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子爵这一年来一直沉浸在末日狂欢般的欢愉之中,纵然是在枯燥颠簸的旅途中他浑厚而满富欢欣的朗诵也常常回荡山间,天才吟游诗人切克.普希金的爱情十四行诗简直就是为这位风头正劲的政坛新星量身订做的。虽然韦伯子爵行事日渐乖张又不知收敛,但却没人指责和劝诫他,他的成就足以将他的得意伪装成霸气。
作为一个庶子,一个韦伯公爵酒后的小小意外,十六岁被刻薄寡恩的父亲打发出幽暗城公爵府时所有的人都预见到了他的下场:也许用不了一年,身无分文的他就会横尸贫民区,一如他的十二个庶出哥哥。令所有人包括韦伯公爵跌落眼球,一个传奇就此拉开了帷幕。
能成为幽暗城最津津乐道且经久不衰的话题,韦伯子爵前半生十六年的庸碌居功至伟。天资聪颖、少年成名怎么能让平凡的八卦大众们产生代入感哪?从金剪刀商行的马夫到成为大王子的侍从官,他比全幽暗城的佣兵、士兵、伙计、农夫仅仅多了那么一丁点一丁点的运气而已,等到他为艾瑞莎王国的属国高里公国在谈判中击败天兆王国时,幽暗城所有的母亲都认为这个传奇的缔造者就是自己的儿子啊。与有荣焉,民众都对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何时取代艾瑞莎王国的“政治不倒翁”安托万首相满怀期待,拭目以待。
当然这些并不是韦伯子爵兴奋到不能自抑的原因,那些平民的追捧只不过是大王子艾弗森殿下跟他闲暇时的一个小游戏而已,对于艾弗森殿下“民众是用来误导和欺骗的”的口头禅,韦伯子爵深以为然。韦伯深知自己的发迹跟幽暗城里的传说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艾弗森殿下的器重仅仅源于韦伯将自己的女友灌醉后送上了大王子殿下的床,并从此负责搜罗各地美女进献给他。这是他心底最深的阴霾和苦痛,每当夜深孤寂时便咬噬他的灵魂,稍触便疼痛欲狂。种种自卑和龌龊都化为了人前的狠戾和乖张。
皇族孟菲斯家族深入骨髓的好色和跋扈使得韦伯子爵从不担心被大王子所抛弃。现在国王艾伦陛下已经病入膏肓,二王子殿下一贯惫懒,王后凯瑟琳虽然心比天高但是在征伐不休的亚特兰提斯大陆一个没有丝毫从军经验的女王注定很难被军方所认同的。韦伯子爵已经在意识中无数次预演艾弗森殿下登基之时被亲手授予首相权杖的情形。
韦伯子爵这次出使瑟伯切尔城仅仅是新王登基前的循例视察。幽暗城仅仅公爵与侯爵就接近二十位,在他看来瑟伯切尔的实力仅仅是建立在吉布森圣者的名头之上的。对于奥古斯特伯爵这位大陆有名的心如闲云的领主,韦伯子爵和王子殿下都没有看到拉拢或打压的必要。
虽然瑟伯切尔是王国实力最为雄厚的领地,但艾弗森殿下的智囊团都认为艾瑞莎王国王位之争的决战之地终究是幽暗城。况且现在奥古斯特伯爵正在为儿子的伤势自顾不暇、焦头烂额。
自得其乐却没人分享的韦伯子爵渐渐有些意兴阑珊了,取出鹰眼套筒镜附在左眼上欣赏一下瑟伯切尔这座名满大陆的雄城。对美女,韦伯子爵堪比猎狗的嗅觉是他上位的最大臂助。仅仅扫过一眼,他的血就沸腾了,一位美绝人寰的狐女,如血的长发和长尾,闪着瓷器般光泽的肤色,虽然并不清晰但已经让他坐立难安。吩咐手下的几个潜行者和护卫悄悄的围上去,就在即将发动时狐族与生俱来的警觉几乎断送了他的美梦。
“贱人,臭*,等艾弗森殿下玩腻了一定送你去军营做军妓。混账,小心些,别碰坏了她的脸,呀——,蠢货,我要用匕首刺瞎你的眼。”两百码外的韦伯子爵神情亢奋,双臂挥舞,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狐女的强横出乎意料,身形如影,损失了六名皇家卫队的战士才用**将她放倒。就在她倒向地面时一道水光骤然闪亮,韦伯子爵尚未舒缓的心跳骤然加速。
