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话,多少都显得有些冷漠无情,但苏媚儿却听出了这段话中某些释然与认真的情绪。这并不算是什么分手的宣告,因为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分了手,在很早的时候,该结束的,也都已经结束。
而所谓结束,自然便是结束。
但苏媚儿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有多么伤心,正如秦风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本就不是一路的人。或许曾经极为有缘的走过一小段的路,但在走那一段路的时候,他们的年龄都还很小,对世事的认知也很懵懂。不过都是蒲英城贫民窟中的孩子,是城中那个小学院的学生。
而走出了那座学院,走出了年幼而懵懂的岁月,自然就会有各自的人生,向着各自所追求所向往的道路前进,从而分道扬镳。
少年能吃苦,肯吃苦,即便成了废物,即便被秦家赶出了家门,也从来不肯低头,一直有着自己的坚持。而她早就吃了很多苦,所以不再想吃苦,所以就选了一条别的路。
而现在她已经走上了自己的路,也的确不再往日里那般的苦,甚至还带着年迈体弱的父亲来繁华的王城逛了一圈,即便是现在随意找座小城过日子,也能过上虽不富贵,但也绝不穷苦的日子。
而既然她已经得到了当初想要得到了这些,那为何还要不甘?还要觉得惋惜,还要感到伤感?
好吧,或许少年的确很优秀,而错过的人,也总是很容易不甘、惋惜、或者感伤。但苏媚儿明白,结束就结束。
静静想着这些,苏媚儿的神情渐渐变得平静,她没有像某些烂透了的话本小说里的女子一般哭喊着说些什么挽留悔恨的话,也没有因曾经自己的主动离开,主动抛弃少年,而去说什么抱歉的话,因为既然已经结束,自然就没必要再说抱歉。
她只是微微欠身,对少年施了一礼,表达了对少年出手相助的谢意,而后带着那位还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老者,默然向城门外走去。
秦风没有阻拦,眸中一片平静。北城门处的军士也没有不敢阻拦,或者说,他们不敢阻拦。
因为当他们看到少年之时,其中有不少是城卫军旧部,却被迫投降成了反贼的人,在第一时间就丢掉了刀和枪。而剩余的那些反王派中的小卒子,则是由于害怕不丢掉刀枪会被强大的秦王屠戮,所以在其他人丢掉刀枪的同时,他们也照模学样的纷纷丢下刀枪。
孔雀的身影呼啸而下,更加准确的说,孔雀是在苏媚儿走出了城门后才呼啸而下,似乎是孔雀上那位同样来自蒲英城的少女,不想干涉到秦风与苏媚儿之间的事,也似是在刻意避免着某种尴尬。
秦风轻轻一跃,站在了孔雀的脊背上,对着下面的人喊道:“现在反王派中大多数高手都上了卧龙山,对王城的管辖并不太严!所以,你们可以选择在此时逃离王城,逃往其他边远的城市,甚至是逃出大乾王国!因为卧龙山之战,我不能保证赢!”
听到了这句喊声,一直聚集在城门的万余民众顿时向城门外涌去,就连那些丢弃了刀枪的城卫军们,竟然也向着城门外逃去。
有人逃,自然也有人不逃,因为他们在王城生活了许多年,父辈、甚至是祖父辈就在王城,他们的根也在王城。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看着午后时分暖洋洋的热烈阳光,看着高空阳光下孔雀傲然而飞,以及孔雀上那位少年的身影,心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因为在这一刻他们清楚,大乾并没有抛弃他们!因为秦王已经回来了!
城楼之中,依旧举着酒杯的青年仍旧忍不住浑身颤抖,或者说自从他知道秦王来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敢离开这个城楼,就连举着酒杯的手都不敢放下,他不敢喝酒,不敢动筷,不敢将酒杯放在桌上,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而当青年知道秦王已经走了的时候,终于浑身颤抖着将那一杯六十年的双沟陈酿好酒,送到了自己的唇边。然而,此时的杯中早已没了酒,而在他的大腿间的白色衣物,却有了一大片的湿迹,也不知是因为他之前害怕颤抖的太厉害,将酒水撒在了裤子上,还是由于太过恐惧,所以失禁。
嗅着窗外不时传来的血腥味,看着那位他无比尊敬,或者说他想要努力讨好的贾大人身首异处,他的身体颤抖的就更加厉害,而后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说过,秦...秦王的人...与秦王有关的人怎么能随便招惹...”
