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去端王府的庄子坐客后,胖弟弟成了这里的常客,阿竹是附带的。
阿竹第一次知道,原来何泽还是个孩子王,五花八门的玩具都折腾得出来,无论是木制的或者是西域西洋的玩具,都可以不眨眼地抛出来,甚至何泽本身武艺高强,常带着胖弟弟飞天遁地,上山捉鸟下河摸鱼,弄得就像两个野孩子。如此,胖弟弟待他亲切得就像上辈子的娘亲一样,于是更爱往这边跑了。
阿竹有些吃醋,胖弟弟你怎么可以这么经不住糖衣炮弹的诱惑呢?白养你了!
“何哥哥,高高~~”
一道欢快的童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咯咯的笑声,阿竹有些心神不宁,往外一瞅,何泽正抱着小胖子在花园里的那株高大的榛树跳上跳下,像只猴子一样。阿竹的心都提了起来,就生怕何泽失手将胖弟弟给摔着了。
“你分心了!”
清润低磁的男声响起,然后她的脑袋被敲了一记。
阿竹转过头来,目光对上红漆雕花小案几对面的男子俊美的面容时,又有些闪神。不同于何泽那种雌雄莫辩的美丽,而是一种带着男子特有的英气的i丽,五官没有西方人的深刻,却具有东方人那种柔和的精致,反倒显得干净而高贵,宛若从画风优美的风景画中走来的贵公子一般。
微微闪神过后,阿竹视线拉到小几上的棋盘上,然后扁了扁嘴,说道:“我输了。”
“认输得倒爽快!”也不知道是称赞还是不快的声音,他端起旁边的茶喝了口,神色淡淡的。
为防他多想,阿竹正经道:“臣女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王爷的对手。”棋盘中自有无数的奥秘,对奕中亦是无穷智慧,阿竹虽然不是个笨蛋,但若按心机谋略,她比之陆禹输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每回棋盘上厮杀,只有被他宰的份儿。
明知道后果会很惨,还要强撑,她又不是受虐狂。
一见她那正经的模样,陆禹手又痒了,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小肥脸儿,嘀咕道:“怎么还是一团孩子气呢?是不是长不大?”然后又忧心起她以后真的能嫁出去么?
十岁的姑娘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可以初见少女的娇俏。但偏偏阿竹矮的团子样,一团孩子气儿,说她七八岁都使得,让人完全没有她是大姑娘的感觉。
阿竹淡定道:“娘亲说,过了今年,我就会抽条儿了,脸会长开,到时候王爷一定认不出我!就像我爹当初也认不出我娘呢……”刚得意了下,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对,阿竹心虚地掩住了话。
若是现代,这些算什么?但在一个男女大防敏感的古代,这话就大大地不对了。发现自己有些放纵过头,阿竹赶紧恢复正经状。
心虚的阿竹低着头,没有瞧见对面的男人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的神色,那双凤眸微微眯着,手中的茶杯在唇边,挡住了唇角挑起的轨迹。
他道:“若是本王仍能认出你呢?你该怎么办?”
阿竹眨了下眼睛,坦然道:“咳,不如何办,王爷不必将臣女的话放在心上。”她一本正经地耍起了无赖。
这点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陆禹偏不让她如愿,略微一想,便道:“届时本王若认得你,胖竹筒可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当然,这不过是随口一提的话,却没想到将来会派上大用场。
阿竹纳闷了,她一个闺阁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拼爹也拼不过他,他堂堂一介王爷还需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吗?阿竹直觉要拒绝时,便又听得他道:“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胖竹筒会守诺吧?”
有点抓狂的小感觉,她什么都没说呢,他便自作主张了。果然这种身居高位的人都有些霸道,这让她更坚信了与他拉开距离的想法。想想自己没什么让他可图谋的,阿竹爽快地应下了。
正说着,胖弟弟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回来,直接扑到陆禹面前,举着手中的儿童型弹弓道:“禹哥哥,胖胖打果子给你吃。”
陆禹又是一副亲切温和的模样,摸摸胖弟弟的狗头,含笑地听着他天真稚气的话,童言童语别有一翻妙趣,让人止不住发笑。
阿竹想捂脸,她不认识这个蠢萌的小胖子。
“禹哥哥,风大大,去放风筝。姐姐会做风筝,不过风筝跑了,姐姐说它们私奔了,后来风筝挂树上,姐姐趁人不注意,自己爬上去拿,被虫虫咬了,手上有泡泡,姐姐疼哭了……禹哥哥,姐姐笨笨,不能欺负她……”他条理分明,竟然还能将事情叙述得差不多,虽然有些断层,但对个三岁的孩子也很厉害了。
