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武魂的异端?”
传闻中,在整个大陆中数量比圣者还有稀少的异端,竟然如此巧合的再次出现在西北域中,而且是出现在大乾王国之中,人们的反应不免都有些大。
然而要说反应最大的人,却不是大乾王国的人,虽然他们认识林雪,也很熟悉林雪,但他人之事,毕竟是他人之事,他们就算再震惊,心中再怎么不平,但刀没有砍在他们身上,他们就绝对无法感受到那种痛。
反应最大的人,也不是秦风。因为秦风早就知道林雪没有武魂,所以沉默,所以依旧平静。甚至反应最大的那个人也不是林雪本人,因为林雪也知道自己没有武魂,并且从之前薛天冲讲述的往事中,也知晓了没有武魂的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以前秦风每次谈到她的体质时,总是会显得那般忧虑,那般的不愿意多谈...所以她只是觉得有些释然,有些感动。
反应最大的那个人,其实是罗生,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此时林雪的剑还架在他的脖子上。
“天道院必杀之异端?”回想着这个惊人的消息,罗生轻抿薄唇,露出了一抹苦笑。按照他之前的想法,薛天冲和秦风都被对方各自抓住了弱点,在这种互有人质的情况下,应该是打不下去了,所以他肯定可以保住一命。
然而这个消息一出现,必杀的异端是不是马上会死,这没人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此时这位冷漠的少女在想要抓几个垫背的陪葬,把心一愣,手腕一抖,那他这条小命,铁定就保不住了。
作为一个杀手,罗生其实并不是太怕死,但正如在来卧龙山之前,他对薛天冲所说的那样,他大哥死了,所以他必须要活着,而且要活的很好,把他大哥的那一份也活出来。
所以,罗生不愿意死。施展血罗咒的次数过多,也可能会死。所以当林雪将剑架到他脖子上的时候,他说他不会反抗,甚至很乐意看到局势发展到这种互相制衡的状态。因为他也很自私。因为自私,所以哪怕是面对恩重如山的将军,他也只愿意施展一次血罗咒,绝不愿意施展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讽刺与难测,罗生是这般的热爱生命,这般的不愿意死,可此刻最先面对死亡的人,偏偏就是他。说是倒霉也好,说是无奈也罢,清晰认识到自己绝无可能从少女手中逃脱之后,罗生就能认命,所以他懒得再挣扎,懒得交待遗言,甚至懒得说话。
他只是懒懒的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少女精致的容颜,与睫毛轻眨之间落下的上几许雪粒,心想:“如果马上就要死了,那么所谓的立场,各为其主,仇恨,无疑都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而抛开这些无用的东西不谈,其实...其实少女还蛮好看的。”
“早死晚死都得死,死在满身血污的莽汉刀下是死,连续使用血罗咒生命之力耗尽也是死,活上千百年垂垂老矣还是死,这么一看,似乎死在一位美丽少女的剑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她也是要死的,与其说是她临死前要拉我陪葬,换个角度岂不是说,我死了也能让她陪葬?恩...天道院的异端,传闻中比圣者还要稀少的存在,而我罗生,也是被所谓的天道遗弃的人,若再有这般的人物陪葬,怎么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沉默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罗生顿时生出了一种勘破生死而无畏的感觉,于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便在这时,少女的手腕微微一抖,罗生忍不住猛然一惊,瞳孔骤然放大,瞬间将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坦然与大无畏精神抛到九霄云外,觉得那些想法全是狗屁,还是踏踏实实的或者吸两口凉气比较舒坦。
然而,他真的又吸了两口凉气,并且没有死,脑袋仍旧安安稳稳的在自己的脖子上,原来方才少女轻抖手臂,却没有杀他,反而收回了自己的剑。
罗生心中微疑,暗暗想到:“难不成她洞悉了我的想法?所以不想拉着我陪葬?或者说不想给我陪葬?”
林雪自然不知罗生心中想法,只是将剑收入剑鞘之内,看着一片在寒意下飘落的枯黄落叶,平静说道:“我之前说过,如果没有必要,就不杀你。现在大乾内斗已经结束,所以,你走吧。”
没有必要则不杀?那么什么是必要,什么是不必要?或许对许多人而言,我要死了,所以你们也要死,这就是一种必要,或者说,是因为对自己要死这个事实感到了恐惧与愤怒,于是迁怒与他人。
然而在少女眼里,这种迁怒显然就是不必要的。反王派与大乾相互对立,水火不容,所以就要拼个你死我活,这种事情说是自私也好,说是各为其主也罢,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她不会留情,而在不必要的时候,她却愿意留情。
在这个世上自私的人可能有很多,可真正能做到不迁怒与他人的人,又有几个?静静想着这些年遇到过的人和事,以及在杀戮中见多了的某些事情,罗生忍不住心中微凛,对少女肃然起敬,但他并没有对少女的做法表达丝毫的赞美之意,只是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认真说道:“就当我欠你半条命。”
林雪没有作答,她平静的望着飘零的雪花,看着风雪那处自称是来自天道院的半圣强者,感受着对方体内某种让她似曾相识的气息,渐渐皱紧了眉。
“似曾相识么?真的在何处见过么?还是只是错觉?”林雪暗暗想着这些,就那般一步一步,极为从容的向老妇人走了过去。或者说,她也是在向着某位少年的方向走去...
