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居然这么果断。
靳林琨对着被扔回来的手愣了半天, 忍不住伤感了一会儿, 就又被他舍友塞过来的一把糖重新调整好了心情, 高高兴兴剥开一颗塞进了嘴里。
篝火晚会的场地就在校区边缘的大操场,已经陆续到了不少人。
“我靠,现在已经这么环保了吗?”
夏俊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看着被电动吹风机吹得熊熊飘舞的一地红布, “篝火——晚会?”
“理解一下,n大不让点明火, 他们校舍有文保建筑。”
丁争佼之前来踩点的时候已经惊讶过了, 反过来安慰同学们:“仿真度还挺高,我们围着坐成一圈,效果是一样的……”
岑瑞举着摄像机一路跟拍, 异常心痛:“一点也不一样啊,我都计划好大家一起烤肉了!”
“篝火晚会烤肉, 大家一边举着肉串一边相互拥抱告别吗?”
梁一凡在摄像机前晃了两下手,拍拍他的肩:“成熟一点,暗夜精灵, 这是我参加的最开心的一届夏令营,我还不想让它也变成我记忆里最沙雕的一届。”
一群人一块儿往篝火晚会的场地走, 老万已经在七组的“火堆”边上等着, 看起来有点失落。
地上空荡荡的, 一点儿都没看见好吃的食物的影子。
在一群人的极力鼓动下,岑瑞凑过去问副组长孔嘉禾:“老孔,好吃的呢?”
万老师没说不能讲, 孔嘉禾如实汇报:“老师以为咱们是真的篝火晚会,特意定了生的肉类和蔬菜烤串,还有酱料……”
梁一凡:“……”
丁争佼:“……”
岑瑞和成熟的万老师很有共同语言,忍不住站起来:“对啊!要不我们偷偷点一堆火——”
话说到一半,n大的副校长正好从身后经过,丁争佼夏俊华眼疾手快,捂着他的嘴把人按了下去。
烤着肉串唱着歌的梦想没能实现,七组同学为了安慰老万,特意凑钱定了烧烤,几个男生自告奋勇翻墙出去,把送到墙根的外卖接了回来。
一大兜烧烤,一大兜各式饮料,还附赠了冰镇的可乐和啤酒。刚放在塑料布上,七组就兴奋得炸了锅。
一群人都饿得不行,抢着狼吞虎咽,原本以为会异常伤感的气氛也被冲淡了大半。
梁一凡作为最不希望这届夏令营歪掉画风的同学,抢得最积极,一手举着一串烤牛筋,矫健地藏到了两位大佬身后。
靳林琨身高臂长,在抢串的活动里很有优势,一边见缝插针捞出两串金针菇塞进舍友手里,一边继续瞄准下一个目标:“朋友,还要什么?”
于笙坐在早铺好的塑料布上,看着他热热闹闹跟一群人抢吃的,忍不住牵了下嘴角:“啤酒。”
“……”
为了报复舍友这种幼稚的行为,靳林琨决定给他抢两瓶画着卡通小狗的爽歪歪。
众人抢得热热闹闹,在异常开胃肉香和调料辛香里,七组的画风被从整个夏令营里泾渭分明地区分了出去。
“这个描述不恰当。”夏俊华托着下巴,一针见血,“严格来说,我们应该是被孤立了。”
原本均匀分布的各组位置发生了鲜明的变化,七组附近的火堆被整齐地挪走了一批,方圆五米内见不到一个其他组的成员。
文艺汇演三个小时,加上之前彩排的一下午,大部分人都从午饭后就一直饿着肚子到了现在。现在被诱人的香气勾着,每个人准备互相道别的心情都彻底没了,肚子都在疯狂地叫个不停。
……
“说真的,我觉得别的组看咱们的眼神都不对劲。”
岑瑞叼着肉串,举着摄影机远程观察:“咱们得提防一点,保护我方肉串,说不定一会儿就被人抢了。”
“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我方已经没有肉串了。”
梁一凡最先吃饱喝足,瘫在草地上,满足地揉着肚子:“这是我最喜欢的夏令营……”
夏俊华对他的出尔反尔有点错愕:“你不是觉得这样沙雕吗?”