孔雀向着远方隐在云雾中的雄山飞行,秦风并不知道城楼之内还有着一位曾为贾大人出谋划策,现如今胆颤心惊的青年。或许他即便知道,也不会太过在意,毕竟是不是要多杀一人这种事情,只是一件小事,而他的时间,却很宝贵。
“你不是说过,倘若她真的出事,也和你无关?”林雪轻声问道。
这样的时机,这样的问话,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误会,会让人觉得少女似乎是刻意的在意某些事情,仿佛是寻常女子吃醋后的某种质问。
但秦风并不会这么认为,因为林雪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中的神采很干净,神色也很平静。更因为他清楚,他和少女之间从来无话不谈,所以这一句话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问话。
“我之前就说过,在我确定了某些事情之后,在我犹有余力的时候,才能做许多事情。”秦风想着无为居中安然无恙的野草,与以及平静的池塘说道:“既然无为居还很安全,那么在我路过城门口的时候,哪怕是寻常的陌生人面对危险,我也会出手相救。既然陌生人都能救,那么她为何不能救?”
少年的道理很简单,也很直接。简单直接的让人有些无法反驳。只是那件事真的就那么寻常,还是不寻常而只道是寻常,这就不得而知了。
少女不再追问,只是眼眸投向了远方的那一座山。而林雪不再追问,控制着孔雀飞行,一路上都刻意保持安静,不想打扰到这一对男女的另一位女子,却极为罕见的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守门的反贼并不是太多,你刚才为何不杀光他们,以你的修为想做这一件事,想必不会太过麻烦,也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夏芊洁皱眉问道,似乎有些不悦。
在孔雀来到王城之前,他们已经刻意的从凌霄学院的上空飞过,在那时她就看到了倒在学院里的一些尸体,依旧再次被血染红的听雨楼与楼前的芭蕉。于是她很自然的就联想到十三年前凌霄学院曾被染红过一次的芭蕉叶,以及死去的父母...
所以,对于反贼。哪怕那些反贼都是大乾的人,她也绝不会生出丝毫的同情与怜悯,而只会生出厌恶与痛恨。
“反贼,所谓反贼,自然是反者为贼,而大多数的人,其实并不能算反贼,因为他们只是投降者,而并非反者。”秦风轻拍了拍夏芊洁柔软的肩头说道:“所以,我们就是杀了再多的投降军卒,都不如杀一个真正的反贼。而现在,真正的反贼,以及那个最大的反贼,都在卧龙山!”
秦王望向了那座起伏的雄山,林雪与夏芊洁也遥望着那座山,神色渐渐变得坚定且坚毅。山峦之中的云雾忽隐忽现,忽起忽落,仿佛已经有人在云雾中翻腾,在云雾中战斗。
然而,那并不是仿佛,而是真实,因为早在半个时辰之前,薛天冲带着反王派的人,已经开始登山。
“山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曾有先贤文人在攀登不可逾越的高山陡壁之时,发出过这样的感叹。然而卧龙山虽然不是太过陡峭,却依旧极难攀登,因为卧龙山上有阵,一座即便是真武境武者都要举手无措的大阵!
散不尽的雾气之中,有极其浓郁的血腥之气传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散落的躺在满是荒草的血泊中,躺在咚咚流动的溪流之中,躺在洒满竹叶满是肃杀意味的竹林之中,躺在狰狞恐怖的怪石石缝之中。
然而,他们虽然已经死了,可面上的表情却极为丰富,有人似是在死前还处于迷茫之中,有人在死前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有人在死前以为自己在城中的云兮楼中吃美食,有人在死前以为自己在怡红楼里饮酒笙歌。
到了正午时分还未曾有半点消散迹象的雾气,自然不是普通的雾,而是在阵法之力作用下的迷幻之雾!而他们之所以会死,却并非是死在幻象之中,而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隐在迷雾中的人杀死。
迷雾悄无声息,却绝对的恐惧,而藏在迷雾中的猎手,无疑更恐怖。其最有力的证明便是,王城四御中的刘御使也死了,这位在迷雾中心神受到了很大影响的真武境强者,连逃也没来及逃,就死在了一柄无往不利的刀下。
那一柄刀,叫做两断刀,持刀之人,名为孔元吉。
连真武境的武者死了一位,反王派的武者们理应该更加的恐惧,可是现在他们的神情虽然凝重,却不恐惧!
因为自从传说中那位大人亲自出手之后,迷雾中幻象,就再也无法迷惑他们的心神,而那一个个隐藏在暗中的敌手,再也无所遁形!
这种一前一后的巨大差距,不由让他们对那位传说中的首领,生出了许多的敬佩之意。而当他们听说了那位首领是一位涅槃境强者之时,心中更是生出了许多的底气。
薛天冲与罗生走在最前方,面色从容而平静,仿佛丝毫都没有身陷敌阵,或者是即将迎来一场生死决战的觉悟,反而是如游逛自己花园一般,显得有些悠闲。
他的脚步轻缓,不急也不徐,就那般淡然平静的走着,直到远方幽深的竹林某处,传来了一丝没能被迷雾遮住的阳光时,他的脚步才略微停顿,说出了一句似是感叹,又似乎嘲讽的话。
“想不到一座区区六级迷幻之阵,竟也能耗费我近半个时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