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下来, 金陵的天儿也渐渐冷了起来。
苏毓来到金陵以,便迅速将自己的事业展开。早在几年前徐宴在金陵求学,苏毓便已经在金陵的商圈儿有一定的名。尤其是跟曹家合作, 徐宴做样板带穿苏毓设计的衣裳,在金陵引起一阵穿衣裳的风尚。苏毓的名虽然有传得人尽皆知,但金陵商圈的人却是略知一二的。
金陵本就是商贸繁荣,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 自然清楚厉害。当初并非有人重金挖过苏毓,如今苏毓一跃飞上枝成了最最金贵的龙子凤孙。识趣儿的人多, 闻风而上, 上赶着来献殷勤。
上赶着来淳王府送礼的人都要将王府的门踏破,短短几日, 就堆满了私库。
不过他送礼是他的事,苏毓见不见,却取决于苏毓的意愿。这商贾还那面,让苏毓分出思来单独会见。淳王府的冷淡态度,倒是打消了不少脑发昏来巴结人的念。
她带着龙凤胎在金陵安顿下来以,便立即着手去微服私访。
苏毓虽然是不喜欢管事的人,但既然成了藩王, 那在其位谋其政是必然的。她做事不喜欢听下面人一张嘴,她更喜欢亲自去看。微服私访是大工程,但刚好她这段时日有空闲。在见过当地官员了解了一当地的民风民俗以, 苏毓便沉寂下去,至少表面上沉寂下去。
官员对这世上第一位女王爷抱着一种奇怪的思。一面威慑于她纯的皇室血统和尊崇的地位,一面又因她女子的身份,生轻视。事实上,不止坊间流传着苏毓早年的际遇。这官员在苏毓的手底下做事, 能不打听清楚上峰?苏毓的生平,他早在几年前就打听得清清楚楚。都知道苏毓早年流落乡野,不像宫中的金枝玉叶受过良好的教养。性子上不得台面是真,指不定大字不识。
里这般猜测,对苏毓自然就多少敬畏。
一在乡野长大的王爷,能知道什么是势?什么是威?想着随意糊弄糊弄,给东西打发,就能应付过去。所以苏毓这段时日带着孩子四处游玩,他也有分出太多思关注。
人关注是苏毓想要的。武德帝给她这王爵,那是比照亲王的标准册封的。换言之,在她番地里除了极别重要位置的官员她动不得,其他人,她要如何处置便能如何处置。甚至某重要位置的官员,她先斩奏地动了,朝廷也不会真的拿她如何!
这苏毓里清楚,旁人就未必了。不过此事姑且不说。
金陵的繁荣是由来已久,前朝起便是一商贸之地。交通四通八达,自然人员就鱼龙混杂。苏毓带着龙凤胎四处走动时,就注意到金陵不知不觉中开通了沿海的港口。
这是一特大的发现,原先苏毓在金陵时还有这一项。她还是观察人群,发现有金发碧眼的海外人种在集市出现才陡然意识到这件事。这发现即将带来的发展计划的改变姑且不论,苏毓在了解一番此地的民风民俗以,便命令当地官员将相关卷宗送到淳王府来。
且不说官员对苏毓查看卷宗的目的抱有怀疑,淳王府消停了许久的门庭迎来了一位苏毓客人。
苏毓做梦也想到,会在金陵见到苏恒。
许久不见,苏恒相貌变了许多。苏毓匆匆从书房出来,便看到一一身靛青长袍的男子背对着门庭立在廊下。高挑的身形俊逸依旧,但经此一遭,比起原先,似乎消瘦了许多。家族覆灭,苏家从一鼎盛的家族走到如今四分五落,他身上那股世家子的骄矜质此时已荡然无存。
似乎听到脚步声,苏恒转过身来。眼看着苏毓踏风而来,他那张冷淡的脸上绽开了浅淡的笑。
苏恒的皮相好是除了徐宴以外,在京城出了名儿的。哪怕消瘦了许多,依旧不掩半分俊。眉宇之间的骄矜散了以,他整人呈现出一种冷玉般的清透淡漠。哪怕此时笑着,苏毓也感觉不到高兴。脚步滞了滞,苏毓长叹一口,抬腿走了过去:“兄长……”
“王爷……”
人异口声,苏毓愣住。就见苏恒退步远,恭敬地弯下腰行礼。
苏毓看着他,一时间五味杂陈:“兄长。”
“王爷,还是莫唤草民兄长。”苏恒低的与手掌持平,并未起身,“草民如今这等身份,殿下愿意见草民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何德何能得殿下一句‘兄长’之称……”
“大哥……”苏毓被这样的苏恒梗住了,分难过,“你这般又何必?”
