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帖上的字,是无法辨认的远古文字,书的是远古历史中被遗弃的一角。早在三年之前,水千月就请遍了皇城中对古文字极有研究的人来辨认这些字,却最终以失败告终。而文字无法辨认,那隐藏在远古历史中的一角,自然也无人能发掘。
那么这一张书帖,理所应当就是一张没有任何价值的书帖。
但,水千月并没有将书帖丢弃,因为在她看来,那毕竟是秦风送于她的礼物,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所送的礼物。同时这张书帖,也代表着她心中那一段,九死一生,极为刺激,又极为难忘的记忆。
她没有丢掉书帖,并且时常去看书帖,偶尔回忆那段对她而言,有着别样色彩的往事。也正是因为她时常去看书帖,于是她发现了那些字迹之外的秘密。
“人剑合一,天剑合一...”水千月微微一笑:“我曾怪你不肯教我人剑合一的剑法,只是我没想到,你早将剑法真意送给了我。”
曾几何时,她与少年在空桑山相遇,少年一出手,便被她辨认出少年的剑法已入人剑合一之境。她非常好奇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剑法怎能修炼到那般境界。于是她主动接近秦风,纠缠着秦风。
那时秦风曾说,人剑合一没有捷径,更不可言传...只是谁能想到,二人在遗迹中一番出生入死之后,秦风在抄录远古兽皮上的文字时,竟是将自己的剑法真意,藏在了文字一撇一捺之间。
三年观字,三年练剑,她的剑法愈加精湛,甚至就连归元宗的宗主,也因水千月在剑法上的进步而大感惊奇。而且她越是参悟字帖,就越是觉得字帖中的剑法真意,非比寻常,越是能感觉到这张字帖的珍贵。
所以,即便是归元宗的大多数弟子,都觉得她送给卧龙山的阵法基石太过珍贵,甚至有些过分。可她却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问题,而只会认为,这是朋友间的礼尚往来。
静静的看着那些文字,想着那个写下这些字的人,水千月渐渐有些出神。
便在这时,房门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敲门声,而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一道温和怜爱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小月,在房里么?”
水千月骤然回过神来,面上的神情,略有些惊慌,因为那一道声音,是归元宗宗主的声音。
“听说这段时间师尊偶有所悟,一直沉浸在修行之中,怎会有时间来我这?”心中一边疑惑着,水千月忙应了一声是,立刻起身开门,竟是忘了一如三年里每一天那般,将书帖小心收起来。
房门轻启,手中提拎着一个小巧紫砂壶的中年人,映入眼帘。中年人的神情很温和,身上全然没有一宗之主的威严气魄,手中的紫砂壶更无甚特别之处,却将他整个人的气质衬托的更加的朴素自然。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宗外市井中那些整天提着鸟笼、或是提着烟袋的普通人。
“怎么,不让我进去坐坐?”剑万山看着挡在门口的水千月笑道。
“怎么会,不但要坐,而且要多坐一会。”水千月亲昵的搀着宗主的一条胳膊,将他引入房中坐下,而后笑道:“我这里一直备着您喜欢的茗山清茶,我去冲给您喝。”
“好,为师的弟子中啊,还是你最了解为师。”剑万山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了解?归元宗的宗主爱喝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但这里所说的了解,却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了解。
比如,他爱喝的究竟是什么茶,他爱喝的茗山清茶需要用什么样的水来泡,用什么样的水温来冲泡,一杯茶需要放多少茶叶,冲泡第几次后,才是他最喜欢的味道...这些细节,只有水千月才知道,也只有水千月帮他泡茶时才会如此的用心,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在众弟子中,最疼爱水千月。那种疼爱,甚至超过了他疼爱自己的儿子。
所以,剑万山虽然手中提着紫砂壶,却将自己的紫砂壶放在了桌子上,等待着水千月为他泡新茶。同时心中忍不住暗自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水千月真成了自己的儿媳妇,自己更加心安理得的天天都喝的上水千月亲手泡的茶,那种滋味...真是妙啊。
水千月起身泡茶,剑万山将自己的紫砂壶放在桌子上之后,也很自然的注意到桌子上的东西,桌子上有一张书帖,但剑万山并没有去看书帖,更没有在意书帖。他在意的反而是一面梳妆的镜子,一盒脂粉,一根蝴蝶式样的小簪子...