“水幕光华?”韦伯子爵嘴角刚刚扯出的笑纹一下子僵住了,一脚将身边的护卫踢飞。“混账东西,快搬到车上去,该死的,我一定会把你卖到最下贱的娼寮里。”韦伯子爵知道这次踢到铁板上了,这是一个无视魔导士级别以下魔法攻击的魔法防御装备,这种等级的装备就是艾弗森殿下也仅有一件而已,整个亚特兰提斯大陆比它好的货色绝对可以计数。
狐女拥有这件水幕光华却倒下前才想起打开只能说明她的战斗经验几乎空白,否则仅凭这些人手绝对奈何不了她。望着青色的防御和绝世娇颜,韦伯子爵满目狰狞。
没有人操纵的魔法防御只能难倒无知的外行人,很快狐女就被弄上了马车。魔法防御还要近一个小时才会消失,韦伯子爵催着车队原路飞速返回。
“奥古斯特伯爵总不会为了一个狐女而跟即将登基的艾弗森殿下反目吧。单这件‘水幕光华’就足以让王子为我撑腰了。”韦伯子爵小声咕哝着,权衡着,自我安慰着。
“水幕光华”开启的同时城堡里的辛西娅婶婶便察觉到了苏珊身上的魔法印记的剧烈波动。“苏珊出事了,东南方。”辛西娅婶婶向正在训练的伯爵父子和丈夫喊了一声便飞奔起来,纵身跃起,下一刻一只藏青色巨鸟出现在身下,一声长鸣,向山下冲去。
“跟我来。”纳达尔爷爷将双手巨斧挂在背后,跨到黑格尔背上当先冲出,布里格不用催促就紧跟上去,身后一声唿哨然后马蹄声骤然响起,回头看时奥古斯特伯爵已经拎着骑士枪飞身上了一匹栗色无鞍马。几个呼吸的时间,几个人已经动了起来,“警戒,警戒——”伯爵一路喊着,第三声警戒余音未落城头的钟声已经掩盖了马蹄声,安静的瑟伯切尔城眨眼间动了起来。
起伏在布里格的背上,特纳这才反应过来:苏珊出事了。可是脑筋僵硬得像跟钢条,完全跟不上节奏。午饭后苏珊要去城堡外采些草药来治疗特纳上午砍木人时候受伤的手臂,现在正是阳光肆虐时,战争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一路下坡,随着黑格尔冲进了一间铁质的房间,马蹄踏在铁板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回音,紧接着又是一声,奥古斯特伯爵也赶到了。纳达尔爷爷和伯爵把两匹马赶到屋角的狭窄围墙里,哐地关上了门,连围墙都是铁制的。
“抓紧了”伯爵示意特纳抓住墙边的扶栏,用力拉起地上的拉杆。铁屋子晃动了一下,特纳慢了好几拍才感觉到铁屋子的前端是向下微微倾斜的,而且正在缓缓滑动。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滑动速度越来越快,手臂上传来的拉力让本已受伤的右肩膀撕裂般疼痛,后脑勺胀痛,宿醉未醒的感觉,不用低头便能看到地板,恍若失足坠落。
铁器摩擦的声音针一样刺着耳膜。很奇怪的特纳突然发觉黑格尔消失了,从冲进屋子后就再没见过它,但可以肯定它没有再出铁屋子。胡思乱想间铁屋子骤然扬起了头,一股大力传来,特纳腾腾腾后退四五步才刹住身子。飞起来了,手心处依旧滑腻,耳膜依旧生疼,感觉却截然不同了,升腾的感觉让特纳大口的吞咽着空气,有振臂高呼的冲动。速度越来越慢,哐当,屋子终于冲到了平地,一阵尖利的泡沫擦玻璃音之后屋子戛然而止。
一贯威猛的纳达尔爷爷此刻哆嗦成一团,每次迈步脚尖都挑得高高的,肩膀晃成了钟摆,却依旧不忘显摆:“瘦-弱-弱-的-小子,见-见-识没,这-就-就是…….”
