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了, 总不能一边在人家房顶上蹦,还一边拿手电来回晃。
真吓着一两个,说不定回头又传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都市夜谈传说。
林间摸着黑在房顶上拔腿溜达了一圈, 打算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去别的房顶再寻找一波失落的同桌的时候,才终于在自家房顶上找着了已经熟透的小丧尸。
熟得非常透。
透得可能都快睡着了。
林间悬着的心落下一大半, 顺着屋檐几步过去,把人从房顶跟隔壁招牌围出来的一个不大的小空间里捞出来。
小丧尸困得迷迷糊糊,被他捞出来还没站稳, 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眼睛。
林间扶着他, 叫人靠在自己身上站稳, 数到三。
怀里头的小丧尸扑棱一声进化成了小僵尸。
“我看看, 是不是我同桌。”
林间没忍住乐, 清清嗓子,看着他同桌肉眼可见地重新变红:“听话,就看一眼。”
他同桌一眼都不让看, 低着头,借着底下窗户漏出来的光能看见用力绷着的嘴角。
用力绷着, 还往上扬。
“听着什么了, 高兴成这样?”
林间笑着把人拉过来, 抵着额头蹭了两下:“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时亦摇摇头,忽然伸手抱住他。
“说说,分享经验。”林间及时回手把人捞稳,“你不知道, 我有个同桌。”
时亦微怔。
“我同桌特别好,特别乖,就是爱上房顶。”
林间一本正经:“什么话这么好用,我得学学,回头逗我同桌高兴。”
时亦没绷住,抿了下嘴角。
这个人忽然正经起来,就没几次靠谱的时候。
时亦没理他,红着耳朵绕了个圈,回到两个人看过星星的地方坐下。
林间嘴角也扬起来,凑到他身边,挤了个地方:“什么时候跑那儿去蹲着的?”
“你打开天窗跳出来,飞快地冲到隔壁房顶的时候。”时亦说。
林间:“……”
终于进化了的小书呆子学会了和同桌一起玩儿,看见他跳出来,就躲进阴影里准备吓唬他。
然后还没来得及吓唬,就眼睁睁看着同桌飞快地踩着隔壁的房顶跳走了。
人间真实。
林间张了半天嘴,实在没忍住,笑趴在了自己胳膊上。
时亦本来还想多绷一会儿,但他同桌实在乐得非常有感染力,也绷不住,莫名其妙跟着笑到了一块儿。
“完了。”
林间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揉着笑酸了的脸:“明天估计就有坊间传说,中秋前一天晚上有鬼出没,专门在人房顶上笑了。”
时亦怔了怔:“要中秋了吗?”
“啊?”林间觉得他同桌这个抓重点的能力挺神奇,“对,明天中秋,我们家不过这个节,就没特意画圈。”
时亦肩膀轻轻绷了下,没出声。
“主要是因为中秋节挺多人都出来吃火锅。”
林间隐约猜得到林女士都说了什么,笑着胡噜了一把他同桌的脑袋:“懒得在家里弄,又要吃团圆饭,跟过年一样,是我们餐饮行业竞争非常激烈的重要时刻了。”
他这句“我们餐饮行业”说得字正腔圆,时亦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烧烤摊小王子的事儿,低头笑了笑。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亦转过来:“嗯?”
林间张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先乐了出来。
时亦这个干什么都答应的劲儿特别可爱。
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他哪天一个脑电波甩过去,他同桌就能回头跟他嗯一声。
时亦看着他无缘无故对着自己咧嘴乐,抿了下嘴角,换了句话:“怎么了?”
“抱一会儿。”林间咳嗽一声回神,“刚才我同桌抱我,都没抱完。”
时亦:“……”
林间还挺理直气壮,转过来张着胳膊等他。
时亦吸了口气,好不容易降温的耳朵又紧跟着一烫。
“换我抱我同桌也行。”
林间敞开怀抱,帐还算的挺清楚:“就是得多抱一会儿,毕竟还有汇率折算的问题……”
小书呆子的体温跟气息盈上来。
林间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胸口多出来的人,张张嘴,回拢手臂:“你是我同桌吗?”
“……”时亦蹙眉:“什么?”
