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问候对方的两人, 又同时笑了起来。
闻杏笑得很优雅,细眉徐徐舒展,像是久别重逢了故友, 语气熟稔却又带着三分客套:“您是回国度假吗?”
“不是。”面目和善的男人, 笑起来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递给闻杏:“我工作在这边。”
闻杏接过来,黑色烫金的名片,没有过多的纹样,甚至没有一个logo, 只简单写了两行字。
红鹰影视董事长。
季鸣。
一旁的商晗晗, 也掠了一眼过来。
看到红鹰影视四个字时,她瞬间明白了舒雪和季鸣是什么关系。
是因为舒雪另攀了高枝,所以陆嚣才和舒雪撇清关系的吗?
说起来,早上的时候,她都忘了问陆嚣,他微博上说和舒雪不熟, 是从发微博的那一刻起不熟,还是一直都不熟。
她只顾着沉迷于陆嚣跑来找她,还给她煮了面的欣喜里了。
商晗晗走了会儿神, 等回过神,闻杏女士已经和季鸣结束寒暄。
“下周一我在家开party,庆祝回国, 到时候会有假面舞会。”闻杏的目光扫过舒雪身上, “季先生如果有空,欢迎您携女伴参加。”
季鸣点头说好,“一定抽空出席。”侧了侧身, 让闻杏和商晗晗先行。
两人走得远了一些,商晗晗回头看了眼,确定自己说话不会被舒雪和季鸣听到后,才开口问:“妈,刚刚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闻杏热衷于在家里开各种各样的party舞会,她的朋友都有哪些,商晗晗即便没见过,也听说过名字。
“你说季鸣啊?”闻杏也回头看了一眼,语气有些感慨:“那是我美容医院里的一位客户,脸上被烧毁容了,花了六年时间,才把脸修复好。”
闻杏在国外产业不少,其中最赚钱的产业是美容医院。
而季鸣是她美容医院里最特殊的一位客人。
人当初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双眼睛是完好的。
医院里的医生花费了足足六年时间,治疗方案更换上百个,彻底给他改头换面,修复出了这么一张看起来自然无比的脸出来。
当然,也亏得季鸣身家厚,否则也付不起这么长时间且昂贵的面部修复费用。
既然是美容医院的客人,涉及到个人隐私,商晗晗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心里对季鸣生出了几丝同情和好感。
正常人经历烧伤毁容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会崩溃,性格变得敏感且自卑。
可看季鸣却是一点不避讳自己曾经受伤的事情,可见是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
撇开季鸣的话题不提,商晗晗和闻杏女士继续往湖边走去。
快走近的时候,商晗晗看见外公提着渔具和一个水桶,正兴高采烈地和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爷子往回走。
商晗晗停下脚步,喊了一声:“外公。”
闻杏也随后叫了一声爸。
闻天星冲商晗晗一笑:“哎,回来了啊,今儿给你煮鱼吃。”却是看也不看闻杏,直接视她为空气。
闻杏见状,也冷了脸。
这父女俩,一个年逾古稀,一个年过近半百,还跟小孩子似的闹脾气。
当年闻杏执意要送商晗晗出国,闻天星生怕自己一手带大的乖孙女,出国后就变成第二个闻杏,死活拦着不让去。
父女俩因此吵了一架,至今没和好。
商晗晗有些无奈,却也没办法劝和。
外公和她妈积怨已久,不是她这个当小辈的说几句就能解开的。
“闻老,这就是你口中那个可乖可乖的外孙女啊?长得确实很俊嘛。”和闻天星一起的老爷子慈祥和蔼的看着商晗晗,“姑娘今年几岁啦?有没有男朋友?我孙子也很俊咧,和你相配得很,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闻天星一听,顿时拉下脸,劈头就开始轰人:“萧老头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就你孙子那个德行,给我们家晗晗洗脚都不配的。快滚快滚,滚回你家去。”
萧老爷子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不见一点气恼。“改天见见嘛,万一就两个年轻人自己就看对眼了呢。”
“滚滚滚。”闻天星把人骂走,没好气朝商晗晗咕哝了句:“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花哨干什么?”
