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老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不免有些尴尬，有些发酸。那是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带着些许的悲凉，又带着些许欣慰的奇妙感觉。

初临遗迹之时，他本觉得以自己强大的真武境修为，无疑是众人之中最为强大的武者，最为重要的主心骨。

即便是有朝一日，他们走出了遗迹，关于他们闯荡遗迹的事迹、传说，被好事之徒编入市井里的话本小说中，他，青老，公主殿下的护卫，当年的青石剑客慕醇风，都将是一位光芒万丈的主角。

可惜啊，可惜。他这位臆想中主角的光芒，却完全被那一对仅有十六岁的少年少女所完全遮蔽。

对于这一点，青老虽然有些感慨，却并不介意，只是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一次都可谓是绝处逢生，险而又险的赢了。既然赢了，那就应该庆祝。”

青老一边说着，便从自己的空间戒指内，取出了好几坛子酒来。当初为了在空间戒指内，多装一些死亡傀儡，他几乎将自己的戒指塞得的是满满当当。可尽管如此，他也没舍得将自己的酒丢掉。

神武大陆强者为尊，或为了修炼磨砺，或为了生存，大多数人皆不离刀剑，而存活于刀光血影之中的人，又怎能缺的了酒？

所以男子爱酒，甚至许多女子也爱酒，而青老，更是甚爱！

在一阵阵噗噗噗的轻响之中，三坛美酒已经破了封，轻风徐来，酒香四溢，又有一江秋水东流。景，虽说不上怡人雅致，倒也算的上是惬意。

惬意，是的。此时的三人也的确有着惬意的资格，黑袍人虽然还没死，但很明显，只是剩下最后一口气而已。他们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等待着夜半子时到来，那藏在水底的传送法阵露出气息，而后找到那一座法阵并离开而已。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也不介意在茫茫水底，找到黑袍人的踪迹，而后将这位本就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强者，再送到坟墓中去。

酒，应该是较为普通的酒，这一点仅是从那并不精美的酒坛就能看的出来，而杯却是三盏青花琉璃杯。

“出来的时间有些长，宫中的酒早已喝完，这是蛮夷城中那家小店的酒，不是太好，还望不要介意。”青老轻笑着便要为众人斟酒，只是他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却被水千月夺过了酒坛拦住。

公主殿下，要亲自斟酒。

她虽是公主，但显然并不是太喜欢去摆公主的架子，往日里出门在外，很多时候也会将自己当做一位晚辈。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青老的实力在皇朝内虽然算不上太高，地位也算不上太高。但他年轻的时候，还被称为青石剑客的时候，皇朝内那位尊贵的皇帝殿下还只是太子的时候，他却是那位年轻太子的伴读书童，彼此间犹如自小滚爬长大的兄弟，这样的关系，不可谓不亲近。

甚至是公主殿下年幼之时，青老还抱过公主殿下，宠溺的摸过她脑后束起的辫子...

这也是现如今，公主殿下出宫或者离开归元宗，皇帝殿下不派出修为更高深的真武九重武者，反而派出青老的原因。

因为皇帝陛下，无比的信任青老，公主殿下也对这位老人，极为亲近、尊重。

在水千月的心中，青老就等同与她的长辈，既是长辈，她又怎能让长辈为晚辈斟酒？

青老微微一怔，因为他知道，虽然往日里公主殿下对他也很是尊重，却也从来不会为他斟酒。

因为他从来不肯接受这样的礼遇，因为殿下毕竟是殿下，而护卫也只是护卫。

君臣，自有君臣之礼。也正是因为此节，即便是他时常陪着殿下游走四方，却也只会以仆人自居，从来不肯冒充殿下的长辈，而殿下也从不为他斟酒。

“莫非是因为眼下多了一位贵人，所以殿下变得与往日有些不同？”青老心中不由如此想。

贵人当然指的是秦风，他们之所以能在遗迹中活到现在，当然离不开这位贵人的相助。

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位贵人，这一次青老出奇的没有拒绝殿下的斟酒，因为他觉得在这种时候与殿下互相推让，在贵人面前，不免显得有些失礼。

只是青老并不知道，殿下之所以要斟酒，并非因为眼前有贵人，而是因为先前她在紧急无奈的情况之中，曾对青老的怒声叱喝，她是因此而感到歉意，隐有赔罪之意。

但，赔罪之词若是说出口去，不免显得太过酸腐见外，所以她唯有沉默，斟酒。

青老身前的酒杯，被斟了八分满微微止住，水千月微微欠身，又要为秦风斟酒，可秦风却单手微遮酒杯，歉意笑道：“不好意思，我不爱喝酒，也从不喝酒。”

