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没想到在这“危难”关头,会被冯大山相救。再看冯大山呵斥孩子们,“看看你们什么样,来客人不好好招呼竟然砸雪球,这是哪个老师教你们的,快点给客人道歉!”
仨孩子似乎很怕这位教导主任,一个个委屈着脸蛋子,瞅着林逸,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道歉。
林逸就道:“你误会了,冯主任,我刚才和他们闹着玩呢,好久没打雪仗了。你们说是不是呀?”
孩子们看他一眼,慌忙点头,嘴巴更是“嗯嗯嗯”。
冯大山也知道林逸这是好意,就板着脸说:“你们一边玩去吧!记着,少玩一会儿,天冷。”虽然看起来严厉,这位教导主任还是很关心学生的。
仨孩子哎了一声,就嘻嘻哈哈抱着篮球就又跑去了操场,白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他们飞奔的小脚印。
冯大山回头对着林逸很不好意思笑了笑说:“这帮孩字是寒假留下来单独做辅导的,学习不好,也顽皮了一些,你不要见笑。”
林逸表示无所谓。
冯大山就又说:“外面冷,走,我带你去校长室,李校长可一直都在等着你呢!”
……
所谓的校长办公室地方并不是很大,也就15平左右样子,办公室大部分地方都被书架占据了,看起来这位李为民李校长也是爱书之人。
林逸进去的时候,李为民正抱着暖水宝在写什么东西,写得太认真,竟然没发现有人进来。
冯大山见此,就咳嗽一声,提醒道,“李校长,林先生来了。”
李为民这才回过神,看清楚林逸进来,忙起身道:“不好意思,忙着写东西……”
林逸则道:“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这个时候过来打搅你。”
“你说哪里话呀,快快,请坐!”拉了一把椅子让给林逸。
旁边冯大山说:“要不要把那炉子扒开,热乎一些。”
墙角放着一个蜂窝煤路子,平时是用来烧水用的,冬天扒开可以暖和暖和,不过就是费煤。
李为民就道:“这还用说,快些,顺便烧些茶。”
冯大山这边忙活着扒煤球烧茶,林逸和李为民面对面坐着就有些尴尬了。
一个不能直接说我想看看学校的图书馆,我是打旧书主意来的。
另一个不能直接说帮忙捐点款,把学校的好好修建一下。
两人就像第一次处对象一样,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很尴尬。
最后,还是林逸打破了沉默,指着那些书架说道:“李校长,没想到你也是爱书之人,这么多书,看得完吗?”
李为民一听林逸提到书,就笑了起来,说:“这只是我藏书的一部分,我这人啊,没啥爱好,就喜欢读书,乱七八糟的什么书都看……”
林逸笑了笑,说:“你这书的含金量都很高啊,一般人看不了,像那本《毛姆选集》,还有《赫尔博斯集》,就不是一般人能够看得懂的。”
经历这么多,林逸多少也懂一些与人交际打交道的技巧,比如说从对方的爱好着手,找热点话题,这样就很容易拉近彼此距离。
无疑,林逸这招很灵验,尤其李为民也是个爱书之人,虽然不像林逸一样以旧书收藏为主,他读书买书的原则是实用主义,买的书和看的书都是自己喜欢的,对自己有帮助的。所以听林逸夸自己读书有水平,就觉得像是找到了知己,那原本还矜持的心思早松懈下来。
“呵呵,那两本书是偏门了一些,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耐性读下去---我说的可不是你哦,看你样子就知道,你跟我一样也很爱读书。”李为民笑道。
林逸就说:“夸奖我了,我瞎看。哇,这些书好老啊,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吧,嗯,还有六十年代的……”林逸说着干脆起身,兴趣盎然地观看那书架上面的书籍。
见林逸似乎对自己书架上的书很感兴趣,李为民也站了起来,心情愉悦,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说起自己的书事儿来。
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读书,长大后更是爱书如痴,那时候新华书店还没开架售书,读者买书要站在玻璃柜台外,使劲儿翘着脚,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扫描柜台里的书们,辨认着书名,猜测书中的大概内容。等到有了几分把握之后,才敢叫营业员把书拿来看。如是三番两次还没选中要买的书,营业员就会不耐烦,转身到别的地方不再理你。
我在农村,离家20公里外的松树镇上有个比较大的供销社兼卖图书。供销社里面的光线不好,我好不容易攒了几块钱,稀里糊涂买了几本书回去,结果根本看不懂。
