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氏叹息了几声,想着毕竟是儿媳妇跟前,便强打起精神来,道:“郁晔媳妇,你先回去吧,岚姐儿还要你照顾,我这里……”大赵氏顿了顿,思考了一番,道,“让红笺过来吧。”
卢氏没有坚持,应下后起身往外走。
门外,红笺垂手站着,似是等了一会儿了。
卢氏见她如此,心里也有些触动,柔声道:“姨娘,母亲请姨娘进去。”
红笺点了点头。
卢氏看着红笺打帘子进屋,抬起手臂的时候,她的皓腕露了一小段,卢氏一眼看去,白皙手腕上依旧有乌青。
卢氏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嫡妻与妾室,完全是不同的身份,嫡妻甚至少有同情可怜妾室的,卢氏在心中也排斥,却又不能不接受她们都存在,在她的心底里,她是与徐氏一样,对“狐狸精”咬牙切齿的。
可偏偏,卢氏很同情红笺,这个公公屋里的姨娘,着实有些可怜。
卢氏嫁进来之后就识得了松龄院里的丫鬟红笺,那颗与众不同的朱砂痣让她对红笺存了深刻的印象,她问了府中的妈妈,才知道红笺的来历也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在常府里,红笺比不得各方各院的体面丫鬟婆子们,却也没有人敢随意怠慢她,毕竟,红笺是老祖宗捧着长大的。
可世事无常,就因为八字,红笺成了姨娘,明面上是成了半个主子,但再无昨日风光。
卢氏想,这个红笺,与其他一心想爬上来的丫鬟是不一样的,她还是那么老实规矩,还是那么本分努力,却不得不受到大赵氏的折腾。
卢氏瞧在眼里,可半点忙也帮不上。
她想起娘家人曾与她说过的话,出嫁之后,最怕遇上不讲理的霸道婆母,还有不懂事的小姑,卢氏这些年深有体会。
婆母强势,卢氏还能忍着,可常郁映闹腾成这样,这是一家子都跟着倒霉了。
大赵氏与常恒翰失和以来,常郁晔跟着揪心烦闷,卢氏做为妻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所有的宽解安慰都没有用,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卢氏垂下眼,常郁晔去了安华镇也好,免得今晚上常恒翰回府后和大赵氏恼起来,他又要跟着烦心了。
霁锦苑里,霖哥儿吃了奶,躺在榻子上酣睡。
三月下旬的天气还有些冷,方妈妈仔细替他盖了毯子。
楚维琳回来,见儿子睡着,不忍心吵着他,便让方妈妈抱霖哥儿去里头床上睡,等自己随意用了些午饭,与两位妈妈说了会子话,便也回了内室陪儿子歇午觉。
昨儿个夜里睡得有些少,楚维琳也是困顿了,沉沉睡了会儿,又迷迷糊糊醒来,几次之后,隐约听见外头有些动静,她抬手揉了揉发涨的脑袋。
身边的霖哥儿还睡着,楚维琳轻轻坐起来,撩开幔帐。
视线所及并无一人,楚维琳想唤人,又怕吵醒了霖哥儿,便想自个儿起身出去瞧瞧。
正要穿鞋子,宝槿从外头进来,见楚维琳醒了,赶紧上前来。
楚维琳看了霖哥儿一眼,压着声儿问宝槿:“外头什么动静?”
宝槿笑了,附耳道:“五爷回来了,晓得奶奶与霖哥儿睡着,先去了书房里。”
常郁昀回来了?自己睡了这么久了?楚维琳转眸看向窗外,外面还很亮,不似寻常常郁昀回府的时候。难道说他今儿个早一步回来了?
