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澜安静地跟着楚曦玉回到他的营帐。门口的护卫见到大殿下深更半夜带回一个俊俏奴隶, 都装没看见也不敢过问, 免得扫了主子的兴致。
帐帘挑起,露出里面铺的一层厚厚毯子,楚曦玉注意到归澜有些犹豫停顿, 他就催促道:“快进来,外边冷。”
归澜于是不敢再怠慢, 脱去了草鞋,又将上身穿的粗布衣服也一并脱掉, 放在帐子外边不碍事的角落, 这才赤着上身跪地膝行跟在楚曦玉身后爬进帐内。
楚曦玉脸色一沉,问道:“你脱了衣服鞋子是做什么?”
归澜垂头而跪,小声解释道:“下奴鞋子肮脏, 唯恐污损家什物件, 不敢穿入。而且下奴没有多余的衣物,怕万一服侍不周受责罚……所以, 请殿下恕罪。”
楚曦玉望着归澜那伤痕累累找不到一块完整肌肤的脊背, 听着他如此小心翼翼地解释,心里一揪,半晌无言。归澜有可能就是他的亲弟弟啊,他怎忍见归澜继续受这等委屈?哪怕二弟不愿认这样的兄弟,但他不可以不管, 不可能漠视。
楚曦玉坐在矮榻床铺之上,沉声说道:“归澜,你过来, 我有话问你。”
归澜自门边恭恭敬敬爬了几步,在楚曦玉脚边跪好,依然不敢抬头,只卑微问道:“大殿下需要下奴做什么?”
归澜语气中隐隐透出戒备之意,难道是怀疑深更半夜找他来,是让他侍寝么?不知道那一日二弟都对归澜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他有否存了些许希望?他就从没怀疑过,他有可能是楚帝之子么?
楚曦玉温和问道:“归澜,二弟上次对你说,你有可能是我们的兄弟,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归澜平淡而麻木地回答道:“下奴身上并没有二殿下所言的胎记,下奴亦不敢痴心妄想。”
“这次你来楚国是个好机会,我能让你见到父皇。倘若你真是我们的兄弟,我和二弟就算不喜欢不能接受,也会听从父皇的安排。”楚曦玉心里虽然是同情归澜的遭遇,但是他觉得二弟说的更有道理,像归澜这样出身低贱以色侍人的肮脏奴隶,倘若真是他们的兄弟,对于皇室而言就是一种耻辱。如果父皇明智,多半也只是私下相认,给归澜一些好处补偿,找个地方将他秘密看养起来,不可能公之于众。所以他才会这样理直气壮对归澜说话,潜意识里还是将归澜当做无知奴隶对待。
若是以前归澜听到这样的言辞丝毫不会觉得委屈,人家堂堂一国皇子能和颜悦色对低贱奴隶说话,已经难得,他不敢奢求。可是他现在已经有了龙傲池,享受过她给他的尊重和关怀,他知道他也可以被重视被牵挂被爱,再听楚曦玉如此说话就不由自主感觉到一种凉薄和轻蔑之意,让他对父兄之情的牵挂淡了几分。
归澜明白,在别人眼中,他终究只是一个奴隶。即使楚曦玉怀疑他们是血亲,也还是以主子的姿态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明说他不愿意接受这样低贱的兄弟。就像当初楚曦云毫不掩饰流露出恨意,言语羞辱他一样。他们对他的态度本质上没有不同。这样的兄弟,不认也罢。倘若楚帝亦是如此态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楚帝不愿认,他发誓不能认,这样反而会让他少了内疚松一口气。
楚曦玉见归澜仍然垂头不语,他忽然有些不耐烦,怀疑自己是对牛弹琴,就问道:“归澜,你明白我刚才说的意思么?你就不希望我能帮帮你么?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试着劝劝龙大将军放过你。我知道你是不愿以色侍人的。”
“下奴身无长物,没有资格开口求人。请大殿下恕罪。”归澜此时已经没有心情纠缠在身世问题上,看来一切都要见了楚帝才有可能明了。他想将话题转移到别的方面,尝试着去探听有用的情报。
楚曦玉能够隐约感觉到归澜似乎对他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他不禁诧异道:“归澜,你是怕龙大将军知道了不高兴又要责罚你么?你不要怕,若你真是我兄弟,我会帮你。”
本该是感人的话,归澜却觉得无非是在敷衍。楚曦玉其实只是在可怜他而已,所以他淡淡推辞道:“谢谢大殿下抬举,下奴怎配那样的身份?下奴现在已经懂得如何讨好主人,过的比以前舒服许多,不愿再冒风险。”
楚曦玉上次是与龙傲池一起亲自动手为归澜敷药疗伤,他看的出比起那会儿,归澜的身上又添了无数新伤痕,鞭打、利器贯穿、剜肉留下的凹陷,最新一处在手臂上,刚刚才结痂。如此已经算是过得比以前舒服多了么?那他以前究竟是怎么过的?