“不重要。”梁一凡打了个饱嗝,枕着胳膊仰头看星星:“说实话吧,我现在除了想赖在这儿不走,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高,边上的人却都听清楚了。
岑瑞一直嘻嘻哈哈地耍宝闹腾,举着摄像机这录一段那拍一会儿,听见他的这句话,脚步停了停,眼眶忽然红了一圈。
丁争佼攥着一罐果啤,怔怔坐了半天,忽然扯住边上的孔嘉禾,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老万一手一个揉着脑袋安慰,孔嘉禾反应向来比别人慢半拍,被揉了半天脑袋,才忽然懵懵懂懂反应过来,张了张嘴,红着眼圈抬头:“万老师,明天咱们就走了吗?”
老万和他一个学校,慈爱地拍拍他的脑袋:“对,然后后天我就回学校检查你们的暑假作业了。”
“……”
学霸孔嘉禾同学的伤感暂停了一会儿,立刻低头,翻起了这次的暑假作业目录。
眼看气氛还是难以避免的压抑下来,老万放下手里的烤韭菜,轻轻拍了两下手。
其他组都快饿疯了,已经非常简洁利落地完成了道别仪式,一股脑涌到夜市上觅食,只剩下三两组的篝火还亮着。
操场上比之前安静了不少,月色把夜幕洗得微凉。
梁一凡用力抹了把眼睛,坐起来,跟着认真听。
摄像机的镜头里,一张张脸庞都还干净青涩,坐得异常紧凑。
老万认真坐直:“大家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咱们这次的夏令营就要告一段落,你们即将回到各自的学校,去迎来你们最后的一年高中生活。”
他说完了官方致辞,看着一圈学生红通通的眼睛,神色温和下来:“其实这次夏令营开始的时候,我还在反复考虑,究竟要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一个月。”
“营里说,要督促大家提前体会到高三的紧张氛围,提前调动起冲刺的积极性,为一年后的高考做好充足的准备。”
老万笑了笑:“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们组的这些都是好孩子,除了学起习来有点吓人,都用不着督促。”
夏令营开营伊始的台灯事件广为流传,到现在所有人的印象还都异常清晰。听见老万说的,不少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其实我们后来就猜到了。”丁争佼用力揉了揉眼睛,“当时琨神说的什么劳逸结合,肯定是您的主意……”
“都知道了吗?”靳林琨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舍友,“那为什么当时我还是看谁都想打我?”
于笙言简意赅:“因为和劳逸结合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大家就是都想打你。”
“……”
眼看着学生们又都东倒西歪笑成一团,老万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点了点头:“所以后来我在想,或许你们需要的不光是学习。”
“你们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都会很辛苦。保送自招的同学要面试考试,竞赛的同学要尽力拼搏,准备高考的同学也要开始做好冲刺复习的准备。”
“我想,或许这一个月,能给你们很辛苦很艰难的这一年里,加上点不同的东西。”
老万摸摸旁边两个男生的脑袋,一笑:“这种东西可能对成绩没有太明显的帮助——但接下来的时间里,在你们觉得太辛苦太疲惫,或者迷茫失去方向,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你们可能会忍不住想起它。”
“你们都是好孩子,越是好孩子,越要承担更大的压力,付出更多的辛苦。”
“不论任何时候,只要你们需要,就能回来找它。”
夜风微凉,安安静静地盈着星光。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先忍不住哽咽出声,原本还很要面子、一定要偷偷抹眼泪擦眼睛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们也都先后肆无忌惮地哭出来。
一直以来无形的压力,即将面临高三的迷茫和紧张,维持名次更进一步要付出的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努力,家长老师的期望,自己的理想和不甘心。
所有的压抑和不安,紧张和迷茫,都变成眼泪,一股脑地尽情宣泄出来。
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然后回去还要继续努力,要继续一步一步咬牙走下去。
翻过这座山,看到想要看到的风景,长成想要成为的样子。
这天晚上,七组是整个操场里最后一个离开的。
老万送着同学们到了宿舍门口,笑着挨个拍过肩膀:“好了,回去就都不准再哭了。别看现在难,等你们上了大学,开始以后的人生,再回头看高考就像上辈子的事一样……”
还在抹眼泪的女孩子吸吸鼻子,抬头:“老师,以后的人生跟现在不一样吗?”