“我同桌是不是被什么小鬼附身了。”林间抱着他揉了两下,“我看看,检查一下。”
时亦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捏脸摸手扯衣领揉了半天。
眼看这人借着连检查带占便宜的劲儿就要看他胳膊,时亦动了动,及时把右臂收到背后:“没事。”
“这么明显吗?”林间抬着手,“就看看,刚才上房抻着没有?”
“没事。”时亦挺坚持,把右手藏起来,额头抵在他颈间,“林间。”
林间觉得他同桌简直犯规。
尤其这种一想换话题转移他注意力,就拿脑袋蹭他颈窝这个新方法。
也不知道从哪儿总结出来的。
“我在呢。”
林间完全抵抗不了这个新方法,揉了揉他同桌的脑袋,轻轻胡噜着手感好到舍不得松手的短发:“怎么了?”
时亦闭上眼睛,没说话,轻轻呼了口气。
林间觉得这时候可能不适合提醒他同桌他领口没拉。
领口没拉上,半敞着,里头就只套了件短袖。
这口气全呼在了他锁骨边上那一块儿。
小书呆子整个人都不暖和,呼出来的气也就那么一点儿温度,最后只剩下微凉的气流,酥酥痒痒地从锁骨一路拂到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林间压了下不合时宜翻了个跟头的心脏,紧了紧手臂:“我在呢啊,小书呆子。”
衣服稍微沉了沉,不用低头看就知道他同桌又拽着他衣服不松手了。
“我在呢。”林间轻声重复,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没事儿,我在呢。”
时亦阖着眼,些微的热意涌上来,又慢慢落回去。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挺长一会儿。
长到林间这个收债的都忍不住打算说点儿什么装点一下气氛,或者低头看看小书呆子是不是这么就地睡他怀里了,时亦忽然在他胸口出声:“我会收银。”
“……”林间张了张嘴,“啊?”
“帮忙。”时亦说,“火锅店明天不是忙。”
林间:“……啊。”
他甚至不太敢问他同桌是忽然思维就跳跃到了这儿,还是酝酿这么半天,就为了跟他展示收银的特长。
毕竟在房顶上。
问了可能就掉下去了。
时亦还在挺认真地想明天可能会忙的问题:“梁见他们会来帮忙吗?”
“肯定不来了,来也得让我踹回去。”林间说,“中秋啊,好歹得回家一趟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有点儿后悔,嘴打了个绊,脑子没跟上,挺突兀地沉默了几秒钟。
更离奇的是小书呆子这一次居然反应得还格外快:“我有。”
林间:“……”
时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挺平静,看眼睛有点儿像是回了人群的那种疏离封闭,偏偏攥着他衣服的手又没松开。
不光没松开,还很可能是试图给他编个麻花。
“我这个毛病已经传染到我同桌了吗。”
林间拢住他的手,握了两下:“小书呆子,你再卷两下这件衣服可能就抽丝儿了。”
时亦笑了笑,放开了他的衣服,抬头看了看。
马上中秋,月亮格外的亮,照得星星都不怎么能看得见。
时亦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攥了下:“我家很正常,我不正常。”
林间蹙了下眉,想要打断,时亦已经继续说下去:“我没办法做到让他们满意。”
“小书呆子。”林间轻声叫他。
时亦摇摇头,坚持把这句话说完:“所以我想,可以把家还给他们。”
林间圈着他的胳膊无声绷了下。
时亦没再说,抬头看着他蹙紧了眉不说话的同桌,碰了碰林间的眉心。
“我这是愤怒和质问的皱眉。”林间给他解释,“对你爸妈的。”
时亦牵了下嘴角:“不用。”
林间还皱着眉:“不行,松不开。”
时亦笑了笑,直接整个手掌糊上去,把他同桌据说松不开的眉头按平:“林间。”
林间不说话,看起来整个人都还挺愤怒和质问。
“后天。”时亦说,“能陪我去看老师吗?”