多年以后,新华书店实行开架售书,书真的可以随便拿,只不过出去前别忘了付款。有一次赶上图书打折销售,我选的书多到抱不下,放一边又怕被别人挑走。营业员见状给我找来箱子,让我把书放箱子里拖着继续选书。后来箱子也装不下了,营业员又把他们的推车借给我用,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林逸翻看那些书籍,果然在很多书的封底都有供销社和新华书店的印章,比起很多人喜欢在旧书摊买书,貌似这位李校长更钟意在新华书店选购。
想一想林逸也就释然了,毕竟作为书生气很重的年轻人,估计那时候的李为民也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再加上周围环境不错,不屑去那些旧书摊淘旧书。旧书虽然便宜,却是别人用过的,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不喜欢去淘的。这就像很多男人有处女情结一样,喜欢第一手,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但是在林逸这些喜欢淘旧书的人看来,旧书最大的价值就是有它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历史,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手里,这期间经历了什么,这才够神秘,够情趣。
李为民不知道自己的脾性已经通过这些“书话”,传达给了林逸,林逸对他已经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就是交际术中的“摸底”,尽量引起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让对方畅所欲言,从中揣摩对方的性格脾性等。
李为民哪里知道这么多,对着林逸越说越来精神,越说越收不拢嘴。
也是,作为学校校长,他一天到晚基本上都在学校呆着,接触的人不是老师就是学生,真正能谈心的一个没有。自己一肚子的“书话”,却不知道对谁倾诉。今天好不容易碰到林逸,那还不说个痛快。
无形中,李为民把林逸当成了朋友,当成了忘年交。
“小林啊,跟你说你或许不信,从1976年到1982年,这个时期读了很多书,99%是垃圾,浪费了最好的读书年华。农村找一本书不容易,凡是带字的我都找来看。高尔基形容‘饥饿的人扑在馒头上’,远不足以表达我当时读书如饥似渴的程度。看过不少古今苦读典型,不过‘通宵达旦’、‘夜以继日’,我常常是‘通宵达旦’之后又‘夜以继日’,甚至连续三天三夜看书不合眼。那年代,毛主席和鲁迅著作是唯一可以公开阅读,而且容易看到的。毛著是被动学,跟着大人瞎哄哄,背了‘老三篇’和不少‘语录’;读鲁迅文章囫囵吞枣似懂非懂,好在早早混个脸熟。一些古怪的句子觉得好玩,‘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觉得写东西用了这词儿就特有水平。
其它图解政治的文学书籍如《金光大道》《千重浪》《激战无名川》《冲锋在前》《虹南作战史》《新来的小石柱》《红樱歌》《三探红鱼洞》等等,都看过不下十几遍。
1982到1992年。参加工作,第一次知道还有‘名著’一说。卢梭让我学会自我审视和自我反省;读《忏悔录》,决心做个好人。
《马丁-伊登》,叙述一个水手、打工仔通过个人奋斗成长为著名作家的经历。一个人不论身处何种境况,只要不懈努力,终会取得成功。
英国作家毛姆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并不著名,这是缘于咱们的传媒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几个蹩脚厨子,给百姓端上什么就只能吃什么。《刀锋》和《人生的枷锁》是老早以前就买了的,买回后随手翻翻就放在一边,后来重新翻起,一下子读进去了,而且强烈吸引着我。我十分佩服毛姆对人物心理的把握,特别是女性心理刻画十分传神到位。”
眼看已经差不多了,林逸就随口说道:“既然李校长这么喜爱读书,想必学校图书馆也一定藏了不少好书吧!”
李为民一听这话就猛地一拍大腿道:“说来惭愧,里面是有很多好书,尤其有很多线装书,当年破四旧搞运动,很多家的古籍什么的都被抄了过来,一股脑全塞在了学校的图书馆,听说那时候很多老师上厕所都不用带手纸,直接拿两三本线装书过去,往墙缝里一塞,用的时候就撕两张,那纸软绵绵的很好用,用起来又很舒服……”
听着这些话,林逸心疼的不得了。那可都是宝贝啊,竟然被如此糟蹋掉。
“那现在呢,还有多少?”林逸忍不住问道。
“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李为民一声叹息。
林逸的心,立马就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