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逢场作戏里多了猝及防的真诚, 师徒俩都有走神。谁想这地乱得和菜市场一样,阎争还能一眼把他提出。
话说回,比起周围这群衣衫整、奇形怪状的“猴子”,两人是有点扎眼。
时敬之趁着酒意, 脱了一身麻酥酥的情, 又变回个人模人样的骗子。他稍稍吸了口气, 一脸谄媚之相装得入木分:“教主,属下霍长盈, 乃帛水分坛长。此回幸得教主召唤, 前助教主一臂, ,一指之力。”
说完, 他霍长盈的贼笑学了个十成十。才点青涩无影无踪,连尹辞都有点看下去。
真正的霍长盈言语矫揉造作, 熬一熬能出斤猪油。时敬之么腻, 除此之外学得惟妙惟肖。需要添多少刻意,膈应阎争是足够了。
得此反应, 阎争的眼皮跳了跳。他疑惑地瞧了会儿时敬之,明显怀疑起自的判断。他犹豫了会儿,还未开口,另一个人便动作起——原本瞧着时敬之的长站起身,袖子一甩。一股阴邪的气势扫全场,众人愈发噤若寒蝉。
人鸡皮鹤发, 一只瞎眼盖了黑眼罩,一张长脸皱得像截腌萝卜。此人放开气势,阎争便自觉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僵在位置上。
光看这地位差异, 陵教执牛耳者非此人莫属。
时敬之逮住这个机会,连忙端坐回去。他抱住尹辞,仿佛搂回一颗人形定心丸,整个人又放松下。尹辞则默默打量着腌萝卜似的独眼头,心下掂量现状。
此人名为柴衅,是陵教上任教主。柴衅其貌扬,功力着实了得,排得进江湖前五。在阎争出现后,这人爽快地“退位让贤”,转头当了长。
柴衅此举并非出于什么忠义之心,陵教人士基本长出玩意。
只因江湖还在,江湖败类从层出穷。阎渡堪称败类中登峰造极之人,他的陵教比起教派,更像个信仰符号。陵教灭,狂人就有一根流合污的主心骨。如今陵教新立一位拥有鬼眼的教主,更是把疯子的“信仰”巩固到极致。
阎争与其说是活人,如说是会喘气的招魂幡,招的全是阴曹恶鬼。教主之位又树大招风,名门正派的刺杀接连断。柴衅阎争牢牢控制在手里,日子得恐怕比当教主时还舒坦。
就像此刻,阎争摆在上座当招牌,柴衅自开了口。
光听柴衅的腔调,说他才是教主也为:“朽得了消息,见尘寺头肥驴成了烤驴肉,太衡的王八也入了土。如今圣教主血脉已现,视肉线索又在纵雾山,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机,光复神教指日可待!”
底下人乱七八糟地欢呼一番,“神教千年朽”的咋呼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时敬之也跟着喊了两声,表情像模像样。
柴衅伸出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话锋一转:“就是太衡死了子死心,仗着家大业大,顶着法阵在纵雾山乱撞。一怕死的小门派也得了消息,尽碰运气——你去把个知好歹的玩意儿清理清理,提几个脑袋,领多少赏。”
时敬之咕哝两声:“光是对付喽啰,就把各地精锐召回?”
尹辞晓得他的疑惑。
霍长盈算算正经精锐且两说,单纯为了对付外敌,这样实属小题大做。陵教人士似其他教派般听话,除了霍长这种刚上任的呆瓜,要是纯叫人卖力,有点性格的长估计愿动弹。
柴衅像是听见了似的,一会儿便继续道:“至于视肉线索么,朽也查到了回莲山,可惜慈悲剑枯山派小贼捷足登。幸而圣教主垂青,就把好东藏在咱后院。且让群蠢货抢地图去吧!圣教主设此机关,绝对另有安排——”
台下欢呼声越发响亮,旁边桌的酒水一颠,险泼到师徒俩身上。
柴衅顺势堂下气氛推到极致:“前给各位说了,朽再说一遍——谁要是找到圣教主所留物事,到时得了视肉,可拿一半!”
说得挺像么回事,尹辞心想。柴长就算真能碰到慈悲剑,恐怕也要剑当场揍掉十年阳寿。他撇头去,又看向坐在上座的阎争。阎争依旧面无表情,听到“视肉”二字,他的眼皮抬也抬一下。
有意。当初与郑奉刀交战,人满口“教主对佛珠兴趣”,还得了教主直属的起尸队。现在看,兴趣的是谁还两说。
既然有视肉吊着,各地长愿意赶也奇怪。一能挣点功劳留在总坛,二能搏一搏传说中的长生之物,何乐而为?
时敬之的一点动作打断了尹辞的路。
他脸上做着喜气,眉头却微微皱起。借着周围乱哄哄的气氛,他的嘴唇蹭尹辞面颊,停在他耳垂边:“阿辞,待会有安排么?我有话想对你说。”
知是是报复才他吹的口气,时敬之气息温热和缓,一句话下,如焐热的丝绸蹭耳廓。尹辞瞥了这无师自通的臭小子一眼,微微一笑:“人都是你的了,何必如此客气?”