“间哥。”
李磊换上短裤短袖,迎着朝阳在场边热身,终于忍不住提问:“你不是明天才和家属出去约会吗。”
“是。”林间扯扯衣服,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所以是什么给了你不是黑色的眼睛跟黑色的黑眼圈?”吴涛绕着他转了一圈,“这至少得一宿一天一宿没睡了吧。”
梁见激情朗诵:“是黑夜吗?是责任吗?是爱情吗……”
“是失眠。”林间揉揉额头,“都闭嘴,我同桌呢。”
“让老万叫走聊天儿了。”
梁见自觉回答,指了指离操场不远的观众席:“看,二当家今天穿了红色的帽衫,它非常显眼,看起来很像是用来专门为你加油的。科学证明当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的时候,红色是最容易被注意到的提醒和警示标志,他现在接过了老万手里的沙锤……”
林间觉得他今天可能有点兴奋过度,绕了个圈,在场边坐下。
小书呆子昨晚睡着得挺快。
其实不光是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人从房顶上带回去,他同桌就跟断电了一样,一头栽到了他怀里。
要不是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回,他说不定现场就能激情表演个带人跨栏房顶飞跃,一路直接杀到医院。
把人放到床上安顿好,他才有机会检查他同桌藏了一晚上的伤。
小书呆子根本不知道顾着伤口,纱布外面看着还好,里面已经洇了好几层,他都没能立刻下得去手。
进门的时候被挡着看不清,换纱布的时候,才知道居然伤成了这样。
林间闭上眼睛,靠着靠背闭目养神,调整了下右手的护腕。
重新上了被血冲掉的药,把纱布缠回去裹好,一通折腾下来,时亦都还睡得死死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然后他出去扔了趟沾血的纱布,草草洗漱回来,总共没两分钟,小书呆子就醒了。
推开门的时候,床上的男孩子反应格外大。
眼睛里的光甚至还有点儿恍惚,整个人已经条件反射抱肘护住胸腹,打了个滚从床上弹起来,格外警惕地站在了地上。
……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对那两个完全没见过也没有印象的、只在时亦口中出现过这么一次的父母,生出了点极端激烈的情绪。
林间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使了点儿劲攥了攥手腕,睁开眼睛。
“间——哥?”
李磊张了张嘴,被他的杀气震慑得退了两步:“算了,算我没说。”
林间皱眉:“说什么了?”
李磊:“……”
吴涛跟梁见刚跟他说了昨晚的事,李磊不太放心,准备让他再休息休息,调整调整状态,实在不行了再换他上场。
“不用。”林间松开手腕,“我又不是棉花戳的。”
“我们是。”李磊说,“你身上的杀气戳人都能戳出洞了,那个人渣又干什么了?”
“跟他没关系。”林间说。
李磊愣了愣,下意识又往时亦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间没让他接着没完没了问废话,看了一眼场上:“戳出洞不好吗,裁判又不会因为我超凶就判我犯规下场。”
“当然好。”李磊点点头,“但在场上的时候,你还是离我们比较近。”
林间蹙眉:“所以呢?”
“所以。”吴涛举手,“你上场的时间如果太长的话,到时候可能先漏的是我们。”
梁见举手赞同:“所以间哥,你能先补个觉吗?”
……
“没关系,我问了他们,林间同学经常是压轴出场。”
老万回头看了一眼场边,笑眯眯给时亦解释:“林间同学不做没把握的事,不会有问题的。”
时亦从场边收回视线,道了声歉。
“不怪你,怪我,这个时候不让你看比赛,还把你拉出来。”
老万笑了笑:“我们速战速决,争取三句话内把这件事说完。”
时亦对老万这个争取保持怀疑,没用反驳再来占三句话的名额,点了点头。
老万看了他一会儿:“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
时亦肩膀一绷,眉峰蹙起来,倏地抬头。
“她说你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家里非常担心,想了解你的情况。”
老万很耐心:“我告诉她这是因为学校禁止同学们用手机,为了让你专心学习,你的手机被我没收了,这样可以吗?”
时亦站了一会儿,等着胸口插着的铁仟慢慢融化,点点头:“谢谢您。”
“不用谢,其实没收你们手机好像才是我该做的。”
老万笑笑:“所以我们提前串个供,你要是放假回家的话,也替我保个密。”
时亦张了张嘴,实在不想多说,点了下头。
“还有你之前问我的,想联系一些笔译兼职的事。”
老万认为自己第一句话已经说完了,不紧不慢开始说第二句:“我找过几家,都需要先看样稿,参考水平和翻译风格来报价。你有类似的样稿吗?”
