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不渡死, 烟杆上的软鱼妖目跌入草丛,心境沉入一片黑暗。
继而黑暗破碎,两人下一空。
法阵停止运转,再不见山坡荒坟。前景象由纵雾山转为回莲山, 下方只有翻滚云雾, 万丈深渊。
心魔归位, 人头灯燃起,白荆棘再现。
透明石台摇摇欲坠, 尹辞借了最后一分力, 抱着时敬之滚回崖边。时敬之还呆呆望着虚空, 像是在拼命回忆什么。
回两人落地,尹辞没把时敬之成垫子。他地侧了个, 后背摔上石,一颗头颅嗡嗡作响。
纵雾山一段记忆, 阎不渡留下了无数至关重要的线索。
比如他确确实实藏了视肉;比如算有无数地图, 他还需要一把“钥匙”;再比如阎不渡真的接触过仙——那人好歹是一代枭雄,不会把饮过仙酒的凡人与仙弄错。
可在一刻, 尹辞无法去深思那些线索。
阎不渡胸口那颗蜘蛛痣,铜钱大,颜色青黑,与时敬之的一模一样。
两人惊才绝艳,偏执强欲,又生来患有症状一致、举难见的怪病, 会是巧合么?
而阎不渡“定欲”时的样貌,尹辞也曾见过。
二十余年前,枯山聚异谷。他的哑巴临死之前,也是全青黑血丝, 口鼻出黑血,高热不止。哪怕轻碰,都会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我时候曾发过一次高烧,高烧之后,东西出现了。】
……难道些也会是巧合?
怎么可能。
尹辞躺在崖边,他并未第一时间起,也不许时敬之起来。他一只手臂箍住时敬之的腰,把对方牢牢囚在己上。
时敬之茫然地注视着尹辞,脸上还带着没回过的恍惚。
影手摆动,徒劳地握上白荆。荆棘遍生利刺,外的刺痛四八方压来,可尹辞没有放手的打算。
两人在心境里共度一月,外却只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太阳的位置没变多少,蓝天如洗,微风冷冽,一切如旧。
尹辞冷眼看空石圆寂,阎不渡裁。阅尽间万象,他本为己早已习惯置事外。谁料如今被过往击,他猛地喉头发酸,堵了千言万语。
原来己那一颗“人心”,还没来得及腐烂殆尽。
是啊,己曾想过。若是他的哑巴活下来,正该么大。谁能料想,初那随意的想法,竟于此时化为现实——奇病为引因缘为线,他似是捉住了二十四年前的幽魂。
不过疑点仍有几个。哑巴曾见过他的脸,时敬之却没能认出己。他亲眼见过哑巴被吃空嚼碎的残骨,时敬之却好好地站在。尹辞问不会被轻易骗过,而时敬之来路成谜、人性破碎,想来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阎不渡口的“定欲”究竟是什么?“怪病”背后,又藏了谁的影子?
尹辞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调恢复了往日模样。他一字一顿地确认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你三岁高烧,而后生此怪痣。高烧时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时敬之皱眉:“没记得多少,连带高烧前的事都忘了。光是高烧本,也是听别人告诉我的。”
随后不需要尹辞的提点,时敬之己说了下去。
“如今来看,与那阎不渡的症状倒是颇为相似……只是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定欲’,关于此症,他知道的绝对比我多。”
可惜阎不渡早已葬山间,如今怕是尸骨都找不到了。
时敬之八成也想到了一点,他虽然因为新线索而激动,却还算镇静,没到欣喜若狂的地步。
“阿辞,咱没事了,你先放开我。”时敬之拍拍尹辞的手臂。
可是尹辞没有松手。
阎不渡那边线索断绝,没关系。时敬之想不起前尘,也没有关系。
人已经在他的边了,他总有手段查清年的真相。尹辞一只手扣住时敬之的后脑,五指深深探入黑发,将对方压入怀。
他样躺在天地之间,直视苍穹。
哑巴于他,并非消磨时间的游戏。那个孩子更像一枚钉子,将他最后一丝魂灵钉在人。虽说尹辞不认为“如此活着”算件幸事,但总比深陷疯狂、沉浸杀孽要好得多。
他曾对哑巴许下一个未能完成的承诺,如今他得到了一个补救的机会。
尘混沌不堪,冥冥之,他再一次摸到了天命一角。沉寂多年的心脏再次皱缩,勒出一股钝痛来。
年稚子无辜,绝无可能存心戏耍他。那么不管件事背后的是谁,敢欺瞒的手段从他手里抢人,必定要付出代价。
若是凡人,杀了是。若是仙人,他也要那仙人跌入凡尘。
一朝被按进怀里,时敬之终于发觉了尹辞的不对:“你怎么了?”