“这就是矮人工匠根据地精图纸建造的云霄飞车,在铁炉堡的地下用于运送矿石和武器,你纳达尔爷爷就是唯一一位敢于乘坐云霄飞车的矮人,他是打破矮人畏水恐高宿命的英雄,呵呵。”奥古斯特伯爵放开两匹同样满眼金星、四蹄打滑、踉踉跄跄的马匹,一边替结巴了的纳达尔爷爷吹嘘。
纳达尔爷爷抖抖索索的掏出一枚徽章念了几个音节,而后黑格尔便凭空出现,眼看着被甩向空中,重重撞在顶棚上继而后嘭的砸在地板上。黑格尔懊恼的站起来,用粗壮的前腿拍击着胸膛冲着老矮人大声咆哮:“你这个矿渣埋到脖子的矮子,你这个酒鬼、饭桶…….”特纳目瞪口呆的看着满脸歉意但肯定没听明白的老矮人,第一次感觉什么都能听懂未必是件好事。
“出发”奥古斯特伯爵没有骑上明显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栗色战马,特纳也牵着磕磕绊绊的布里格跟上去。铁制屋子明显停靠的明显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几步冲出涵洞,迅速的观察一下环境,此处已经距离瑟伯切尔足有十里远了,距离盘旋山道的起点也有至少三里。向上望去并没有看到铁屋子冲下来时留下的痕迹,想来云霄飞车是在地下隧道里运行的。
“跟上,跟上。”老矮人这么快就回复了活力,真不愧为矮人中的精英,山丘之王。一连串的惊险让特纳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这时想起苏珊遇到了危险,便死命的发力向前冲。冲在最前方的是黑格尔,它用两条粗细堪比特纳的腰的后腿直立着奔跑,尾巴滑稽的逆时针甩着圆圈,身体左右摇摆,像个发癫的企鹅(向《兽血沸腾》的作者静官致敬,这句比喻是我见过的最精彩的)。
纳达尔爷爷和伯爵也随着特纳的冲刺加快了速度,老矮人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吹嘘的机会,哪怕是在急速的奔跑中。“看看,看看,我的黑格尔跑得多么有型啊,跑动中还能随时准备攻击,它的速度可以媲美布里格,它的嗅觉是猎犬的十倍,多么拉风啊,不愧是矮人最真诚的伙伴,哈哈,放心吧,瘦弱的小子,黑格尔会带我们找到苏珊的,而且你辛西娅婶婶已经去拦截他们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恶棍杂种连苏珊这么可爱乖巧的小女孩都忍心伤害,我一定会把他们撕成碎片的。”
特纳的嘴巴张大着,如同岸上的鱼,空气灌入胸腔,火辣辣的灼烧着肺管,意识开始模糊,连布里格频频甩动脑袋示意他上马都没有看见,脑子里闪动着的苏珊的笑容支撑着他向前冲,向前冲.........。
就在他眼前一黑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身子轻飘飘地腾空飞起,眼睛已经虚弱而惬意的闭上了,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风抚着脸颊,像片秋叶,灵魂飘摇如烟,闻到了秋的味道。
许是一瞬,恍若一世,特纳重重地落在了布里格的背鞍上,身体自然的做出了反应,踏进马镫,抄住缰绳,挺直腰板。起伏许久,特纳的眼睛再次看到光明,耳朵依旧嗡嗡响个不停。
转头看时,奥古斯特伯爵也已经在马背之上,纳达尔爷爷摆动两条短腿在地上纵跃飞驰,每一次腾空都能向前五六米,与黑格尔并驾齐驱。远远的看到辛西娅婶婶乘坐的巨鸟盘旋在半空指引着。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来个战士,不知是苏珊还是辛西娅婶婶的杰作。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用匕首指着昏迷中的苏珊,与辛西娅婶婶对峙着。
“我是韦伯子爵,你们在围攻王国的贵族,罪同谋逆。立刻让开,我可以忘记你们的冒犯。”显然这位新晋子爵并不认识奥古斯特伯爵,更没有认清形势,还一脸狠戾的摆起了贵族的架子。
