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徐宴天还没亮便出门了。
接下来的几天徐宴都是早出晚归。苏毓早晨起来人他已经不见了,晚上睡下他人还未归。偶尔起夜碰上徐宴回来,人也是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只是几日的功夫便瘦了一圈儿。眼下青黑一片, 人也憔悴了许多。不过多亏了年纪轻精力旺盛,倒是没显出什么疲态来。
他再做什么,苏毓自然知道。其实有些事情她也能做,但徐宴不允许。并非是觉得她做不好, 而是这厮出于莫名其妙的心思,若非迫不得已, 徐宴绝不喜欢她的手沾染上这些糟污。
“累了就早点歇息, ”苏毓无奈,不沾糟污便不沾糟污吧, 她的手就用来挣银钱,“切莫累坏身子。”
徐宴人正在书桌后头看卷宗,闻言抬眸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继续伏案。
大雪下了四五日,火锅店的生意尤其的火爆。苏毓手头的事儿忙起来,倒也顾不上徐宴这边。不过徐宴这么没日没夜也没几日,四五日过去, 国公府果然就闹出了一桩惊天丑闻。定国公夫人与府上门客廖原被禹王带着一帮人给捉奸在床了。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堵在床上,百口莫辩。这件事一出引起轩然大波,一片哗然。哪怕禹王在最快的速度将在场的人封口, 但这事儿还是跟长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传遍整个京城。
苏家的马车急匆匆地停在徐家门下,苏楠修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徐宴人不在,苏毓便匆匆随苏楠修上了苏家的马车。
马车到苏家,苏毓便随苏楠修进了苏家宗祠。白清乐已经跪在地上哭得不成人形了。
苏威苏恒父子脸色铁青, 苏家族中长辈都到了,集聚一堂。就连卧病在床的苏老太君都爬起来,靠人扶着坐在主座上。按理说,白清乐作为苏家宗妇,发生这样的事情是绝不该让小辈掺和进来。但苏威三兄妹不同,苏威是下一任的苏家家主,三人乃白清乐所生。如何处置白清乐,他们必须知情。
“哥,”苏毓走到苏恒的身边坐下,压低了嗓子问了一句,“怎么说?”
苏恒眉头拧得打结,摇了摇头,一把握住了苏毓的手。
苏毓如今都已经习惯了苏恒偶尔突如其来的亲近。事实上,他不仅喜欢跟苏毓亲近,其实对苏楠修也差不多。苏楠修过来,他也是伸手过去握住了苏楠修的手。兄妹三人并排坐在一起,看着地上嘤嘤哭泣的白清乐有种脸皮被撕下来扔在地上踩的窘迫。
“白氏,你还有何话说?”说话的是苏家族里的长辈,他拐杖指着白清乐,厉喝道。
白清乐偷吃被抓已经不是第一回,曾经就被亲儿子当场抓到过。但彼时颜面无存,却也不会真让她抬不起头做人。毕竟亲生儿子,不可能看着她死。哪怕厌弃她多年,却一直都在帮她遮掩。白清乐都知道,如何会不知道?她几斤几两,自己心中还是有数的。
被亲生儿子厌弃,白清乐心中一面愧疚一面又觉得庆幸,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这么多年,正是因为有苏恒在背后替她收拾烂摊子,她才越来越胆大。人的胆子都是被养出来的,从来未曾出过事,她便以为不会有人觉察。但今日一事给她彻底叫了一瓢冷水,众目睽睽之下,尤其她的三个子女就坐在自己面前,白清乐感觉面子里子全都被扒干净,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一边哭一边摇头,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落下来,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
七嘴八舌的指责和唾骂,毫不避讳的恶毒词汇,兜头兜脸一股脑儿地砸在她身上。白清乐人生在世四十五载,从未遭受过如此严苛的唾弃。一瞬间委屈,恐惧,伤心全部涌上来。耳边充斥着什么贱人,□□,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婊.子这等糟污话,她只觉得天崩地裂!
“不,我不是……我不是……”这么多年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白清乐,一双金贵的耳朵从未听过这么多的污言秽语,“我没有……”
“没有?”不知谁骂的正欢,“肚兜儿还在床上挂着呢还敢赖?!不要脸的贱货!”
“我不是!”白清乐她不承认,她不是贱,情到深处,情不自禁,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心中委屈得要命,她无法辩驳,四周唾骂声却不放过她。白清乐不明白,她的所作所为虽然不合道理规矩,但也没有伤害到在座的任何人,为何这些人要如此恨不得她死?
诸多苏家早就看她不顺眼的女眷此刻恨不得拿最难听的话来碾死白清乐,你一言我一语的,乌糟糟乱成一团。主座上苏威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黑。直到额头青筋暴起,他抓起一个杯盏砸在地上。
杯盏应声而碎,谩骂才犹如被掐住了喉咙一般,瞬间静止。
“这是我苏威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白清乐红杏出墙一事被捅穿以后,这些苏家的亲戚不请自来,纷纷来上门指责。苏威觉得荒谬,他的家事何时轮到这些人来说三道四?这些人莫不是以为姓了苏,在他这里就有几分薄面?笑话!若非苏老太君开口允了他们进来,苏威早就命人将他们打出去。
此时听到这些污言秽语,苏威愤怒的眼睛已经染上了杀意:“趁着我还好声好气说话,都给我滚出去。否则,别怪我苏威翻脸不认人!”
