理的葬身在这片黑暗之中么……”

然后，那个莽撞的青年出现了。

“哦哦哦——”他激动地扑上来抓住“厄兆”的双肩：“你是活人对吧？对吧！”

“姑且算是……”奥萨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对方——厚厚的眼镜、瘦削的身体、虽然年轻但却从无比老成的锐利目光和那乱蓬蓬的头发似乎都在暗示着这个人并不靠谱；但他却意外地洋溢着一股亲切的感觉，这股善意的魅力让年轻的“厄兆”不自觉地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你是？”

“我叫玄清易。”青年阳光地笑了笑：“职业是作家！”

“你为什么还活着？”奥萨困惑地打量着青年：“看起来你似乎也不是混沌的温床……”

“那是什么？”玄清易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是可以作为写作素材的东西吗？”

“不……没什么。”年轻的“厄兆”凝视了他半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看不出来我是什么人吗？”

“骑士吗？”青年不假思索地猜道：“嗯……你难道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吗？”

“我是'厄兆'。”奥萨冷冷地打断道：“你看不出来吗？”

“哦——”玄清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厄兆'啊。”

“你不知道'厄兆'是什么吧？”年轻的“厄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不知道的……”

“难道不知道是什么严重的罪行吗？”青年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那这个世界上的婴儿们不都犯下了重罪吗？”

“这个人把自己跟婴儿比吗？”奥萨在心中想道：“说到底……这个人又怎么可能从混沌爆发的浪潮中活下来？”

“老兄！你的剑在烧哎！”对方突然摆出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真帅啊！是魔法什么的吗？”

“我该怎么和他说明……”年轻的“厄兆”有些头疼地想道：“以前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要如何从这里脱身。”青年的表情突然冷却了下来，仿佛变了个人般说道：“这个地方因为过度的混乱而与相邻的世界产生了融合——我在这里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相邻的世界？”

“没错，比如说我本要穿梭去的世界。”

“这么说来，你是其他世界的存在吗？”

“对你而言应该是如此。”玄清易指了指天空中飘浮着的、仿佛一条巨蛇一般的建筑物：“那个东西就是我们世界的——叫列车，是一种交通工具。”

“为什么只有你过来了？”奥萨瞥了一眼天空中缓缓游过的所谓'列车'：“你们世界的其他居民呢？”

“你接受的还真快啊……”青年感叹道：“看你的铠甲，我还以为你会和中世纪那些古板的骑士一样呢……”

“中世纪？”年轻的“厄兆”冷冷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现在这个状况下也只能相信了——毕竟普通的人类能够在混沌创造的世界内保持原本的形态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可能……但如果你来自一个规则不同的世界，那么也许真的可以做到。”

“你知道造成这副状况的东西是什么吗？”玄清易迫不及待地打断道：“叫什么？混沌？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奥萨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除了它会在人群中播撒种子，然后成长作吞噬世界的浪潮以外——我们对它几乎一无所知。”

“但你也不是普通人吧？”青年抬了抬眉毛：“你刚刚说过，普通的人类不可能待在这个世界里。”

“是的。”奥萨指了指远处的那颗巨树和上面悬挂着的'果实'们：“你也看到过那副惨状吧？”

“之前在它旁边站过一会。”玄清易有些恶心地撇了撇嘴：“那些脑袋看起来……还活着？”

“在这个规则与秩序皆被分解的世界里，他们也只能以那种方式存在了。”年轻的“厄兆”在头盔下冷冷地说道：“你现在看起来没事，但恐怕迟早也会被侵蚀，最后变成那副模样。”

“那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青年摊了摊手：“但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如刚才所说，我是'厄兆'。”奥萨将双手交叠在胸前说道：“是这种灾害的前兆与警示者，同时也是与其对抗之人。”

“这和你体内的火焰有关系么？”玄清易盯着从对方盔甲缝隙中飘飞出的细碎火星：“一般而言，你们会怎么对付这种东西？”

“寻找浪潮的核心，然后摧毁。”年轻的“厄兆”简单的解释道：“但这一次我找不到。”

“核心啊……”青年撑着下巴沉吟道：“会不会是那棵树？”

“不太可能。”奥萨瞥了那棵还在不断向着深渊坠下“果实”的怪异巨树一眼：“浪潮的核心一般是某个灵魂所凝结成的，不会有这样融合了众多形象的姿态。”

“真是抽象啊……”玄清易咧了咧嘴：“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久的时间？”

“主观时间上我大概不超过三天。”年轻的“厄兆”望着脚下的深渊回答道：“至于你……我不太清楚，因为没有过类似的事情。”

“这个世界应该还是以你们的世界为主要材料所创造的。”青年踏了踏脚下破碎的瓦砾，然后望着它仿佛浮在咖啡上的泡沫般在深渊上空缓缓散开：“至少我们这边只有我被牵扯了过来——不过那边明天应该会出现'列车离奇失踪'之类的新闻吧。”

“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看到有一个奇异点在我身边飘，所以就试着使它坍缩了。”

“奇异点？”

“哦……抱歉，你应该听不懂。那种东西在我们的世界里其实是一种常见的空间结构——不过普通人是看不到它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家伙才能观测甚至是影响到它们。”玄清易得意地举起一根手指在奥萨面前晃了晃：“在我看来，这里也不少。”