“看来这个假小子终究长大了一些,开始在意一些女子都在意的东西了。这么说,我要等的那一天,也不会等太久了吧?”想到此处,剑万山脸上的笑意不由更浓,竟是比前些时日自己对剑法偶有所悟时还要高兴。
“师尊,听说您对剑法又有所悟,那岂不是就要入圣了?”水千月端来了热茶,神情随意,却以带着几许恭喜的意味。
“诶,虽说百年之前为师已经半只脚迈入了圣境的门槛,但真要入圣,那有那般容易。前些日子,不过是悟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玩意罢了。”剑万山接过茶盏,轻笑说道。
味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不苦不涩,口感醇厚回甘。明明都是同一种茶,用的同样的水,可剑万山却觉得,水千月泡出来的茶总是那般的干净,仿佛剔除了所有的苦涩,而独留了一种让人难言的清香。
“我知道你应该冲泡了三次,三次之后,茶叶的苦涩之意渐除,而独留清香。”说到此处,剑万山眯眼细品茶香,继续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这般试过,也去许多茶友之处喝过许多次这种茶,却总是尝不到一样的味道。所以啊,我一直很好奇,这茶究竟是怎么泡的。”
剑万山爱茶,此生不知喝过多少种类的茶,可这样一个人却说自己不会泡茶,甚至想要请教如何泡茶,这样的情况若是被别人遇到,只怕就要恐慌不已,受宠若惊了。
可水千月却从来不会这样,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本来就极受宠爱,也不是因为她神经比较大条,而是因为她极为清楚,与师尊论茶,当与友人论茶,无需太过拘谨。于是她很是自然的坐在剑万山的身边说道:“师尊精于茶道,一生品茶无数,对于茶道之事自然更加追求细节,也更加认真。想必自己冲茶之时,必要温杯。”
“难道你没有温杯?”
“很多时候,温杯的确更利于茶中之威的释放,但即是清茶,又何必太过追求于茶本身的味道。”
“若不求味道,又如何得味道?”
“清茶自是清净自然,若是自然,何必温杯?何必让每一片茶叶都释放出所有的味道?”
“不需茶叶完全释放味道?嗯...这似乎很没道理,却也似乎有几分道理。”
“若清茶淡雅,不愿吐露芬芳,那何须追求芬芳?自茶叶愿意释放几许味道,就让它释放几分的味道,何必强求?如此便是清茶,便是淡雅,便是自然。”
师徒二人没有谈修行,没有谈剑法,反而很是认真的说起了茶,剑宗主的眉头时而挑起,时而舒展,当听到那一句不可强求之时,又忍不住展颜一笑。
“不错,凡事的确不可强求,若是强求便是无趣。遥想那冰雪殿的雪飞扬,为求入圣苦修八百余年,不能入圣,便是不能入圣...此等千年人生,又是何其的痛苦悲哀啊。”剑万山笑道:“若是我也与她一般执迷,一般的强求,只怕此时也难得清静,更难以喝上一杯清茶了。”
“若是没有机缘,强求也是无用,师尊自不是她所能相比。”水千月甜甜的说道,只是当说道机缘不可强求之时,不知因何突然想到了三年前她去卧龙山去见某人,却始终未能得见的事,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剑宗主自不知道水千月心中所想,只是想着心中某些应该不用强求,也应水到渠成的事,脸上的笑容愈来愈盛。
可就在这时,就在二人论茶言笑,剑宗主的茶盏时而轻置于桌前,时而拿起的起落之间,一张并不起眼的书帖,被剑宗主袖袍带起的一缕轻风扇落下来。
剑宗主的很是自然,也很是轻易的在那张书帖未曾落地之前,伸手接住了书帖,口中连道:“老了,老了,这手脚也是越来越不好用了,竟是一不小心就打落了你的东西。”
闲聊中的剑宗主语气随意,动作随意,习惯性低头,看向纸张那些文字时的目光也很随意。
然而,就是这极随意的一眼,顿时让平静随意的剑宗主脸色骤变,那纸张上一个个文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的组合,顿时如一柄柄锋锐的利剑一般刺入了他的胸口,刺入了他的心间,同时也刺中了无形之中,那一扇横亘在涅槃与圣境之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