水千月神情微怔，似是觉得有些尴尬，甚至略微有些不悦。她堂堂的皇朝公主亲自斟酒，秦风居然拒酒？这件事，无论是怎么看，似乎都有些太不给她面子。

可是，当她看到秦风那眉眼中透露出的干净而毫不做作的神态时，心中的一丝不悦，便悄然而散。因为她清楚，秦风并非不给面子，只是极为单纯的，诚恳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说这话，可就错了。”青老眯眼笑道。

“何错之有？”秦风微微挑眉。

“既然你从不喝酒，又怎会知道酒中滋味？若是不知酒中滋味，又何谈爱酒，或不爱酒？更何况，刚才这酒破封之时，我看到你嗅了嗅鼻子，这说明你并不讨厌酒的味道。”青老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眼中有着一抹难言的得意。

那种目光，就仿佛见到了一个戒酒许多年老酒鬼，坚决称自己不爱喝酒。又好好想看到了一个整日咳嗽，刚刚放下了烟杆子的烟民，却宣称自己已经戒烟了一般。

秦风沉默了片刻，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没喝过酒，他的父亲秦笑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酒之人。甚至在他自己在前一世时，也是无酒不欢之人。从极北恶寒之地的割喉烈酒，乃至是大中州甘醇可口的美酒，或者是南方独有的那种带着微酸之味的黄酒，他皆都喝过。

但是，自他重生以来的这段日子，却是的的确确，从来没喝过酒。所以，他那一句从不喝酒，倒也算不上什么假话。

至于不爱喝酒之说，则是因为他重生之后，知晓父母失踪之谜尚未查清，心中一直因此而郁结，不敢畅饮谈欢。所以无论是在大乾王国的宫中，亦或者隐雾山中那位传奇强者易天行的面前，他都一直推脱说，自己不爱喝酒。

“好吧，今日破例一次。”秦风想了想说道。

或许是因为青老一言道破了他的心思，或许是因为那位公主殿下微俯着身子端着酒壶斟也不是，不斟也不是，动作显得有些辛苦。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喝一次酒。

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可能是，某一日他在无为居中知晓了自己母亲的下落，而今日他又从水千月的手中，得到了可以唤醒母亲的神国五律花。于是也就有了一些破例的理由。

三人席地而坐，也无需什么下酒的佳肴，碰杯便饮。

酒入腹中，并没有出现如秦风想象中那般有割喉的灼热感，显然这并非烈酒。亦然没有绵柔醇厚的口感，亦或者南方黄酒那般的酸涩。反而给人一种清凉之感，唇舌细品，更觉这酒带着一种甘甜与淡淡的草腥之味。

“这是什么酒？”秦风略有些疑惑，只当是自己太久没有喝酒，不由有些怀疑，是不是普通的酒，本来就是这种味道。

“这是菊花酒，不如那种割喉烈酒喝的痛快，不过，总比没有好。”青老似乎也不是太喜欢这种酒，发着牢骚说道：“又近九九重阳节，蛮夷城那家小店这两天只卖这种酒。”

“菊花酒，九九重阳...”秦风听了这话，略微沉吟，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沉静的面色骤然化为凝重，沉声道：“不好！”

“不好？”青老微愣了愣，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一向从容镇定的秦风，竟然会因一杯小小的菊花酒而做出这样的反应，疑惑间不由问道：“这酒的确有些不太好喝，但你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我不是说酒，而是说九九重阳，今天是不是重阳节？”秦风弃了酒杯，站起来说道。

“昨日九月八日，今天自然是重阳节，这有什么不对？”青老仍旧很是不解，九九重阳，登高、赏菊、喝菊花酒，神武大陆的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哪里有什么不好，或者不对的地方？

秦风解释道：“你们可曾记得，黑袍人之前在石桥上说的那番话中，曾数次提过与九九相关之数。”

“与九九相关之数？”青老与水千月开始认真回想当时的那一幕...

“这十年来，普通的青年男女，每个月九十九个，我连杀了六年。淬体境的武者，每个月九十九个，我连杀了三年。玄灵境武者每个月九十九个，我又杀了一年。现在，我只需要九十九阴阳境武者的生命，就能彻底痊愈！”黑袍人的话，如惊雷般再次在二人心中回响。

“九十九与九九重阳节？可之间又有什么联系？”水千月蹙眉问道，虽说她也觉得这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的关联，却有些不大明白，甚至觉得这只是一种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