阿竹:“……”小胖子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何泽笑得不行,又不敢笑出声,肚子都疼了。
陆禹便没这般好的涵养了,直接笑出声,眸里一阵水光潋滟,美得不行。
阿竹开始还被坑姐的小胖子弄得尴尬,后来秉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淡然处之,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儿。
套用那句名言,女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轮到陆禹这儿,她一严肃,他便发笑。
陆禹用力地揉着她的脑袋,她的头发都被他弄乱了,整个人都有些狼狈。偏偏她还要端着一副严肃的样子,更让人笑得不行。他刮刮她的小鼻子,轻声道:“胖竹筒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
何泽笑了一会儿,突然笑容僵住了,又陷入了一种惊悚中。他家主子何曾这般对个姑娘亲近?就算是当女儿养,那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主子会不会太亲近了?然后又安慰自己,没事,主子今年也二十岁了,他的婚事已经拖不得,等回到宫里,皇帝自会为他作主。
在胖弟弟差不多将她的老底掀得差不多之前,阿竹赶紧拎着他告辞离开了,顺便暗暗决定,她再也不带胖弟弟带这里作客了。
陆禹穿着素淡的纱衫,踱步站在廊下,看着阿竹姐弟俩踏上马车离去,直到马车看不到踪影皆没有收回视线。
何泽站在其后,总觉得主子的情绪不对,大着胆子道:“王爷,天气热,您回屋里歇着罢,省得伤口又要发炎。”当初那伤因带毒,使之长久都难以愈合,偶尔还会发炎溃烂。陆禹金尊玉贵的皇子,何曾受过这等致命之伤?让何泽等人对幕后的指使者恨得不行。
陆禹眺望着远处看了会儿,方慢慢踱步回屋子,脸上完全没了先前的温和笑意,而是一片清冷,眼里更是深沉的漆黑。
何泽自幼便跟在他身边,早已摸清他的性格,所以方会觉得他待那严三姑娘太过与众不同。因为他无法辩识人的长相,所以他拒绝与人太过接近,甚至连生母安贵妃也保持着一段距离,唯有严三姑娘,似乎每次见她,他的心情都会很好。
陆禹倚坐到榻上,丫鬟已经将茶盏点心之物收拾了,只留下小几上的棋盘,还保留着先前的棋局。陆禹捻起一颗棋子,慢慢地摆放着。
很快便有一名侍卫突然出现在门口,何泽机灵地过去,随后便带侍卫进来。
侍卫跪在陆禹面前,呈上一封信。
自有一名貌美的丫鬟接过,训练有素地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后,将之打开,恭敬地呈给主子。
陆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将之阖放在桌上。闭目思索起来,半晌说道:“陆壹,你继续派人盯住魏王那边,不放过任何人。至于齐王,不必理会他,将人都撒回来。”
等侍卫离开后,何泽奇怪地问道:“王爷,为何不理会齐王?这次的事情,齐王一定也掺了一脚!”
“哦,一个被拉来平衡各方的挡箭牌,反正板倒了也无趣,便不必浪费工夫了。”陆禹淡淡地道。他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那些兄弟,他们蹦q得再厉害,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板倒了两人,还会继续有人站出来,除非他那些兄弟都死了个精光。只是虎毒不食子,他那父皇自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很快要起风了……”他喃喃地道,又看了下棋盘,眸色越发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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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阿竹将坑姐的胖弟弟教育了顿。
小胖子见姐姐又化身虎姑婆,只能扁着嘴,可怜兮兮地应着,保证以后再也不掀姐姐的老底了。不过仍是道:“胖胖喜欢去禹哥哥那里玩。”
阿竹望了下远处的田野,风吹过来,带着夏日特有的燥热,但是时间却已经快要走到了夏末了。不禁说道:“咱们快回京啦,可没时间再去了。胖胖要听话,回京以后,不要对别人说你见过他,不然胖胖以后再也不能见他了。”
“为什么?”小孩子都喜欢剜根究底,小胖子也不例外。
阿竹这忽悠大能手又开始忽悠起来,“因为胖胖若是对别人说你见过他,就会有坏人要害他,胖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胖子马上竖起胖爪子发誓道:“胖胖很乖,不说!”