天气是挺冷,但商晗晗身上穿着羊绒毛衣外加一件厚实的呢子大衣,裤子也是加绒的蓝色牛仔裤,并不冷。
只是衣服颜色过于鲜艳。
不讨老爷子喜欢。
闻杏一听就不高兴了:“我闺女爱穿什么穿什么,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闻天星脸一沉。
商晗晗生怕两人又吵起来,赶在外公骂人之前开口:“外公,我们快回家吧,外边风大,我有点冷。”
闻天星心疼外孙女,冷哼了一声,但到底没有和闻杏吵起来。
闻杏绷着脸,从他手里抢过了那个装满鱼的水桶提着。
几十米开外地萧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祖孙三人,拿出手机给自己外孙打了个电话。
“小子,你最近不是没戏拍了,今天抽空来看我一下。”
“什么?你个臭小子,看望你外公你还要挑心情?”
“赶紧滚过来,我给你介绍个媳妇。小姑娘模样俊得很,不比那些女明星差,你肯定喜欢!”
***
回到家里,闻天星亲自下厨,商行进厨房帮忙,商晗晗被外婆拉到客厅,悄声问了句:“你外公和你妈没吵起来吧?”
商晗晗也悄声答:“没有。”
外婆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许是几个月没见,闻天星和闻杏两人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一家人难得吃了一顿还算愉快的午饭。
但这种愉快,仅仅维持到吃完午饭。
午饭过后,商晗晗陪外公下棋时,闻杏在一旁打电话邀请朋友参加她下周一的party,一不留神就聊得眉飞色舞,完全没发觉闻天星脸色愈来愈黑。
商行给她使了好几次眼色,她也没注意,依旧自顾自地和人电话。
最后闻天星一拍棋盘,沉着脸指着门口说:“你给我滚出去!”
棋盘上棋子被震得洒落一地。
商晗晗瞬间绷直身体,抿起唇,却不敢说一句。
party舞会聚会一类的活动,在外公面前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那会牵引出一段惨痛的回忆和过去。
谁在他面前提起,都会引发山崩海啸般的震怒。
商晗晗被他和外婆带大,在出国留学前,连同学的生日会都不允许去,更别说是party舞会这些听着就是纸醉金迷的场合。
闻杏挂了电话,冷着眼看闻天星:“爸,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滚出去!”
闻杏起身,干脆利落地走人。
父女俩又一次闹了个不欢而散。
闻天星看向商行:“你也给我滚。”目光掠过商晗晗时,顿了一下,还是撇开头,淡淡说了句:“你也走吧。”
商晗晗也只能起身,叮嘱一句:“天冷,您和外婆注意保暖。”
闻天星没应她,只是弯下身去捡棋子。
外婆只是沉默望着花瓶那束小雏菊,面容露出几分凄色。
商晗晗眼神晦暗,还是低头跟着父母一块离开了。
一家人沉默上车离开。
车在驶出度假村时,一辆黑色宾利和他们擦身而过。
陆嚣坐在宾利车的后座上,正一脸无奈地打着电话:“是,真到门口了,您别催了。”
因为顾着打电话,他并未发现车窗外那辆擦身而过的车里坐着商晗晗。
***
到了周一,闻杏女士的party还是照常开。
晚上七点时,陆陆续续就来了人。
海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几乎都来了。
其中陆嚣来得最早。
天还未黑,他就到了。
但他转悠一圈,并未看见商晗晗的身影。
闻杏知道他来参加舞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指着家里后花园的草坪方向:“你去那边找找,晗晗向来不喜欢参加party聚会,应该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商晗晗正坐在草坪里的秋千上发呆。
她套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头发扎了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有几缕垂落的发丝被夜风裹挟着在空中凌乱飞舞,纤瘦的背影在双人秋千上荡来晃去,愈发显得孤独。
陆嚣原本是带着兴奋的心情走过来,靠近时却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她这一身打扮,不像是要出席今晚家里舞会的。
商晗晗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见陆嚣,脸上未见笑容,只淡淡说了两个字:“来了。”
陆嚣在秋千旁站定,伸手抓住秋千绳索,低声问:“不高兴?”
