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落,天将黑,染红了白雪混杂在泥石之中的鲜血也有些发黑。风云楼前侥幸未死的士兵、丹师、乃至是大臣们,在这一刻都没了什么分别,都显得的是那般的狼狈,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站起身来,眼中一片黯然。便是受伤最轻的大乾君王陈阳泽,在看着眼前这一幅破败残酷的画面,也不由有些失神...
在这一刻,没人愿意再多说什么,也没人愿意再做什么,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梦的话,此刻他们只是希望快点醒来。如果眼前这一切都不是梦的话,他们也只是希望可以好好睡一觉,然后醒来之后,看到一片青天。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因为在这时,全身覆盖着龙鳞的少年,缓缓的转过身来,而后向他们行来...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哪怕他身上覆盖龙鳞,可在众人眼中,那一道身影依旧是那般的熟悉,可偏偏此时少年的目光,却让他们感到是那么的陌生。少年的目光很冷,仿佛没有一丝感情,显得极为冷漠。
陈阳泽似乎明白了什么,本就有些疲惫的神情顿时变得更为疲惫。前一刻少年与少女的对话,少年与那位冰雪殿太上长老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所以他很清楚。少年失去意识后,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可就算他意识到了这些,又能怎么办?杀了秦风?试问整个卧龙山中,谁真正能下的了这个手?或者说,即便能下得了手,此刻卧龙山中,又有谁有能力杀的了他?完全龙化的秦风,即便是半圣境的老妇人,也只能直言等死,更何况是他们?
最先感受到秦风身上变化的,其实并不是陈阳泽,而是薛天冲。然而,薛天冲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便舒展开来,而后哈哈大笑道:“命,看来这就是命啊,想不到他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事,阻止了我毁灭大乾,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他要亲手毁灭大乾。”
说完这句话,距离秦风最近的薛天冲,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身形骤然后退了数步,为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让出了一条路。他很自私,同时很冷漠。在他看来,秦风要大开杀戒,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一个失去意识的疯子最终会不会被大乾最后的力量击败或击杀,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秦风死不死和他无关,大乾灭不灭也和他无关,那么他当然不会管这件自己明显管不了的闲事。
秦风发疯,薛天冲抽身欲退,大乾不知何去何从...这一刻卧龙山的局势,显得有些紧张,有些复杂,同时也有些悲哀,有些无奈。但是却有一位高高在上存在,如俯瞰着众生的神灵一般,默默的注视着卧龙山的一切,或者说,他注视的仅仅是秦风...
身在闭关,神游而不知何处的阿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卧龙山。对于圣者而言,俗世不过浮尘,凡人就更是蝼蚁。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说法,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圣者的实力强悍,更是因为在圣者的万年寿命面前,莫说是几个仅有百年寿命的凡俗之人,就算王国、皇朝、宗门,也只是在圣人一次闭关修炼的过程中,就可能已经化为尘埃。
凡俗就是蝼蚁,世俗中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游戏。这种看法,并不是圣人们太过自大,而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圣人只会仰头看天,而不理尘世,不屑理会。
但圣人也会有苦恼,也会有解不开的难题。那些至关重要的天地难题...四万年前,或者说是还有再久远一些的某一年,更加高高在上的神灵,为天地生灵出了一个难题,或者说是设下了一个游戏,然而却很少有人能意识到那个游戏的存在。
直到四万年前,有人看到了那个游戏的规则,知道了一些秘密,所以他抢了天书,带领着一些人,试图推翻那个游戏。
于是,一场圣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在神灵的注视下,就这样慢慢展开了。恰如此刻高高在上的阿吉,注视着卧龙山的凡人...