义愤填膺的苏家族人脸瞬间涨得通红,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威。
苏毓负手缓缓站起身,一双凌厉的双眸如刮骨刀一般一一在苏家族人的身上刮过。苏威是个混不吝的混账东西,早在二十多年前苏家人其实已经见识过。只是承爵后,苏威收敛了脾气多年,倒是叫这些人忘了当初苏威是如何胆大妄为,不讲情理的。
“我再说一遍,”苏威缓缓地走到白清乐的跟前,目光缓缓环视一圈,“都给我滚!”
一声爆喝,坐着不动的苏家宗亲们脸由红变紫。然后,纷纷放下手中的茶盏,一个个面上都讪讪的尴尬。他们面面相觑,竟然无一人敢反驳苏威的话。就连坐在苏老太君手边拿腔拿调的苏家三叔公翕了翕嘴,到底没敢顶撞苏威,反倒站了起来。
“威哥儿,都是一家子人,大家都是为了你好。”苏家三叔公拄着拐杖,“你又何必……”
“滚!”
“你!”苏家三叔公老脸涨得青紫,“这是你与长辈说话的态度?!”
“长辈?”苏威眼里的长辈就只有他母亲,旁人算哪门子的长辈,“你们也配?”
苏家三叔公这一口气没上来,拐杖指着苏威抖啊抖,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被他指着的苏威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冷声道:“来人,送客!”
连三叔公的面子都不给,更别提其他人。苏家三叔公捂着胸口气得直哆嗦。他别的话也不多说,住着拐杖,在仆从的搀扶下气冲冲地就走了。苏家三叔公一走,其他人就更没有脸在这对苏威的家事指手画脚。一时间一个接着一个站起身,悻悻地离开。
眼前的人影儿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从头至尾,白清乐头也不抬,只是跪在地上哭得伤心。
苏威就笔直地立在她的跟前,既没有低头看白清乐也没有转身离开。等到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干净,整个花厅,就只有苏家一家子人在。苏老太君身子已经坚持不住,靠在椅背上脸色泛黑。苏毓不想看下面的场景,跟苏恒交代了一句便起身扶住苏老太君。
苏老太君都活到这把年纪,身子骨也衰败得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心已经死了。她靠在苏毓身上话也懒得多说,由着苏毓和仆从将她扶回鹤合院。
苏毓和苏老太君一走,厅中就只剩苏威白清乐夫妇和苏恒苏楠修兄弟俩。
人都走得差不多,白清乐才抹着眼泪慢吞吞地合上了衣襟。她自从被人从床榻上揪下来,衣裳都没多穿一件。此时通身就只有单薄的亵衣,冻得瑟瑟发抖。
苏威眼睛盯着窗外的飞雪,面色冷得像冰:“多久了?”
白清乐抖着手系腰带。
苏威一把揪住白清乐的头发,将她脑袋拽起来:“我问你跟他苟且多久了!”
头皮突然被揪住,白清乐痛得一声尖叫。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啦啦流下来,剧痛之下,她的面孔都是狰狞的。再也没有了先前梨花带雨的柔弱堪怜。顾不上系衣裳带子,她两手抠着苏威的手腕,尖叫着让他放开:“苏威!苏威你给我松手!”
苏威面孔已经扭曲,再无冰冷,全是有如实质的恨:“你也要点脸白清乐!一个老得半条腿入土的老婆子,与一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子苟且,你不觉得羞耻么?”
“你放开!你给我放开!”白清乐闭口不答,尖叫着让苏威放手,“我让你放手!”
“放手?你这种女人就不该活着!”
苏威抓着她的头发,一路往内屋里拖。他此时额头的青筋暴突,整个人仿佛一只狂怒的狮子,已经失去了理智。而至始至终,苏恒苏楠修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苏威将白清乐拖进了内室,里面女子尖利的叫声和男子愤怒的唾骂互不相让。渐渐地,布帛碎裂的声音,开始变成了古怪的声音,苏恒嘴角甚至挂上了讥诮的笑。他扭头看了一眼被震惊到麻木的苏楠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干脆转身就走。
“哥,”苏楠修有些莫名,他忙喊住苏恒,“不要紧么?”
苏恒扭过头,笑得麻木:“她死不了,他舍不得。”
话没有指代谁,但苏楠修听懂了。
“若是他真想她死,她偷腥的事情藏不了这么多年。”正是因为明白,苏恒才觉得男女之间所谓的感情恶心得令人作呕,“自欺欺人的面具被人揭掉了,此时不过是发泄罢了。”
苏楠修脸色白得想一张纸,翕了翕嘴,觉得荒谬:“哥,你早就知道?”
“嗯,”苏恒话说出口,人已经跨出了花厅,“令人作呕的爱情。”
这一日,注定是一个不平夜。
苏家的事情闹得一个满城风雨。京中的读书人中,悄无声息地写起了歪诗,讽刺苏家内里糟污。不知谁将这些歪诗捅到了御史大夫施広邦的耳中。
这施広邦施大人与诸多朝臣不同,算是个朝中老臣。在京城,出了名的重规矩律法,为人板正又怀有一腔孤勇的一根筋。几年前曾为百姓请愿,当众碰柱逼迫武德帝妥协。最是看不惯不平事。别说贪官污吏见了他怕,就是一般朝臣看了他也绕道走。
这事儿捅到施広邦老爷子耳朵里,果不然三日后,御史台以定国公治家不严为由,弹劾苏威。
常言道,齐身修家治国平天下,苏威连家都治不好,何来才能能够胜任重职?
这些年苏家气焰嚣张,京中盼着苏家倒霉的不胜枚举。御史台突然弹劾苏威,可不就好多人幸灾乐祸。诸多暗中等着抓苏家把柄的人这时候就冒出来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