商晗晗摇头:“没。”她只是走了一下神,倒也谈不上高不高兴。
话少,态度冷淡,明显情绪不佳。
陆嚣猛地推了一下秋千。
秋千高高荡起,商晗晗惊得一声低呼,仓皇抓稳后,转过头瞪着他:“你干嘛?我差点摔下来。”
“我给你垫着,不会让你摔伤。”陆嚣见她脸上有了薄怒,总算不是看着死气沉沉的,笑了一下。“你妈说你不喜欢参加party,我过来陪你。”
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什么集体活动或者是哪个同学过生日聚会,商晗晗从来不参加。
一开始陆嚣以为是她被同学孤立,才不参加这些集体活动,后来发现她并不是不想参加,而是家里管太严,不让她参加。
可现在看她父母的性格,也不像是拘着她在家不许外出的人。
唯一可能就是她外公外婆管着她。
老人家,也确实不会喜欢这种太热闹的场合。
但商晗晗并不是喜欢安静的性格,恰恰相反,她其实很喜欢热闹。
只是藏得很好。
他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此时舞会已经开始了,音乐声和人声从花厅那边传来,可见此刻那边应该是十分热闹的。
商晗晗目光蜻蜓点水一般掠过花厅那边,又收回来,浅淡地一笑:“你过来陪我会很无聊。”
陆嚣站直身体,绅士地朝商晗晗伸出手:“那么就看在我特意过来陪你的份上,赏脸跳一支舞吧?”
他的语气很软,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眼睛也是巴巴地望着,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商晗晗迟疑了一秒:“我舞跳得不好。”
她出国后,闻杏女士有请过舞蹈老师来教她各种社交舞蹈,但学会后却没有用得上的机会。
外公和她隔着万里,生怕她会随了闻杏女士的放纵作风,每日都要打电话半是叮嘱半是训导地告诫她好好学习不要贪玩。
便是在这日复一日的一通通电话中,商晗晗硬着压下自己的渴望,中规中矩地长成现在的样子。
看似开朗外向,什么都敢做。
可面对内心真正的渴望时,却又畏畏缩缩,不敢伸出手去触碰。
陆嚣抓起她的手,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力道将她从秋千上拉起来:“我会。你跟着我就好。”
花厅那边原本悠扬的音乐适时一换,变成了轻快的《por una cabeza》。
商晗晗下意识要拒绝,身体本能却跟着陆嚣的节奏摆动起来。探戈她学会后几乎再没跳过,确实已经生疏不少,甚至步子都踏错,险些踩上陆嚣的脚。
但如陆嚣所说,他舞技娴熟,也足够优雅绅士,她只需跟着他,淋漓尽致地释放自己就好。
她跟着他,一步一走,或前或退或旋转,步伐节奏时而轻快时而舒缓,身上明明还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终于剪去束缚的蝶,卸下了负重,轻快地飞向遥遥远方。
飞向她真正渴望栖息的地方。
***
直到旋律最后一个尾音落下。
商晗晗左手撑在陆嚣肩上,抬起头看着陆嚣,气息不稳,但双眸却亮得惊人。
随后,她瞥向花厅那边,目光里的渴望不再克制。
“我想去那边跳。”她意犹未尽。
陆嚣放开她,唇角含笑,绅士地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但我得先去换身衣服。”商晗晗说完,转身就跑回房间。
步履轻快得像一只学会飞的雏鸟。
“啪、啪、啪。”
不知何时站在阴影处的闻杏女士走出来,轻轻鼓着掌走近:“她压抑了这么久,谁劝都没用,结果你轻飘飘一句就撬动了她。”
陆嚣唇角笑意转瞬淡去:“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压抑自己。”
凭商晗晗的家世条件,不该活得这么拘束。
“闻女士……”陆嚣喊出声,闻杏眉头一挑。
他便立即改口,语气软乎乎的,近乎讨好地问:“闻姨,你给我解解惑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