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枯山派, 施仲雨所受的冲击最大。
她跳过了两百前的骇历史,直奔主题:“挡灾符要以尸为材料?那岂不是亵渎无辜逝者。这种……”
太衡门的执拗劲儿又回来了。
陈千帆哼笑:“符咒强大,用材要求自然高。用在身上的,以为材也不奇怪。丫头, 你不愿冒犯, 那就自己挑个精气足的现杀, 也能当材料——看那狐狸眼小子就很合适。”
时敬之:“……”
他原本还在叹秘典的怪异,这下子注意力不得不移回来。
施仲雨自然不肯滥杀:“前辈说笑了。”
“那不就得了?活的命, 怎么着也比虚头巴脑的颜面重。是要护你家掌门, 还是给两百前的保个全尸, 你看着办。”
施仲雨脸色阵青阵白,最终还是妥协了。她轻叹声:“经此遭, 也没有颜面斥那赤勾教为魔教了。”
陈千帆这才满意点点头:“迂是迂,没迂到无药救, 不错。”
这老头连夸都带着骂味儿。
与此同时, 那模样瘆的秘典吃完鹿妖尸体,安静立在原, 等周遭的小妖队伍啃噬尸渣。白雪反着初春阳光,将那堆尸首映得清二楚。
尸体相互黏连,相接处如同融蜡,像极了某种诡异的肉鳞。尸皮上的文字流速变慢,能隐隐看出内容。它并非允朝的端正字体,而是蝌蚪似的阵符号。
“好了, 接下来几日,它只会在这附近游荡。你们能撕具尸体下来,就算大功告成。”
“施姑娘,阳火克阴邪, 。”时敬之自告奋勇。
谁想他刚想迈步,就吃了陈千帆记响亮的爆栗。陈千帆这下带了内力,时敬之捂住头,被他敲得眼冒金星。
“你个屁,这帮里属你最危险。”
陈千帆没好气道。
“刚不跟你说了吗,这秘典要小心对待。光是个尸块上镌刻的术,就够研究四五了。这是整个宓山宗的宝贝——还阳火,你家取千金墨宝,是用火把夹的吗?”
“是……”是般家的山水画也不会张嘴咬,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危险。
“秘典本就是有能力者得之,只能小心点来。若自不量力,损坏了未解明的秘典,好点逐出宗门,孬点被宓山宗追杀。你要不要试试?”
时敬之噎住了。
尹辞在边暗自摇头。
先不说秘典强弱,光是这条规矩,就把时敬之卡得的。时敬之对战起来好以力破巧,用阳火之势压。如今内功轻功都像模像样了,唯有精巧细致这点着实不行。
此还得由他和施仲雨出手。
“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再等半柱香,你们上试试。记得轻点上手,会以术辅助你们。”
尹辞挑眉:“前辈不起?”
陈老头直气壮:“这东西危险得很,惜命。怎么,你们托老夫干了这么多,该不会连丧命风险都要冒吧?”
尹辞怀疑这老小子眼馋古尸上的术,又无对付秘典,这才抓他们来干苦力。
不过这样刚好,以挡灾符交易术,公平公正,不欠情。
他正想着,陈千帆摊开那本古旧的记录簿,以炭笔速记几行字。他没有避讳众,字迹工整清晰,眼便能看到。
陈老头三两句话记下枯山派与施仲雨的到来时间、此行所求,以及要做两套挡灾符等。随即他瞧了眼尹辞,又特添了几句蝌蚪似的陌生文字,这才收手。
记录完毕,陈千帆把记录簿摊在雪上,炭笔也没收拾,直接以真气凭空结阵。
尹辞神色微动。
那是个精巧的破坏类术,专用于破坏记忆。多前,尹辞也曾想以此寻求解脱。他曾托对自己施展此术,惜它基于肉身破坏起效,抵不过尹辞的自愈能力,对他并无效果。
这术绝对被陈千帆改良过。倘若把原始术比斩骨刀,他手下的更像精巧的微雕刻刀,下手快而准。
术生效,攻击对象却是陈千帆自己。
微弱的白光闪过,陈千帆怔愣了阵。他略显茫然扫了眼四下环境,再低头看完记录簿上的文字。
等读完那几行字,他才直起腰杆,收拾起那厚重的书本。
除了尹辞,没认得那术的正体。术完成,施于陈千帆自己,他们只当陈老头想要加强自身能力。结果陈千帆反应怪异,不像被那术增强,反而更像被它打懵了。
战前的紧张气氛摇身变,化为片茫然。陈千帆坦然泡在茫然中,目光挨个扫过众。
他的目光冷淡而干净。其中对时敬之这块“好材料”的往没了,对施仲雨的赞许没了,甚至对尹辞那点追问术的渴求也消失无踪。
就像昨日第次与他们相。
相比之前,陈老头的态度倒没有太大改变。挨个观察完,陈千帆唔了声,尖刻依旧:“行了,走吧。”
尹辞清清嗓子,代替两个混乱的同伴发问:“前辈这是……?”