果其然,时掌门的气息瞬时乱了一分。
此刻正逢夜深,柴长又慷慨激昂地鼓动了会儿人心,便下去歇息了。陵教众人也急于一时,照样饮酒作乐,场面堪入目。时敬之硬着头皮装了会儿登徒子,借着“春宵苦短”的名头,拽着尹辞溜出大厅。
柴长虽走了,阎争还在原处坐着。尹辞小心至极,才和他对上目光。阎争一双眼总有意无意地看,也知在盘算什么。
直到他离开大堂,股犹如芒刺的视线才彻底消失。
陵教朱楼内有少客房,大多随便给人占了,空房里的灰则接近尺厚。打发两个下人去和沈朱碰头后,时掌门无奈地靠上墙壁——他是想躺下,而是怀疑鬼墓人形棺的床都比这干净。
尹辞则收了副仿佛有骨头的软弱相,他抱起双臂,看向一脸深的时敬之。
时敬之是畏首畏尾之人,要是寻常讨论,他会特地寻个僻静地。上回他露出这样严肃的面色,还是与自谈及欲子之事的时候。
忆起欲子之事,尹辞一颗心又沉了少。
换做以往的尹辞,能遇到全新的“乐子”,知得多高兴。可这破事偏偏撞到时敬之身上,尹辞又恨得时敬之只是个得了怪病的倒霉蛋,最好别任何势力惦记。
现在的问题足够清晰——强欲短命的“欲子”人刻意制造出,是什么“百年伟业”的一部分,各代国师兴许都知情。
可这个谜题实在太隐秘,连尹辞都从未碰触。要是时敬之规规矩矩地执着求生,他本该触及这一层。欲子血中法阵因何而,百年伟业为谁而立,都是一时半会查清的事。别说肉神像这等邪异线索,时敬之自身病理都解明白。
时掌门一条命危在旦夕,只能边保命边顺手调查,敢太早打草惊蛇。当下他的主要目标仍是视肉,他早就在此事上达成一致。
想到这里,尹辞往门上一倚:“你刚才想说什么?”
“柴长态度太积极。听他的说法,他十分确定空石墓有线索——是推测,是另寻到指示的肯定。看阎渡并非只把指示藏在了源仙村,其他地准也有提示。”
时敬之盯着昏暗的客房,慢吞吞道。
“阎渡设下视肉,可是为了视肉好好传下去。前我当他另设‘钥匙’,只是为了最后关头恶作剧。哪怕无人找到钥匙,甚至视肉根本存在,也符合他的风格……可现在看他的设计,生怕人发现了似的。”
尹辞顺畅接道:“阎渡想耍弄武林,根本需要‘争夺视肉’一事设置得这样复杂。”
光是十四颗宝图佛珠就够折腾人了,再专门抢个钥匙,只是换汤换药。
以阎渡的疯狂程度,做什么都奇怪。可如今知道欲子阴谋,再由时敬之一提,尹辞也咂摸出一点自然的味道。
“错。”时敬之点点头,语气中多了忧虑。“蜜岚女王尚知道临死前反咬‘百年大业’一口。阎渡正儿八经接触仙人,他却只留下一场闹剧,就实实地自尽了?”
“我要找的真是‘钥匙’,而是别的什么东?我在找的‘视肉’,真的只是长生的仙物?”
听到这话,尹辞一时知道怎么接茬。
时敬之活一天少一天。若是视肉的线索追到最后,发现此事另有玄机,未免太残忍。尹辞前是想这种可能,也私下考其他救人法。但他一直保持沉默,从未把这个话题搬上台面。
因为几乎是时敬之仅剩的一条活路。
欲子欲壑万丈,当初丢个名为“徒弟”的物件都要发疯,更别说抓牢自家性命。光是对视肉生出戒备,就知道要耗掉时敬之多少勇气。
像是察觉了尹辞的顾虑,时敬之笑道:“无事,阿辞就当这是个沙盘。要是一叶障目见泰山,可是要看错大局的。”
一叶障目,可一叶是你的性命。
这人到底定了什么欲?说无忧无惧,就无忧无惧了?
尹辞长出一口气,岔开话题:“空想无益,早解开慈悲剑上的术法,寻到‘钥匙’再说。”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托陈前辈的福,的路上,我已它解开。阎渡专注习武,法术半路出家,破解起怎么难——以人血覆盖慈悲剑,就能现出新添的咒文。”
“为何现在才说?”尹辞声音沉下几分。
死之身惧雾坟阵,只要知道地点,尹辞自便能“钥匙”取。他根本需要大张旗鼓地假扮陵教人士,走这条费事的弯路——有的怜惜他可以心领,时敬之用寿命换的关心,他完全想要。
“因为它和空石大师的埋骨地无关,似乎另有他用。前我取得石剑,便以为它能帮忙找出地点,是入为主。”
指向见尘寺的线索止一处,慈悲剑却枯山派一家取走。这下可好,全江湖都笃定上面有关键线索,纷纷划出人手,上赶着寻找空石之墓,生怕别人捷足登。
死去一百年,阎渡还能把江湖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时敬之叹了口气。
“除了空石大师刻的法言,剑上只有一个新添术法。术法你见,还记得我抢送你的白玉发带么?……一个简单的防护术而已,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