“不一样啊。”
老万很耐心,笑了笑:“人生要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学习只是其中的一站。”
他的声音很轻,却显得格外认真:“你们要一直往前走,可能会遇到一些新的烦恼,收获一些新的快乐,可能会找到你们真正想落脚的地方,遇上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他说得不急不缓,目光照众人身上一落,又笑起来:“好了,现在为了你们以后的人生里能有茂密的头发,快回去睡觉吧。”
一群眼圈通红的男生女生目光重新亮起来,忍不住笑成一片,争先恐后跟老万挥手,结伴上楼回了宿舍。
两位并列第二的门口已经守了不少等着写同学录的人。
靳林琨拖着于笙一块儿写同学录,这人字写得好看也一定要秀,龙飞凤舞潇洒地拿行草写着祝愿。
每个捧着学神亲笔的人都又找到于笙这边一次,求笙哥添了行译文。
于笙写烦了,踹他凳子:“你能不能好好写字?”
“不好看吗?”
靳林琨还在聚精会神运笔,被他一踹,琨字的一提就写出去不少:“这是张旭的草书体,我练了很久的。”
于笙直接把手里那张同学录递过去:“这个字是什么?”
“……”
靳林琨摸摸鼻尖:“朋友,除了这个字你都认识?”
草书讲究笔画连绵、随心所欲,于笙已经看习惯了这个人意识流的插画,基本能猜出个大概:“鹏程万里,前什么无量?程还是途?”
靳林琨:“途。”
于笙皱了皱眉:“走之旁呢?”
靳林琨圈着他的肩膀,探过去,在下面屏息凝神描了一笔。
……
接下来蹭学神之气的同学们都获得了琨神峻拔好认的行楷赠语。
七组的同学录压在最后,两个人都写得认认真真,靳林琨给每个人都写了不少,有几个居然还附了纸。
于笙这边写完半天了,冲了个澡出来,看着他还在埋头奋战,忍不住过去看:“你在写情书?”
“哪有。”靳林琨哑然,顺手划了个错字,“要写情书也是给你写。”
七组朝夕相处,几乎每个人都来问过题,他对其他人擅长不擅长的方向大都有数。多少建议些接下来几个月想要提高成绩最适合的努力方向,也能省下不少走歪路浪费的时间。
靳林琨正对着人名回忆对号,思维再一次先于理智跳出了答案,等反应过来宿舍里好像格外安静的时候,已经很顺当地说完了。
他的笔不自觉地顿了下,喉咙轻轻动了动,心跳忽然快得几如擂鼓。
于笙就站在他身后,离的很近,影子就投落在他的书桌上,甚至能察觉到少年身上尤其干净的气息。
靳林琨攥着笔,张了张嘴,没能立刻说得出话。
其实不难解释,开玩笑,打趣,不管说什么,怎么都能随口岔过去。
但他又好像无论怎么都做不到。
无数次被压制下去的念头,每一次按下去,再反扑的时候都会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更加难以自控。
靳林琨低着头,看着于笙在桌上的影子,一声一声数着自己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喘不上气。
……
也不知道要是喘不上气,他舍友能不能愿意给他做人工呼吸。
越紧张思绪就越活跃,脱缰的念头一瞬又不知道飞向了什么地方。靳林琨尽力收拢思维,肩膀艰难地绷了绷,想要转过来,又莫名怎么都动弹不了。
只有临进宿舍门之前,老万那句“找到真正想落脚的地方,遇上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一遍比一遍更清晰。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论承不承认,想没想清楚,后果是什么,总归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宿舍里安静的时间太长,靳林琨张了张嘴,想逼着自己说出点什么话来,投落在桌面上的影子却忽然动了动。
于笙转身回了自己的床铺。
靳林琨慢慢攥紧手里的笔,闭了下眼睛,忽然开始后悔。
万一于笙不愿意怎么办?
靳林琨清楚于笙的性格,如果于笙不愿意,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有多远滚多远。
可小朋友家里那么冷清,一个人的话,接下来的一年要怎么过?
要是不说破,不论以什么理由,都能想办法摸到门口,哪怕蹲在门口守着人也能跟着蹭进去。
可现在已经没这个缓和的机会了。
他不说破,他的小朋友再怎么都还能有人陪。
现在这个选择成了于笙的。
靳林琨越想越坐不住,深吸口气,正想努力开个什么玩笑打岔过去,于笙已经匆匆大步转回来,把一张白纸拍在他面前。
靳林琨怔了怔,犹豫半晌,轻轻抬头。
“……你写。”
于笙耳朵红透了,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字,紧攥着的拳头一松,把一把钥匙扔在他桌上。
“你那破字我看不懂,写完了……念给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什么!这!是!半!个!告!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