楚维琳往书房去,房门半掩着,她正巧能瞧见常郁昀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册,缓缓走到书桌后头坐下,而后他抬眼看过来,撞上楚维琳的视线,常郁昀先是一愣,而后弯了唇角笑了。
叫他撞见自己的凝视,楚维琳的耳根微微有些烧,略顿了顿,才抬步进去。
“怎么不再睡会儿?”常郁昀起身迎她,握住楚维琳的手引她在八仙椅上坐下。
楚维琳笑着道:“醒了,也就不睡了。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常郁昀一听这话,眉宇里添了些凝重,道:“晓得郁映出事了,一下衙就回来了。”
楚维琳应了声,既然常郁昀听说了,常恒翰和常恒晨那里应该也收到了讯息。
“老祖宗气坏了,等陈家姨母回来,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楚维琳叹道。
常郁昀背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总归是他们长房的事体……”
“偏偏是让我们受些无妄之灾。”楚维琳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楚维琳鼻尖微皱,稍稍撅了嘴,整张脸生动极了,说不出的可爱俏丽,常郁昀忽然就松了心神,失笑出声。
见楚维琳嗔怒着斜了他一眼,常郁昀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
“我实话实说罢了。”楚维琳道。
常郁昀自然是明白的,可毕竟是一家人,不管前世多少纠葛,也不管常郁昀是否喜欢长房那些人,他也不好张口闭口就是那边怎么怎么不是,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若说出些不妥当的话,万一传到老祖宗那儿,平白添些麻烦。
他不说,楚维琳却不避讳地说了,常郁昀弯下腰看着楚维琳的眼睛,一本正经道:“琳琳,往后这些话只能在我跟前说说。”
“不与你说,我与谁说?”楚维琳不解,冲口而出,话音未落,见那双直视她的桃花眼潋滟,笑意盈盈,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挖着坑等着她跳下来!
楚维琳的脸霎时间红透了,她避开常郁昀的目光,咬了咬舌尖,推开了常郁昀,几步走到门边,不自在地道:“不打搅你看书了,我先回房去。”
楚维琳说完,匆匆走了。
常郁昀望着她的背影,不觉笑意更浓。
翌日一早,楚维琳在松龄院里遇见了大赵氏。
大赵氏气色极差,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也盖不过眼下的青色。
楚维琳一看这样子,估摸着大赵氏和常恒翰昨夜又是大吵了一架。
老祖宗精神也不好,早早打发了众人,只留了楚维琳和霖哥儿。
两个月的霖哥儿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便是醒了,也是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乐呵些什么,但老祖宗就是格外喜欢他,就算只是看着霖哥儿流口水,都觉得可爱无比。
“还是霖哥儿最讨喜,舍不得挪开一眼。”老祖宗笑道。
段嬷嬷陪笑着道:“老祖宗,这话要是让溢哥儿听见,可要哭鼻子的。”
老祖宗哈哈大笑,只觉得胸中气闷散了些:“溢哥儿比老婆子我还喜欢霖哥儿。”
这倒是实话,楚维琳与三房亲厚,与关氏走得也近,平日里常恭溢很喜欢来看霖哥儿,霖哥儿还在襁褓里,溢哥儿也是个小娃儿,却也能脸对着脸嘻嘻哈哈上一阵,叫人看着就乐了。
老祖宗笑完了,叹息道:“就盼着这一个个省心些,别时不时就给老婆子出难题,我这把年纪了,只想舒舒服服地逗一逗孩子们。”
楚维琳的眼睛粘在儿子身上,闻言应了一声:“能者多劳啊。”
这么直接了当的马屁让老祖宗格外受用,心情越发好了些。
老祖宗的好心情也只持续到了午饭时。
葛妈妈白着脸与段嬷嬷悄悄在院子里说话:“伤了胳膊,脱臼了。”
段嬷嬷听完,皱眉道:“虽然是底下人的事情,但这个当口,还惹是生非,可真是不知深浅。”
葛妈妈干笑了两声,道:“这底下人,可不一般呐,毕竟是别人的脸面。”
段嬷嬷的眉头越发紧了,半晌终是摇了摇头,道:“我进去和老祖宗说一声吧。”
段嬷嬷进了屋,见老祖宗笑着与霖哥儿逗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还是开了口:“老祖宗,大太太那儿请了岑娘子,似是病了。”
老祖宗闻言抬起头来:“病了?摊上这样的儿子女儿,不被气死已经是命硬了,让她好生歇着吧。”
段嬷嬷又道:“刚刚,周姨娘与湘芸争了几句,周姨娘的右手脱臼了。”
湘芸?这是谁?
楚维琳对不上号,老祖宗也不明白,段嬷嬷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前日里进府的,大老爷同僚送来的姬妾!”