苏恒笑了一声,抬起。苏家的覆灭不能怪谁,只能怪禹王和苏威大逆不道。苏恒并非怪苏毓,毕竟这桩事与苏毓有干系。只是如今人是云泥之别,原先还敢藏在里的那爱慕思,此时想一想都觉得是冒犯。他静静地注视着苏毓,里像梅雨天潮湿的稻草,烂在里。
苏毓想说什么,但似乎她说什么话,对现如今的苏恒来说都像是施舍。苏恒多骄傲的一人?任何施舍对他来说都是侮辱。抿了抿嘴,苏毓不想勉强他。
“罢了,大哥愿意如何唤我便如何唤吧。”
幽幽地叹了一息,不想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苏毓忙请他去屋里坐。
这大冷的天儿,哪怕有北边的大风大雪,金陵这湿冷的天也冻得人够呛。苏毓出来的匆忙,只着一身单薄的宫装。蹁跹的红裙虽,但她脸色都有发青了。苏恒自己不怕冷,瞥见苏毓的脸色。当下便有拒绝,随着苏毓进了屋。
屋里烧了地龙,暖烘烘的。猫冬的龙凤胎就赖在地毯上,嘻嘻哈哈地说着话。瞧见有人进来,刺溜一下爬起来。跟小滚筒似的咕噜噜就滚过来,往门外人身上冲。
这不凑巧,灼灼这冒失的小姑娘就一猛子扎进了苏恒的怀中。
冷不丁怀里抱了香香软软的小娃娃,苏恒都愣了一下。苏毓抱着胳膊看灼灼挂在苏恒的腰上眨眼睛,扑哧一声笑出来。灼灼此时也知道抱错人了。仰着小脑袋看自己抱着的人。
幼年时,苏恒最喜欢的就是灼灼,每回来抱着都不撒手。但再好一大一小也有好久见,灼灼盯着苏恒看了许久,眉都拧了起来。似乎觉得苏恒熟悉,又想不起来。她蹙着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抱着苏恒蹦蹦跳跳起来:“舅舅!大舅舅!!”
苏恒原以小家伙都不记得他了,想到灼灼记得他!
“大舅舅来看灼灼了!”
她这一嗓子嚎的,内室里赖在地毯上打盹的方思睁开了眼。胖墩墩的小身子左右摇晃了下,慢吞吞地爬起来。然倒腾着条腿,也蹬蹬蹬地跑出来。
小家伙虽然懒,但该营业的时候从来不缺席。要不说这娃鬼灵精呢,从来不吃亏!这会儿也冲过来抱住苏恒另一条腿,奶猫似的喊了一声:“大舅舅。”
苏毓本来还在笑,谁知苏恒却因俩孩子的兴高采烈红了眼眶。
他蹲下身来,左右看了看孩子。孩子越长越漂亮,惹人疼的厉害。苏恒被俩孩子拉拉扯扯地拖进了内室,苏毓看着他掩不住欢喜的背影略有酸。嘴上说得再隔阂,苏恒里还是拿她当亲人的。苏毓安静地跟在几人身,干脆有打扰,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苏恒陪孩子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意思到失态,再站起身面对苏毓,倒是不好再摆出一副冷漠的面孔。
“坐下聊聊吧。”
苏恒眼神微暗,须臾,吐出一口。
人去到窗边的坐下,苏毓命嬷嬷将孩子抱走,室内立即安静下来。
侍从奉上茶水,全都退下,苏毓才取了杯盏亲自给苏恒斟了一杯茶推过去。苏恒这回倒是拒绝,握着杯盏浅浅地呷了一口,眉宇间的神色暗淡了下来。再是豁达的人经历抄家灭族都办法坦然,何况苏恒不是那么淡然的脾性。
能从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里侥幸活下来,他自然知晓是托了谁的福。何况徐宴救下的不止是他一人,他的孩子,他的弟弟,三条人命。
就是因知晓,他才觉得自己卑劣:“事情过去这么久,还未曾与殿下道谢。”
苏毓说话,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此次侥幸逃脱,徐大人冒着欺君之罪救下我父子兄弟三人……此等恩德,不是粗浅的一句谢便能一言蔽之的。”苏恒从未向谁道过谢,哪怕此时诚诚意觉得感谢,依旧感受到说出口的艰难。他太清楚了自己了,就是因清楚,才觉得自己如此的卑劣和虚伪。
控制着眼神不瞥向苏毓,他觉得虚伪,“哪怕如此,我还是想亲口道谢。”
“……大哥你别这样,这是宴哥儿应该做的。”
苏毓眸光闪了闪,垂下眼帘,里有愧疚。若非徐宴设套儿,或许苏家不会走到今日。但苏家的今日,又确实如徐宴所说是咎由自取。这其中的种种曲折……只能说造化弄人。苏毓吐息道:“大哥,若是我与宴哥儿出事,难道你会对我袖手旁观?”
“当然不会。”
“这便是一样的。”苏毓抬眸,“你和楠修出事,我跟宴哥儿也会出手。”
一声落下,苏恒还是忍住抬起了眼帘。
狭长的凤眸深深地注视着苏毓,她的眼睛干净透亮如一汪湖水。苏恒不清楚自己从何时开始对苏毓起了这等思,但自他发觉,便已经情根深种。古人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往日觉得这是酸腐书生的废话,此时却笑自己不过一俗不可耐的熟人。
苏恒忽然叹了一口,浅浅地笑起来。他笑声低沉如酒,好似有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有:“不管毓娘你信不信,若是你出事。哪怕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救你……”
苏毓一愣,眨了眨眼睛,也笑起来:“所以,这都是应该的。”
“应该的吗……”
“自然,”光照在苏毓的脸上,光色碎在了她的眼睛里,明媚又温柔,“大哥不必有负担。”
苏恒看着她,有说话。
苏毓静静地与他对视,目光坦荡,无一丝杂质,就像初遇的那午。
许久,他忽然释然一笑。
冷冽的凤眸微微弯起,神情竟然分的温柔。他收敛了中不能外人道的思,也坦坦荡荡地与苏毓对视:“你说得对,大哥还不如毓娘通透。往事不可追,过度沉湎过去,确实不应当。做人应当知恩图报,宴哥儿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救下我这条命,大哥理当堂堂活一次。”
说着,他将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今日多谢毓娘开解。曜哥儿还在家中,无人照看。大哥便不多留,这便告辞了。”
苏毓见他想通了,放下来:“大哥下回可以带曜哥儿来王府小住。”
苏恒说话,笑笑便离开了。
苏毓目送他的背影离去,长舒一口:徐宴那厮骗她,嗯,也是时候给他去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