又忽悠成功后,阿竹笑嘻嘻地摸摸胖弟弟的狗头,欢快地回家了。
回到庄子,柳氏正坐在罩着凉簟的罗汉床上询问嬷嬷事情,见阿竹姐弟进来,便打发了那嬷嬷,让丫鬟端来清水给两人净脸擦汗。
小胖子欢快地扑到柳氏怀里,将他今儿玩了什么的事情告诉娘亲,然后有些沮丧地说:“姐姐说,不能再去和禹哥哥玩了。”
听到那声“禹哥哥”,柳氏眉头跳了跳,按捺下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笑道:“你姐姐说得对,寿全要听话。”
从娘亲这里得不到支持,小胖子再次化身文艺青年,跑到扇前坐下望夕阳了。
阿竹和柳氏都鼓着脸忍住笑,母女俩坐到一起说话。
“娘,刚才那嬷嬷是府里外院的管事王嬷嬷吧?她来这儿做什么?”阿竹认人很准,只要见过几次面的,便能记下了。
“没什么,是你大伯母派她过来和我说下长松的婚礼事宜,再过几天,咱们要回京了。”这么说着,柳氏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儿女时常往隔壁庄子跑,都让她担足了心,生怕儿女一不小心卷进了皇家那些糟糕事情去。现在回京了,在京里规矩大,人多眼杂,不会这般容易见面,方让她放下心来。
阿竹点头,心里不禁和柳氏想到了一块儿去。不过想到这段时间她虽然被陆禹耍来耍去的,却也受了他很多人情,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能报答他的,便决定让人送些庄里产的果疏给他,顺便让人告诉他一声,他们要回京了,接下来就不再去他那里了。
这么一想,似乎她也终于解放出来了,不必再去做陆禹的玩具了。
耿嬷嬷和何泽接待了阿竹派来的人,何泽看到那几筐疏果,满眼古怪,不禁想道:这严三姑娘送的东西还真是朴实哎。虽说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需要她送个亲手做的荷包络子等小物件,但也别这般敷衍啊。
耿嬷嬷待招了客人后,便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到了厨房去,顺便洗了一盘的青枣送去给书房里练字的主子。
听到这是隔壁庄子的严三姑娘让人送来的,陆禹同样有些好笑,拿了颗青枣咬了口。想到那个胖得可爱又爱装正经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地,心情总是很好,眸里都带着笑。
“王爷,严三姑娘说他们过几日要回京了。”何泽禀道,见主子竟然拿着青枣啃,不禁有些黑线,这太没形象了。
陆禹点头表示明白了,想了想,又道:“咱们也该回京了。”
何泽心中一凛,默默地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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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严祈文亲自过来接他们回京。
天还未明,便出发了。胖弟弟在娘亲怀里呼呼大睡,阿竹也有些睡眼朦胧,等到天色大亮,姐弟俩相继清醒,马车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
回到靖安公府,阿竹还没坐下,姐妹们便联袂过来了。
严青兰掐着阿竹的腰,恶狠狠地道:“讨厌鬼,去庄子里玩得乐不思蜀,都不给我们捎些信息,带些好东西。”
阿竹掐回来,霸气侧漏地道:“你更讨厌,听说你得了老怀王妃的赏赐,一定是好东西,你还欠我一样东西,快快送了我!”
严青兰气得不理她了。
严青菊赶紧挤了过来,瓜子脸上露出柔生生的笑容,拉着她的手,快要泫然欲泣了,整一个惹人怜爱的小白花样,连女人都要心疼了。严青菊的小白花圣母技能又见涨了,这等功夫,还怕将来男人吃不住么?
严青梅最为淡定规矩,笑看着姐妹们玩闹,等她们闹完后,方和阿竹说起些家里的索事,例如四夫人和五夫人都相继怀孕了之类的,阿竹早已从柳氏那儿知道了,但小姐妹们的显摆嘛,也得给些面子。
第二日,昭萱郡主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昭萱郡主和安阳长公主一样的脾气,行事风风火火,豪爽张扬,是个爱憎分明的磊落之人。这样的性格在这时代是极吃亏的,因为她们眼里揉不得沙子,容易受到伤害。但幸运的是,她们又有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庇护,使她们能活出自己的风彩,保留她们性格中张扬随心的一面。
昭萱郡主火速来到阿竹这里,在阿竹房里跳脚怒骂着她娘亲的行为,埋怨安阳长公主耽搁昭华郡主的终身。有些事情,昭萱郡主觉得这世人皆不能理解自己,唯有阿竹总是能说到她心坎上,让她将阿竹引为了生死知交。
“我娘这次发狠了,就要等端王回来,将大姐姐嫁到端王府为正妃。可是她不想想,若是端王真的回来,上面还有皇后和贵妃,她们身后又分别有武安侯和怀恩侯,自有打算,哪能如她所愿?就算皇帝舅舅答应了这桩婚事,那岂不是将宫里两个最大的给得罪狠了?”
阿竹摸摸她,说道:“事情还没那么糟糕,端王不是还没消息呢。”
昭萱郡主突然看她,半晌小声道:“我和你说你别透露出去。好像我娘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端王殿下平安无事。”
阿竹眼皮跳了下,故作一副惊讶的表情。
昭萱郡主拍着阿竹道:“你看吧,接下来,朝廷定会有一翻热闹了。”
阿竹眼皮又是一跳,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果然,八月初,在中秋节之前,端王被皇帝派去的羽林军护送回京,随后皇帝在朝堂上斥责了魏王和齐王不孝不悌,夺了魏王的兵权,勒令他们的府中思过。随后不久,朝中有一部分官员被弹劾落马,一部分被抄家流放,一部分被革职查办,弄得整个朝堂风声鹤唳,京中权贵圈子也人人自危。
这会儿大伙都回过味儿来了,而且也发现那些落马的官员,虽然职位大小不同,但是都与两位王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帝这次整顿朝堂,可谓是一下子将两位王爷这些年来经营的势力去了十之七八,使他们伤筋动骨,再无力挣那位子。
此时,众人方反应过来。恐怕皇帝只是借端王遇袭这事情来敲打朝堂,赤-裸裸地告诉众人,他这皇帝还没死呢,你们就巴不得去奉承新主去了,是不是还想要自己捧出个皇帝来?而两位最年长最有可能争夺那位置的王爷也成了出头羊被宰了一顿,以示警告。
天子之威,不可触动。
接下来,众人以为只要挨过就没事了,谁知道中秋过后,皇帝又突然震怒,斥责了端王,前朝后宫再次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