时亦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个本夹给他递过去,又道了句谢。
“不用。”老万接过来,“我帮你联系看看,顺便比一比价格,有合适的就发给你。”
时亦点头:“谢谢您。”
“再谢老师都要秃了。”老万笑了笑,“笔译对高中的英语学习有点困难,但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多练习练习可以大幅提升语感,现在看不大出来,将来一定会有收获。”
时亦没出声,点了点头、
“第三句话。”老万顺利说完了第二句,话锋一转,“时亦同学。”
时亦抬头,等着他往下说。
老万看着他:“你试过和你的父母沟——”
“没有。”时亦说。
“……通。”老万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愣了一会儿,声音轻下来,“是不能沟通吗?用不用老师帮忙?”
“不用。”时亦往后退了半步,“是我的错。”
老万联系起第一句和第二句,忽然有点担忧:“时亦同学,你需要兼职挣钱是因为——”
“不是为了离家出走。”时亦说,“老师,我住宿。”
“哦。”老万显然松了口气,“哦哦。”
篮球赛已经开始了,林间没上场,枕着胳膊靠在场边,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比赛。
时亦看了一眼,不太想再继续这段对话:“万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过去了。”
老万是好老师,不应该被牵扯到他的事里面。
他加快走了一段,听见老万格外执着地叫他,停下脚步,没转回来。
“时亦同学。”老万追上他,语气格外认真,“你试过跟你的父母吵架吗?”
在林间身边坐下的时候,时亦还没太反应过来老万和其他老师好像都不太一样的脑回路。
“想什么呢?”林间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递过去瓶还冰的可乐,“要作法吗?”
时亦被可乐贴着手背冰了下:“什么?”
“作法回神,天灵灵地灵灵。”林间帮他把可乐拧开,“老万说什么了吗?”
“吵架。”时亦说。
“……”林间:“我理解的那个,口少吵加木架?”
时亦点点头:“什么叫吵架?”
在他概念里的吵架,就是他不说话,他爸骂他,他妈掉眼泪。
如果这种就算是吵架,那他可能从初中开始一直吵到了现在。
可老万指的好像又不是这个。
他妈已经开始打电话了,他爸早晚会来骂他不懂事让妈妈担心,说不定等十一还会逼着他回家。
如果一直什么都不做,可能又会重复最开始的死循环。
时亦攥了攥拳,右手臂跟着泛起点儿刺痛。
林间在解决他家里的事,他也应当把自己的事解决。
自己的事解决了,就能一直帮忙了。
就能不让林间已经那么累,还要担心他。
“这么严肃?”
林间替他理了理衣领,摸出个小风扇打开开关,对着他呜呜呜地吹:“其实吵架也分情况,比如我想让你弄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跟我不想让你弄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时亦皱了下眉。
林间找了找按钮,噗地朝他嗞出一片水雾:“不想弄明白的很简单,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你才无情你才无义你才无理取闹。”
时亦:“……”
“要是想弄明白。”林间话锋一转,挺认真,“那就说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心里怎么想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全都发泄出来。”
“会听吗?”时亦问。
“不一定,这个得分人。”林间笑了笑,“就比如你跟我吵架,我这么讲道理,肯定会听。”
时亦蹙眉:“我不跟你吵。”
“打个比方。”林间握了握他的手,看着小书呆子格外严肃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行,咱们俩相亲相爱,不吵架。”
小书呆子看起来很喜欢这个描述,抿了抿嘴角,没再反驳。
林间猜不着老万给他同桌灌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想了一会儿,继续补充:“但不管是哪种,其实适当的吵一架都挺有必要。”
时亦看着他:“为什么?”
“能听进去,吵起来让他清醒清醒,知道他哪儿犯错了。”
林间摸了摸他同桌的脑袋:“听不进去,架就是给自己吵的。情绪攒久了总得发泄出来,一直憋着,怎么可能不生病啊。”
时亦低下头,攥了几次右手。
程航其实也想让他发泄过。
那个时候他的状态还要比现在差得多,所以根本做不到,也没想过要去尝试。
……
但现在说不定能行。
不行就打个草稿。
行的话就行,不行的话就再换别的办法。
再不行就再换一种。
他现在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好,他什么都能做。
走神的时间有点儿长,直到有点刺眼的阳光被林间的身影挡住,他才回神抬起头。
“这么灵吗?”林间一只手还罩在他头顶,“我刚念完妖魔鬼怪快显灵。”
“……”时亦看着他:“有事?”
