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头一歪撞在床沿上,醒过来。
怀里的小兔子早就跑开,缩在床下,被她这一吓,又跳起来往床缝里钻。
楚昭回过神,忙跪坐起来看床上,楚岺睡得无声无息——
她抓住父亲的手摸脉搏,然后松口气滑跪坐在地上,还在——
室内昏昏,外间烛火摇曳。
“爹。”楚昭轻唤,摇楚岺的手臂。
虽然说病人需要多休息,但当大夫这样说时,楚岺笑了,说自己马上就要永远休息了,不如趁着还没死,多陪陪大家。
“所以,阿昭,我要是睡了,你记得把我叫醒。”他叮嘱。
直到叫不醒为止。
随着楚昭的摇晃,楚岺睁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立刻答:”阿昭,我又睡着了吗?”
楚昭点点头,让自己笑着说:“是啊,爹,我小时候的事太无趣了,你把我和你都讲睡着了。”
楚岺若有所思:“原来你小时候我很容易就能入睡,不是我故事讲的好,而是我讲的无趣。”
楚昭哈哈笑。
听到内室父女说笑,阿乐从外边进来:“将军,小姐,你们醒了,要不要吃东西?”
她一边说话,一边对楚昭打手势。
“小姐,按照你的吩咐,厨房里炖了鸡汤。”
楚昭哦了声,先问楚岺吃不吃。
“吃。”楚岺说,“我既然还活着,就要吃。”
楚昭笑着说声好:“爹,我亲自去拿。”
说罢拉着阿乐往外间走。
“怎么了?”她问。
阿乐说:“阿九来找你了,说你偷了他的兔子,让你还给他。”
楚昭哈了声:“真是胡说八道,明明是我的——我找他去!”
脚步蹬蹬远去了。
楚岺躺在床上,不由一笑,他的眼瞎了,身体没力气了,但听觉格外好,甚至能听到院落外兵马巡逻而过,屋角的墙上虫子爬过——
人如同燕子一般从门外滑进来,脚步很轻,可以想象到身手矫捷。
楚岺想着先前见过的一面,京城之乱,这小子也经历了一场淬炼,应该气息不同了。
气息如剑带着寒气,在身上巡弋。
“阿九,你看什么呢?”楚岺道。
站在床边人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我的样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吓到你了吗?”楚岺问。
谢燕来看着床上的将军,的确是想第一次见他样子,跟那个时候的威武相比,甚至跟几天前见到得相比,如今的将军有些不敢相认。
楚岺整个人都枯萎了。
“没有。”他说。
不知道是说没有不一样,还是没有被吓到,楚岺笑道:“毕竟你也是战过乱兵,又杀过西凉贼的小将,没有什么能吓到你。”
谢燕来垂目,说:“不是,我见过我娘的死。”
楚岺笑意散去,只留下温和,看着谢燕来所在的方向,说:“我们每个人都要送别自己的父母。”
谢燕来没有接这个话。
“阿九,谢谢你,阿昭能来送我一程,多亏了你。”楚岺说。
谢燕来忙打断:“将军可别这么说,这跟我没关系,她是自己要来的,我是奉皇帝之命来抓她回去的,只不过,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我是当差的,两头都不能得罪,两头都听命。”
楚岺哈哈笑:“没错,我们当差的就是这么无奈,将来啊——”
谢燕来再次打断,看了眼外边,他不是来跟楚将军聊天的,这位将军时间有限,还是跟他至关重要的人说话吧。
“将军。”他说,“木棉红托我问,能不能见你一面。”
床上枯萎的将军陷入了安静。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呼吸间。
“她一路跟着你们来的吗?”楚岺问。
谢燕来道:“没有一路,楚小姐被袭击那次是她救的,然后她跟着我们同行,到郡城的时候她离开了。”谷
楚岺默然一刻,道:“见。”
谢燕来也不多问,应声好,转身要走。
楚岺在后道:“别让阿昭知道。”
谢燕来头也没回:“我懂。”
说罢又咬牙,他说什么啊,一个是人家的爹,一个是人家的娘,轮到他说懂,关他什么事!
他疾步走出去了,又疾步回来,也不说话,从床边缝隙里抓出小兔子疾步再走了。
楚岺对他的去而复返没有询问,只笑了笑。
室内恢复了安静,楚岺的耳内并未安静,听着脚步声远去,又听到脚步声细细而来——
细细地脚步声停在门边,似乎不敢再向前多迈一步。
“进来吧。”楚岺说,“都这个时候,不用再思虑过往感怀,忐忑不安踌躇乐。”
随着他这句话,停滞的脚步如急雨而落从门外直冲到内室——
木棉红站在床边,纤细的身影在昏昏光线里摇晃,她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十几年的过往瞬时翻上心头——
她双手掩面跪坐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她哽咽喃喃。
楚岺神情平静,无喜无怒:“知道又如何?你可以起死回生吗?”
木棉红哭着说:“将军你说话还是这么嫌人。”
楚岺默然。
安静的室内,翻起了过往。
似乎很久,又似乎是一瞬间,楚岺打破了沉默,压下过往。
“我之所以让你见我一面。”
“是因为你救了阿昭一命。”
“谁救了我阿昭,谁就是我的恩人。”
“我的恩人既然有求,所求不过是见我一面,我自然应允。”
只是恩人,只是因为救了他女儿,仅此而已。
木棉红跪坐在床边,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泪如雨下。
......
......
“他说他在厨房这边等你呢。”
阿乐在厨房里外转了转,问仆妇和守卫,仆妇守卫也都摇头,说没见到谢燕来。
“不理他。”楚昭说,尝过鸡汤,准备盛好,谢燕来从外边转回来。
“你去干吗了?”楚昭问。
谢燕来也不说话,在胸前拍了拍——
楚昭一眼看到他胸前鼓囊囊露出的小兔子,扑过去:“是我的!卑鄙,你竟然调虎离山。”
谢燕来转身躲开,挑眉道:“是我的,我先发现的。”
楚昭才不管,去他怀里抢小兔子。
谢燕来伸手按住她额头:“给你也可以,但要有条件,我跟你父亲也说过了,你父亲说了,应该有条件。”
父亲吗?他适才去跟父亲说话了吗?楚昭噗嗤笑:“你又跟我父亲花言巧语说什么了?”
谢燕来道:“楚将军公正严明,同意我拿走兔子,不过,你给我做一碗羹汤吃,兔子就送给你了。”
楚昭哈了声:“好啊,我敢做,你敢吃就行。”说罢果然去洗手做汤。
阿乐撇撇嘴,不理会他们斗嘴,门外站着去了,谢燕来倚着门等着自己的羹汤,一边听楚昭絮絮叨叨。
“我父亲还醒着吗?”“你跟他怎么说的?”“你巡查一晚上了怎么不去睡?”“你得闲了来跟我父亲多说说话。”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正说着话,外边传来选喧闹,声音如炸雷。
“——你怎么在这里!来人——”
这是钟长荣的声音。
谢燕来面色一变,楚昭更是啪嗒摔了碗,抬脚就像外冲。
“楚昭。”谢燕来伸手将冲到门边的女孩儿拦住,“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