“荒谬!”老祖宗气得拍了拍桌面。
霖哥儿吓了一跳,哇的哭了出来。
“抱去西屋里。”老祖宗把霖哥儿交给方妈妈,又问段嬷嬷,“红笺会与人争执?”
“周姨娘的脾性,老祖宗您是最晓得的,她从前也跟了奴婢这么久,奴婢从没见她与人红过脸,”段嬷嬷说到这儿也是难过,毕竟是她打小教养的红笺,如今叫个新来的姬妾这般欺负,她也看不下去,“那湘芸是前日里送来的,大太太那儿就收下了,想着是大老爷的同僚送的,想给些体面,过几日安排了席面再抬举。昨日夜里,为了二姑娘的事体,大老爷对大太太发了通脾气,就收了那湘芸。刚才大太太回去就请了岑娘子,周姨娘这些日子一直是伺候大太太的,便忙里忙外的,一不小心撞到了湘芸,那湘芸就叫嚷上了。”
老祖宗越听越生气:“一个个倒是真气性啊!她不顾着脸面,我也不用给她留颜面!”
楚维琳缩了缩脖子,看得出来,老祖宗是真的生气了。
那个湘芸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她是常恒翰的同僚送的,就比其他妾室高了一头,刚过了一夜就敢惹事,将来还不知道会添多少纠纷。
可楚维琳知道,真正让老祖宗生气的是大赵氏,大赵氏不想惹常恒翰了,不想处置这别人送来的烫手山芋,干脆病倒了做甩手掌柜,想让老祖宗出面去教训湘芸。
这可真是下下策,看来,这几日的变故让大赵氏心力交瘁以至于乱了马脚了。
“段嬷嬷,你过去吧,让红笺来这儿,至于那个湘芸,让她伺候赵氏去。”老祖宗道。
让湘芸去伺候大赵氏,这是天雷遇着地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吧。
段嬷嬷去了,三刻钟后,领着红笺回来。
红笺已经接过胳膊了,因为疼痛,她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发白了,她颤颤巍巍跪下,磕头行礼。
老祖宗让她抬起头来,目光触及那眉心的朱砂痣,到底心中触动,叹息道:“可怜的孩子,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红笺轻咬下唇,红着眼,道:“老祖宗,是奴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湘芸。”
这个老祖宗已经知情,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红笺攥着拳头,扭捏着不知道如何说,偏过头去向段嬷嬷求援。
段嬷嬷只好道:“老祖宗,都是些污秽话,就不说了污了您和五奶奶的耳朵了。”
“老婆子半辈子了 ,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郁昀媳妇也不是姑娘家,你们尽管说!”
段嬷嬷没法子了,道:“那湘芸说,她昨夜里伺候大老爷累坏了腰,叫周姨娘一撞,闪着腰了,又说定然是周姨娘见她得了宠爱,妒忌她,才想坏了她的腰,让她不能伺候大老爷。”
楚维琳挑眉,能这么直咧咧说出这些话来,恐怕还有不少更过分的话叫段嬷嬷瞒下了。
“哼!恬不知耻!从前是什么出身?”老祖宗气恼道。
“是在册的歌姬。”段嬷嬷道。
“奴不愿和她起纷争,赔了礼之后,就想先去替太太准备吃食。湘芸却不让奴走,还让人弄了奴的胳膊。”红笺说完,又垂下了头。
老祖宗了解了来龙去脉,道:“你这几日先留在我这儿吧。”
红笺摇了摇头:“奴谢过老祖宗恩典,只是奴还要伺候太太。”
“让湘芸伺候去!”
红笺还是不愿,道:“她是歌姬出身,会唱歌却不懂伺候人,太太又病着,还是奴去吧。”
楚维琳仔细打量着红笺,她有些弄不明白了。
要伺候的人手,大赵氏身边丫鬟婆子一个不少,便是要妾室伺候,常恒翰的妾室又不是只有红笺一人。
况且,前回宝莲见到红笺手上有伤,红笺在长房那儿过得也不顺心,却是不愿意离了大赵氏,一心一意都是要伺候主母。
老祖宗见她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道:“去吧,能让湘芸做的,你也不是事事亲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