罗生摇头微叹,没有再说一句话。寒意之中虚弱不已的九位真武境武者,沉默无言,也没有说话。袁北山面色挣扎,袖袍中紧握的手掌慢慢松开,不知是仍旧是在恨那位少女,还是心中有所不甘。但他最终没敢做出任何的阻拦,也绝对不敢插手到这件恐怖的事件之中。
“我领圣命而来,要将异端带到天道院处置,想必你们应该没有异意吧?”老妇人冷笑着望着众人说道。
易天行暗自握拳,面色有些难看,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之前秦风直接出剑,并非是因为鲁莽,而是先知先觉,料事在先。而秦风故意激怒半圣强者,应该是秦风有着某些计划与打算...
而他的好心,可能已经打乱了秦风的一些计划,这让易天行愧疚之余,同时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一个和大乾无关,和一切道义无关,而只于情义与生死有关的决定,于是一种莫名的杀意在升腾,一股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热血在沸腾。
大乾君王陈阳泽面色平静,他想着这些年的过往,想着二十年前薛夫人的死,想着十三年前的一些事,想着数月前自己濒临死亡,某个少年在王宫内做的某一件事,想着今日发生在卧龙山的许多事,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他想,如果他不是帝王而只是一个武士,那该多好?
而后陈阳泽缓缓低头,看到了胸前黑甲闪烁着冰冷的光辉。今天的他没有穿龙袍,而只是穿了一件武士的轻甲,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想一个武者一样,不去考虑王国大局,只考虑自身的感受,只考虑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想法?
最后,他想到了决战来临之前,秦王未曾来到卧龙山之前他所写的最后一封圣旨,那一封传位给六王子的圣旨...然后陈阳泽的嘴角露出一抹极真实的笑容,最终确定,今天穿上战甲的自己,似乎真的可以极为单纯为自己的想法活一次,并极为放肆的做出一个与大局无关,却只与自己有关的决定。
护龙卫孔元吉倒是没有想过太多,他沉默着毫不犹豫的握向了腰间的刀,这件事很复杂么?或许很复杂吧?但他的脑子一向不是太好使,所以根本懒得考虑复杂的事,他只是记得数月之前,他受陛下之命,成了专属于秦风的护龙卫。而后秦王又让他保护风云丹盟的人。
林雪是秦王的未婚妻,风云丹盟未来的盟主夫人,那么这件事情在孔元吉看来,根本就无需考虑,谁要动风云丹盟的人,抽刀子砍谁便是。至于砍的过还是砍不过,那是刀子抽出来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同样的道理,同为护龙卫的孔尚武,同样没有考虑太多,因为他是陛下的护龙卫,同时也是陪伴着陛下一起长大的玩伴和心腹。所以当他看到陈阳泽脸上那一抹多年未曾见到的真实笑容之时,他就知道了陈阳泽的决定,同时他也就知道了自己的决定,于是一柄刻画着神龙图案的小圆盾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丹王方子明也在沉默,他沉默着向着北方遥望,想到了自己的挚友夏星渊,心想,“老夏啊老夏,你留在玉门关,可真是大错特错,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旋即他想到了十三年那位来自蒲英城,剑法超绝,画画超绝,喝酒与夏星渊从来没分出胜负的某位故人,面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平静而决然。
风云楼的门前有很多人,叫出名字的有四品丹师愈鹏飞、张天灵、曾经蒲英城丹宝楼的谢兴平,叫不出名字的有无数在风云丹盟内改写了命运的小小丹师...然而不管是谁,上至传奇强者易天行与君王,下至最普通的小小丹师,所有人都在沉默,整个风云丹盟,整个卧龙山都在沉默。
然而沉默,却不一定代表着屈服与服从,也可能是代表着抗争之前最后的蓄势,乃至最后的觉悟。
可老妇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她看着众人的沉默,只是当做了一种默认,她看着竹林中的少女缓慢走出竹林,更是将少女的行为当成了某种认命,于是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然而,她面上的笑容还来不及绽放就骤然僵硬,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那种气息源自一柄剑,那是少年的剑。
此时的秦风终于沉默着走出那一片被冰封的范围,然而他手中的剑意却一直隐忍不发,剑上的雷霆更如被压抑已久的怒龙一般,疯狂吞吐着电芒。
“天道院要将林雪带走?谁又异意?”这个问题,秦风根本就懒得回答,所以他决定直接用剑来答。
同时,大乾众人的做法,乃至是整个风云丹盟中沉默中所蕴含的力量,终于也让秦风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原来他与林雪在风云丹盟乃至是在大乾众人的心中,竟是如此的重要。于是秦风心中原本那一张极为自私的牌,就不能再按照原来的套路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