“坍缩之后呢？”

“奇异点会产生一些不可预料的结果——不过我能大概从它们的状态中判断出它们是做什么的。”

“原来如此……”

“那颗奇异点我根本没见过。”青年有些无辜地摊了摊手：“于是我就尝试着让它坍缩了——结果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被送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因为这也不是第一次，所以我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了。”

“那你以往是怎么回去的？”奥萨颇感兴趣地眯起了那只独眼：“说不定能作为参考。”

“当然是顺着那颗奇异点回去啊。”玄清易理所当然般地回答道：“只不过这次运气不好，那颗奇异点一下子就飘走了；我追了半天结果还是跟丢了，自己也在这个鬼地方迷路了。”

双方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是没有建设性的对话啊……”青年找了块平整的瓦砾躺了上去：“哎哟……这些可麻烦了……”

“但是浪潮一定会有核心。”奥萨冷冷地说道：“没有核心的浪潮是无法成型的，会在聚集起来后的十分钟内失去形状。”

“可是它的核心又在什么地方呢……”玄清易难受地叹了口气：“啊……还有我的奇异点——它到底飞到哪里去了……可恶，我的小说明明才刚刚开了个头……”

“我的'孩子'也还在其他地方独自面对着强敌。”年轻的“厄兆”缓缓地坐在瓦砾旁说道：“我必须要赶紧出去帮助她才行……”

“孩子？”青年有些愤岔地从瓦砾堆上跳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是个有老婆有孩子家庭美满的现充——真是看错你了！”

“不，我没有妻子也没有真正的孩子。”奥萨摇了摇头回答道：“但'厄兆'们总是习惯于将自己的继承者称为'孩子'。”

“也就是徒弟吗……”青年摸着下巴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多大了？”

“二十三。”

“我也二十三——看来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他凄惨地笑了笑：“你平时过的怎么样？”

“如果是指生活质量的话，那么并不高。”

“看来我们的相同点并不局限于年龄啊……”

“但是没关系。”奥萨微微抬起头，望着那片混乱的天空说道：“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

“没错——生活质量高又如何呢。”玄清易的嘴角向上扬起了一个合适的弧度：“我只要有自己能够追随的梦想就足够了。”

“哪怕葬身于使命的路途之中。”奥萨说道。

“哪怕穷极一生而不见其尾。”玄清易说道。

“我们确实很像。”青年欣慰地拍了拍“厄兆”的肩膀：“老兄，这可真是不错啊——”

两人凝望着那在深渊中涌动着的黑暗，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们大概在想同一件事。”玄清易犹豫着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的疯狂想法——”

“或许吧。”奥萨冷冷地摇了摇头：“即使浪潮的心脏真的在下面，我们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了会被摔死了。”

“这附近的奇异点不少……”青年环顾着四周嘀咕道：“如果我跳下去的时候不断让它们坍缩，产生的引力应该能大幅度减缓摔伤；但我如果跳下去的话……大概会被下面涌动的黑暗所吞食吧？”

“我的火焰可以逼退混沌的黑暗。”年轻的“厄兆”从地上重新拾起燃烧的长剑，冷冷地保证道：“没有问题。”

宛如燃烧的流星，在深渊厚重而冰冷的黑暗之中缓缓划出一道灼烫的炙红轨迹。

“我看到我的奇异点了。”玄清易紧紧抱着奥萨的大腿喊道：“恐怕我们得分道扬镳了！”

“我也看见心脏了。”年轻的“厄兆”平静地望着黑暗回答道：“我们都能出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青年有些不安地抱怨道：“你的腿甲越来越烫了，能不能想想办法——”

“能够熄灭腿部的火焰你就该知足了。”奥萨冷酷地回答道：“再忍忍吧，马上我就可以刺中那颗心脏了。”

“这可真是太难为我了！”青年嗷嗷大叫着紧抓着腿甲上的缝隙：“麻烦你动作快一点！”

年轻的“厄兆”抬起手臂，在缓慢的坠落之中狠狠地将手中燃烧的长剑如标枪般投掷了出去——后者不负众望地贯穿了那颗硕大而畸形的黑色心脏；伴随着巨大的轰鸣与隐隐约约的尖叫声，这个混乱的世界彻底分崩离析，仿佛秋风扫落叶般无影无踪。

“太帅了。”玄清易一边甩着几乎被烫伤的手掌一边赞叹道：“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把你写进我的小说！”

“荣幸之极。”奥萨淡淡地回答道：“就此别过了，异世的旅行者。”

“哦——那是什么？”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里还有一些奇异点……话说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我干脆送你一程吧？”在奥萨即将离开的同时，他冷不丁地喊道：“告诉我大概距离和方向就行！”

在炫目的坍缩光芒之中，与那座小镇之间的“桥”被建立了起来；青年阳光地大笑着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而年轻的“厄兆”则匆匆地奔向了虫洞另一端那被混沌所侵袭的小镇。

他在面罩下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又一次从鞘中拔出残破的焦黑长剑，宛如巨狼般跃向混沌的浪潮——

“老狼从深渊底层回来了。”他挡在艾比身前一如既往可靠地说道。然后他想了想，又温柔地加了一句：

“我可爱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