“有点儿。”林间回头往场上指了指,“现在咱们比较落后。”
时亦微怔,抬头看了一眼。
决赛的对手实力很强,他们班的局势看起来就不太好。梁见上了两轮场,都有点蹬腿儿了,摊在边上一个劲灌水喘气。
运动会第一天的篮球决赛,争冠亚军,算是这么长时间来最重要的一个集体项目。
他们班紧张得快窒息了,老董的打油诗一串一串往外冒。班长脑袋上不知道为什么绑了块布,学委正在拿黑笔往上写加油必胜。
时亦皱了下眉:“差多少分?”
“不多。”林间手搭凉棚看了看,“十三分。”
时亦:“……”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怎么了?”时亦问。
“小书呆子。”林间揉揉他的脑袋,“担心不行?”
时亦抿了下嘴角,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对这种集体赛事进行鼓励和安慰,张开嘴正要说话,林间已经单手拢过了他的后颈:“充个电。”
时亦愣了愣:“有人——”
“特别快,就一下。”林间在他额头短暂的一贴,“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什么奇迹?”时亦问。
林间的手松开,直身站起来:“有间哥在,一切皆有可能。”
时亦抬头。
他知道林间说的是场上的局势,也知道老万就算再好脾气,也一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林间。
可现在他抬着头,逆光看着林间站起来,阳光从短发的缝隙里渗出来。
林间微微偏头,咬着领口单手拉开拉链,眯了眯眼睛看着场上,慢慢往下拉。
……
时亦按了两下蹦得有点儿疼的心脏,吸了口气。
“中二!中二!”
老董在场边,举着喇叭暴风怒吼,“耍什么帅!你脱个衣服要一年吗!赶紧过来准备!”
林间飞快拉完了剩下的四分之三拉链,塞进他怀里:“帮我拿着。”
时亦:“……”
九班要了暂停,梁见下场。
接下来的几分钟,场上的节奏几乎彻底成了林间的。
从第一个开球起,林间就没再给对面反应的机会。
场边的尖叫声一浪接一浪,都盖过了有着浓郁气氛的伴奏和广播站宣读来稿。林间带球突破,假动作晃过对面防守的两个人,看都不看反手传球,李磊接球快传,林间已经站在了对面的两分线外。
对面立刻防的严严实实,林间接球回撤,身边转眼又贴上来人。
差不多是人墙的防御里,林间后撤半步,几乎没有任何预备瞄准,带球错位起身跳投。
篮球在空中稳稳划过条弧线,空心直中。
欢呼声炸响起来。
林间落地,看向场边格外显眼的小红僵尸,挑起嘴角,招了下手。
时亦听着心跳,重新深吸口气,一点点呼出来。
今天有风,林间没穿着外套,能清晰看到手臂肌肉的线条。
应该是因为上场的时间短,他今天的护腕只戴在了左手备用,右手上是那条细细的红线。
这么长时间了,稍微有点儿褪色,卡在少年轮廓清晰的腕骨上,跟着他的动作在风里轻晃了两下。
尤其阳光亮得耀眼。
林间得球,根本没理会对手的联防,带球突破直插篮下,重新组织起了九班的进攻。
记分牌一页一页地翻。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终于到了最后的决胜30秒。李磊怒吼一声,扣进一球,把比分重新拉平。
最后二十秒。
场边快翻天了,老董的嗓门尤其大,他们班人不少人都跳上了椅子。
声浪一层层往上叠,时亦胸口些微起伏,跟着站起来。
林间接球,晃丢了防着他的一圈人墙,冲到离三分线还剩大半米的位置,起跳压哨出手。
他比球先落地,在场边瞬间蔓开的窒息寂静里笑了笑,看向时亦。
时亦抬起头。
隔着密密麻麻人群,林间朝他笑了笑,举起右手晃了晃,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扣下。
篮球在篮筐上转了三个圈,稳稳一歪,正中三分。
场边多静了几秒钟,铺天盖地的喊声忽然震天响起来。
有他们班喊破了嗓子的欢呼声,有观众的喝彩声,哪怕对手班级都跟着真心实意地鼓了掌。
“赢了!”
周成哲一把扯下头顶的布,顶着一脑门子水笔印大声喊:“赢了!冠军!我们是第一!”
他们班学生跟着喊:“牛逼!九班第一!九班必胜!!”
“打得漂亮!”