“我是紫鸢尾家族的奥古斯特伯爵,有什么误会吗,请先放开我的女儿。”伯爵将紫色的纹章挂在胸前,说着向前跨了一步。
“退后,谁都不要过来。”韦伯子爵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根据王国的‘安托万法案’我有权占有捕获的没有烙印的兽人,这是贵族的权利,神和国王都不能侵犯。”
“我说了,那是我的女儿。”奥古斯特伯爵冷然道,背在身后的左手向纳达尔爷爷频频做着手势,可惜特纳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哦,呵呵,正好,我正要把她进献给即将即位的艾弗森殿下,殿下一定会对伯爵大人这份礼物心存感激的,这不是做为一个领主的光荣吗?”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物,知道这次不能善了,权衡之下韦伯子爵习惯性地认定艾弗森殿下的名头也许能让奥古斯特伯爵认清形势,至不济也要稍稍争取些时间。哪怕这个狐女真的是伯爵的女儿。韦伯子爵也要让他们为自己的不敬付出代价。打定了主意逃走,一边扯着闲篇一边摸向怀里的传送卷轴——魔法卷轴的一种,可以进行长距离空间传送。
“一会纳达尔动手你就冲上去救回苏珊”正满腔愤慨却手足无措的特纳听到黑格尔一阵低吼,顿时抬起骑士枪。
“苏珊的父母是‘静寂海之星’拿破仑元帅和爱丽娜,兽王是她的契父,牛头人先知德塔克是她的导师,圣光教怀恩大主教主持过苏珊的洗礼,没有人可以伤害过苏珊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哪怕是艾弗森殿下。放开她,我可以做主宽恕你的莽撞。”奥古斯特伯爵的脸色越来越冷。
兽王?德塔克先知?‘静寂海之星’?怀恩大主教?一连串的人名让韦伯子爵精神恍惚,如雷贯耳。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莫名地扯动了,被赶出公爵府的屈辱无依,女友在艾弗森殿下身下扭动时的凄厉哀嚎和自杀后无神的眼眸…….,阵阵心痛,重重屈辱和愤恨淹没了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明。
“为什么一个卑贱的狐女可以得到那么多大人物的爱护而拥有一个公爵父亲的我却活得像狗一样屈辱?凭什么?”韦伯子爵的心中在质问,在呐喊,在嫉妒。虽然心海已然骇浪滔天,脸上却愈发的笑容和煦,和眉顺眼。
“伯爵,艾弗森殿下会记得你的贡献的,再见了。”韦伯子爵的狠戾占了上风,摸出卷轴,志得意满地扯出了轻佻戏谑的笑纹,下一刻就该在幽暗城了。
“喝——”一声怒吼,纳达尔爷爷双拳猛的砸向地面,韦伯子爵的笑容顿时僵硬的笼罩在了一片电光中。作为圣阶的有力冲击者,纳达尔爷爷的‘雷霆一击’附带了二十秒的雷电麻痹属性。
特纳催动布里格冲锋,十码的距离并不能真正加速起来。特纳平端着骑士枪,做了一个标准的冲刺,枪尖刺穿了韦伯子爵的胸膛,将他顶出去五六步远。同时挥动骑士剑扑上来的奥古斯特伯爵此时才刚刚冲到苏珊身边,敌人却已经不在了。
韦伯子爵惊愕的看向透体而出的骑士枪,灵魂正在飘离,此刻他心中唯一想的居然是明天幽暗城里会有多少人伤心哭泣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是如此的贪恋着别人关注的目光。
众人错愕的注视着特纳,连瘫倒在地上的苏珊都没人去扶起。
特纳一阵发虚,两片咬合肌高高的凸出,脖子僵硬,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他从众人的眼中看到了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正从背后袭来。
“怎么了?”特纳求助的看向父亲。
“你居然杀人了。”辛西娅婶婶的声音抖成了寒风里的枯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