然而阿吉终究不是神灵,神灵布下的局,他们努力了四万年也无法做到破局,甚至无法清楚,他们的努力是否真的有用...但他们这些人却不打算放弃,阿吉也不打算放弃,所以他今天来了。
“唉...就当是为他做出一些补偿吧。”阿吉凝望着山中的少年,悠悠叹道。
阿吉知道那些龙鳞上的怨念很难缠,即便是以他的修为,也很难强行压制,而要将那些怨念完全清洗,无疑就更加的困难。阿吉不清楚,如果穷极他毕生修为,是否可以做到这些,但他仍旧想试着做一次。
经了万年的风霜雪雨,阿吉的面容依旧还是那般的年轻,就连他平伸而出的手掌,竟也依旧显得那般的有力。然而这仅仅是一翻手,竟就是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风云丹盟中的众人齐齐抬起了头,他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只是如地上的一只只蚂蚁般,茫然抬头看天。
偏在这时,正在缓步行走的秦风突兀止步,也抬头看向天空,他似乎是在看天,眼神却并不如众人一般茫然,也不如先前一般的冰冷,而是涌现出了无限的悲悯与怜悯,并且看向了天空中那一道仿佛并不存在的人。
一丝丝极暗淡的黑芒从秦风眼睛中透出,随后从他那一身黑金色的龙鳞,如墨如丝的黑气不停的从他身上涌出,将他那一身黑金色的龙鳞染成了如夜色般的黑,而后,秦风缓缓平静坐下,那一道道黑暗的线,刹那凝聚成莲。
那,是一朵墨黑而没有一丝光泽的莲,莲开三十二瓣,化三十二世界,呈三十二道气息,皆不相同。有气息慈悲怜悯如佛,又气息张狂嗜杀若魔,有气息纯净恬静如圣光,有气息缠绵挣扎又极度复杂,宛如尘世,宛如情爱...
然而花开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却又极为统一的被一抹黑暗所笼罩,那一抹黑暗是那般的黑,比最浓的墨还要黑,比最黑的夜色还要黑,那一抹黑暗仿佛是花朵凋零的无奈,是万物寂灭的无奈,是死亡的无奈...
于是,三十二道气息尽数归于无奈,尽数归于平静,化作一种超越了佛道魔三道之外的大悲悯,那仿佛是对尘世的悲悯,对万物生灵的悲悯,对圣人的悲悯。
那一抹的黑暗是那般让人觉得痛苦与无奈,却又宛如一汪缓缓流淌的春湖,流入了所有人的心中,让寒冷的人感到温暖,让受伤的人,感到慰藉...
不是因何,薛天冲默默丢开了手中的血刀,面上几乎永不会变的冰冷神情,极为少见的出现了些许的柔和与释然。不知因何,紧握着拳头挣扎痛苦不安的陈阳泽,慢慢松开了拳头,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愧疚痛苦,刹那间仿佛被那一汪春水所抚平。
同样是不知因何,阿吉平缓伸出的手掌微微颤抖,眼眶有些微微泛红,他望着那朵黑莲,望着黑莲之中那种让他很是熟悉,又很是陌生的气息,呆呆说道:“师父...”
这一声师父,阿吉显然不是对秦风喊的,也不是对那一朵黑莲喊的,他只是因那一朵黑莲的气息,想到了自己的师父,想到了自己的师祖,想到了西北域中四万年来早已化作白灰的某些人...
黑色的莲花缓缓收拢着,竟是将少年身上那一道道龙鳞的气息强行压制,而那一抹大悲悯的气息,也在花瓣收拢的同时,渐渐消散。
阿吉如梦初醒,面色大变。因为像他这样的存在,根本不可能轻易被外界的气息影响的心境,而那种大悲悯的气息,却影响到了他,甚至使得他陷入了短暂的失神,这就是说,那道气息的强大程度绝不在他之下,甚至有可能在他之上...
“谁!刚才究竟是谁出手?”阿吉目光如电的看向四周,而后又看向苍穹,可最终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最后,他还是看向了少年。
骤然惊醒又骤然平静的他,终于发现那股强大到足矣压制龙鳞的力量源头所在,那股力量源自秦风的本身,源自秦风自己都不了解的意识深处。
阿吉看了秦风很久很久,感知着那一道让他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气息很久很久,终于他确定了一件事情。
“看来,你真的是来自那条传说中的那条河。”阿吉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有些沉重,而后对着那朵势必牺牲,也早已牺牲的黑莲,遥遥一拜,示以最崇高的敬意与哀悼...
黑莲无声无息,只是静静的存在着,将龙鳞的气息牢牢压制着,如一个长辈一般,将少年仅存的最后意识牢牢的护着...
然而黑莲的存在,在阿吉这等圣境巅峰甚至已经看到了神道的强者而言,是存在的。可在凡俗与世人眼中,他们只是感到了一股抚慰人心的大悲悯气息从秦风身上骤放骤敛,却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