“删不必要的记忆罢了。”
陈千帆像是早已熟悉这种场面,目光都懒得挪过来。
“成仙成仙,七情六欲得断绝。不该生出的缘分,留着只会碍——行了你们几个,赶紧滚过弄尸体。狐狸眼小子,正好给你瞧瞧,除记忆就这么简单。”
尹辞了然。
怪不得陈千帆不问他们的字,原来打开始就准备忘掉。
如此来,他们于他,只是初次相的三个小辈。陈千帆对他们无所知,哪怕他们在他面前头破血流、肠穿肚烂,他也不会有半点私心上的波动。
将世间相遇化为纸面上几句文字,这不失为种冷心绝情的方式。
也无怪乎陈千帆个多情种子,能在北隔绝世三十。
尹辞不算意外,这手段残酷却有效。他早已送走过代又代的,从少鲜衣怒马,看到老入土燃香。多少淋漓的爱恨情仇灰飞烟灭,无铭记,只在他心底留下个浅淡的印象。
再大的惊涛骇浪,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过是“确有其”短短四字,生不出半点眷恋。
惜他与陈千帆到底有差别,光阴没有术那般立竿影。岁月冲淡记忆之前,他不得不将它们铭记在心。
尹辞拔出吊影剑,有意无意扫了时敬之眼。几步之外,时敬之定定看着陈千帆,连对秘典的恐惧都散了,脸若有所思。
百之后,时敬之也会是他的“确有其”么?
尹辞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出了口气,抛下满脑袋纷纷杂杂的念头,冲不远处的骇秘典。
……
说实话,秘典比尹辞想象的还难对付。
如今蜜岚国土片荒芜,它身体庞大,能量来源不怎么充足,行动不算快。尹辞的扫骨剑剑式精准,本应刚好克制这东西。
惜有施仲雨在旁,扫骨剑不好施展。二是此术实在奇诡,他与施仲雨忙活了半个时辰,硬是没能擦到它的油皮。
秘典身周似乎敷了层看不的粘稠精气膜。每当尹辞的剑尖扫过,附近的尸首便抽搐起来,术符号登时聚堆,闪起亮红色的光。
尹辞只觉得戳中了什么软而韧的玩意儿,剑尖直打滑,连尸体都碰触不到。秘典脚下都是扰的小妖怪,他不能在上停留太久,无慢慢磨它。
于是尹辞当下决定集中攻势,直攻处。
他盯住秘典腰侧的具尸首,黑剑映回雪光,快如闪电,如同要绞碎寒风。
然而秘典像是看透了他的想,精气在尹辞的攻击点附近聚集,浑浊的液体自尸体缝隙中渗出,两者混成个软绵绵的脓包,表面变得更加湿滑。
面对巨型妖,没有内力永远是最致命的弱点。别说肉扫骨,尹辞只觉得自己在切割团泥水,留不下半点伤痕。
不远处,施仲雨虽然有内力,却比尹辞还要狼狈些。
几条蛇样的术文字顺着青女剑的剑身缠上,将好好把青女剑腐蚀得坑坑洼洼。
若不是施仲雨及时弃剑,她差点丢了右手——条术已经触到了她的手指,她的指尖几乎立刻化成不自然的青白。
施仲雨当机立断,掏出小刀,将小半个指尖削下。鲜血飞溅,那条术满意收回,那小块指尖很快被卷入秘典之中。
“唔。你俩的路数,差不多看出来了。”
整个过程中,陈千帆老神在在旁观,捋着乱糟糟的胡须。时敬之则双拳紧握,脸色肃穆,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丫头诚意还不错,只是天资有限。脸小子,到了这个步,你还在留力?”
尹辞收了剑,半空中翻,稳稳落在雪上:“稍试探罢了。”
施仲雨也闻言收手,她没来得及包扎伤口,血点在雪上甩出片乱梅:“还请前辈指点。”
陈千帆摆摆手:“先歇息阵,它不会立刻走掉。你们先清自己的破——各位心不在焉、束手束脚,对付不了秘典。”
“老夫看三位的水平,要想要对付它,须得全力以赴。”
陈千帆双眼扎尹辞。
“尤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