老董用力拍了两下李磊的肩膀,扯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老万,“都是好样的!你们班都是好样的!”
老万高兴得不行,四处找了一圈:“林间同学呢?”
“不就——”李磊也高兴得有点儿发蒙,一回头,“我去,间哥呢?!”
时亦还没回过神,左手已经被人牵起来:“跑。”
林间的声音刚从他耳边擦过,他整个人就被他同桌带得差点儿飞起来。
给林间喝彩的人太多,他们冲得已经够快,这一路还有不少人认出来,兴奋地拥上去想要击掌庆祝。
林间哪儿人少往哪儿跑,眼看行踪就要泄露,小书呆子忽然回攥住了他的手。
不知道是跑得太快还是别的什么,贴上来的掌心头一回带了点儿澎湃的热意,牢牢攥着他。
林间抬头,刚要给他同桌一个默契的眼神,已经被他同桌兜头拿校服裹了个结实。
“跟着我。”时亦拽着他换了个方向,“我带你跑。”
“……”林间加快脚步,从校服袖口给自己胡乱找了个小观察点:“小书呆子,你说实话,这样我还帅吗?”
时亦牵了下嘴角,带着他变了几次方向。
后面的人声渐渐拉远,再跑出去一段,终于只剩下挺缥缈的喧哗声。
“我同桌太厉害了。”
林间喘了两口气,把裹在自己脑袋上的校服解开:“咱们跑哪儿来了?”
“科技楼,这边人少。”时亦也有点儿喘,“为什么要跑出来?”
林间:“啊?”
时亦抬头看他:“……”
林间:“……”
……
可太棒了。
他同桌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先配合他的习惯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林间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乐了,领着时亦找了个阴凉的台阶坐下。
就打了最后一场,体力消耗还不算大,还不如跑这一通出的汗多。
林间找了个洗手台,洗干净手抹了两把脸,随便拿校服擦了一把。
他把从梁见哪儿搜刮来的一次性肥皂片递过去,看着他同桌一只手认认真真地掬水洗脸:“我同桌有我这么糙吗?”
时亦关上水龙头:“什么?”
“用校服擦脸。”林间说,“没有的话,我就去小卖部买包纸巾。”
时亦没忍住笑了:“不用。”
林间扬扬眉,看着他显然没那么糙的同桌闭上眼睛,晃了两下脑袋。
“这是干什么?”林间问。
“风干。”时亦说。
林间:“……”
小书呆子认认真真地闭着眼睛风干,林间彻底喘匀了气,揉揉他的脑袋,坐下跟他说话:“跑是因为不能被堵,要是让他们堵着,肯定得抓着我的双手双脚往天上扔。”
时亦皱了下眉。
“是一种庆祝方式。”林间给他解释,“可能是被我描述的有点残忍。”
时亦看起来接受了他这个解释,舒了口气,想睁开眼睛,就被他单手遮住。
时亦习惯了他这个动作,在他掌心抬头:“干什么?”
“能感觉出来不一样吗。”林间摸了摸他的眼皮,声音挺轻,“跟昨天。”
时亦微怔:“嗯?”
林间指腹覆着他微凉的眼皮,又摸了两下。
时亦坐了一会儿,心跳忽然莫名又开始快。
昨晚他的状态不好,记得其实已经不太清晰了,但还是记得林间在刚冲回来,回卧室抱着他的时候,确实这么安慰过他。
没有现在带着薄茧些微粗糙的触感,有点儿软,有点儿干。
还有气流打下来。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又好像很不一样。
他张了张嘴,心跳跟呼吸都快得压不住,喉咙有点儿发干,下意识咽了两口水。
刚一抬手,就被温暖的手掌稳稳捞住。
“林间。”时亦攥住他的手,心底里始终不太清晰的念头翻腾上来,本能地叫他,“林间。”
“我在,小书呆子。”
林间转过来,单膝抵在台阶沿上,上半身拢下来遮着他:“不跟他们庆祝,咱们俩能庆祝一下吗?”
“能。”时亦说,“怎么庆祝?”
“闭着眼睛。”林间说,“就一下,非常快。”
时亦下意识点头。
林间倾下肩膀,一只手拢着他的背,帮他分担了右手的分量。
少年的气息,跟阳光和风一起落下来。
吻在了他阖着的眼睛上。
作者有话要说: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