楚曦玉关切道:“我记得上次你激烈反抗我的碰触,莫非现在你已经习惯了服侍男人?二弟说你武功尚存,你就没有想过凭着你的本事比现在过得更好一些?若你真是我们的兄弟,就不可以再以色侍人为低贱奴隶,否则皇室颜面何在?”
“大殿下如何判断下奴身世?大殿下不是也觉得下奴这等低贱奴隶,认祖归宗只会给亲人带来耻辱么?那还不如不认,免得让大家为难。”归澜抬头,盯着楚曦玉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大殿下无需再为下奴费心,下奴其实是喜欢主人的,愿意侍奉在她身边。这已经比下奴过去的生活好了许多,下奴很知足,不会再奢求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你喜欢龙大将军?”楚曦玉的心跳陡然加速,完全忽略了其他内容,张口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们都是男子,你怎能……”
楚曦玉虽然这样问着,内心深处却极为震撼彷徨无措。归澜的话让他惊觉了自己拼命压抑许久的真实情感。他自从见到龙傲池,自从与其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他的心中就深深烙印下对方的身影。龙傲池对他笑,他就无端欢喜,龙傲池对他冷淡,他就会伤心难过。他早就意识到自己对龙傲池有着近乎疯狂的独占欲,这曾经一度因为公事繁忙和二弟的到来暂时被他封锁压下,不过没有丝毫消减反而变得越发扭曲。现在他又能与龙傲池走在一起,他总是控制不住想要亲近。他难道不是喜欢龙傲池么?英雄相惜,义结金兰,这些都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要的就是龙傲池的身和心。
然而身为楚国皇子肩负重任,即使渴望即使认清了自己的情感,楚曦玉仍旧不可能像旁人那样肆无忌惮宣称自己喜欢一个男人,还是昭国的大将军。因此楚曦玉越发羡慕甚至是开始妒忌归澜,他不由自主变了腔调,冷冷奚落道:“龙大将军的确是盖世英雄,人人敬仰,你爱慕他没什么不对。可你算什么东西,龙大将军是不可能看上你的,他早晚会娶妻生子,抛弃你这种低贱玩物。我劝你收了心,不要妄想,免得将来难过。若有机会,还是早些离开他更好。”
归澜记起温泉池畔她对他说过的话,琉璃色的眼眸中荡漾着幸福笑意,坦言道:“她亲口对下奴说,只要下奴愿意与她在一起,直到她想抛弃下奴的那一天都不背叛,她就会帮下奴完成一个心愿。她是喜欢男人的,而且她也说过她是喜欢下奴的。”
“你真傻,这种甜言蜜语无非是哄哄你,你居然也信。”楚曦玉残忍地驳斥,心中却嫉妒的抓狂,若非他还残留着一丝理智,他恨不得立刻拔出佩剑就将归澜杀了。归澜不过是一个低贱奴隶,也配让龙傲池许下那种动情的誓言么?
归澜从楚曦玉的表情中发现了他莫名其妙汹涌而出的恨意,禁不住质疑道:“莫非大殿下对下奴的主人是存了别样心思,不仅仅英雄相惜这么简单?”
楚曦玉脸色阴寒,目光凛冽,盯着归澜已经不复刚才的温柔,咬牙切齿恨恨说道:“龙大将军那么出色,我喜欢有什么不对?莫非只许你这等贱奴惦记着么?我与龙大将军畅谈天下共研兵法把酒放歌的时候,你也就是洗干净了跪在床边等着临幸的发泄物件。你懂什么?天下间那么多优秀俊才,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你这种奴隶,龙大将军看上的无非是你的姿色而已。”
归澜垂眸低头,虽然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楚曦玉无非是因为嫉妒而随意乱说发泄一番,他完全不用听。但是楚曦玉的言辞还是止不住,钻入他的耳中,逼向他的心里。
龙傲池与楚曦玉之间的确相谈甚欢,聊天下时局聊兵法治军,互相引为知己。而他出身低贱常年被人践踏折磨,虽然蒙明月照顾读过几本书,无非是道听途说纸上谈兵,没有半点实际经验更不懂领兵打仗,与龙傲池征战南北的见识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驻军边关的楚曦玉也远远不及。
这样的他,就算会些武功容貌生的俊,那也是根本配不上龙傲池的,龙傲池应该也是很清楚,才会千方百计让他增长见识促成他拜师学习。别人不想,就只是贤王和楚曦玉两人,论身份地位才情容貌均是十分优秀,哪一个都比他强了许多,他们的心里又是念着龙傲池爱意难掩。他一个低贱奴隶何德何能,敢恬不知耻妄图长久占着龙傲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