“我在想师尊的病。”尹辞仍望着天空。
“事可再说。你要累,先在歇着。我得去看看苏肆和闫清……阿辞?”
“嗯。”尹辞并未松开怀抱,“你我二人协力,手里又有线索,必定能将怪病查清。”
说罢,尹辞低下头,嘴唇轻轻擦过时敬之的发顶。他的目光穿过眼前的人,看向二十年前的那个影。
【哑巴,横竖你说不出愿望。本座许你无忧无惧,命百岁。】
尹辞弯起嘴角。
正如时敬之在心境所问,那个“送人最后一程的仙”,他还真的得了。
“……时敬之,我许你无忧无惧,命百岁。”
算与天命再争一回——他不只要他好好多活几年,他要他寿终正寝。
时敬之嘶地抽了口冷气,按住额角。
听到那句话的刹那,他的脑又是红叶纷飞、刺痛不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却不得其法,将他的脑袋涨得生疼。
于是他只能龇牙咧嘴地蒙混过去:“好徒儿,不用命百岁,九十九够了。”
尹辞目光复杂,笑着松开了他:“也行。”
一个半时辰过去。
师徒两人煮雪的煮雪,医人的医人,终于把两个昏成一团的下仆弄醒了。
闫清和苏肆的心魔并未消失,好歹恢复了正常。只是他的伤口货真价实,枯山派的境况雪上加霜。
苏肆照常摸着伤口,哼哼唧唧。而闫清清醒过来的第一刻,看到满地苍白的荆棘,他只还在做梦,么干脆地把眼一闭,翻个继续昏。
再看到那双鬼眼,时敬之情绪有些复杂。
半晌,时掌门才清清嗓子,语气威严无比:“……闫清啊,再不起来扣月钱了。”
闫清顿时垂死伤惊坐起,背挺得比时敬之的旗杆还直。
见人全醒了,时敬之双手一背,又开始装大尾巴狼:“我和阿辞已然击败嗔痴二主,你不必再担心了。不过佛心阵碍事得,等你休息好,大家早点进入见尘寺,也能缓口气。”
闫清老老实实点头,他待苏肆如常,如心魔景不曾存在。苏肆却抓耳挠腮,时不时瞥闫清一眼,一张脸憋得通红。
到了最末,他的警惕心还是击败了“老实一会儿”的念头:“掌门,满地的是什么东西,您好歹解释一下?”
时敬之一脸亲切,不假思索道:“嗔痴二主留下的残迹。”
尹辞愣了片刻,放任己笑出声来。他一时忘情,光念着哑巴,差点忘了此人的狐狸皮。
真好,他忍不住心想。
时敬之虽说破碎,却没有暮气沉沉、消极避。那份生机一如往昔,己还能够抓住他的手,也还赶得上留下那点光。
一切都还来得及。
夕阳渐落,一夜无事。
阎不渡埋下的术法已然停止,除了各心魔,没再有什么来挡四人的路。山路漫漫,时敬之趁机将心境之事挑挑拣拣地讲了讲,给此行目的来个交代。
周遭风平浪静,门人一个没少,时掌门是欣慰。只不过比起来时,他的徒弟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从出了法阵,时敬之总觉得尹辞看己的眼有点不对劲。佛心阵再次起效,他徒弟心魔未动,双眼却没有再暗下去。
只是但凡上路,尹辞还是会相然地捉住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握着。由此看来,“徒弟复明”一事又好像只是他己的幻觉。
不过种感觉熨帖得,时敬之也不想去问,由得对方牵着。
闫清没经过那一个月的心境,仍习惯前的场。他扶着半蛇尾的苏肆,不觉有异:“既然得了线索,咱为什么还要上山?”
“我与阿辞虽然见到了岩洞荒坟,纵雾山却大得要命,不可能一寸一寸地搜。”
时敬之语气轻快。
“空石大师是见尘寺有名的高僧,些年来,见尘寺一直没放弃搜索他的遗骨。说到阎不渡与空石最终一战的地点,没有谁会比见尘寺更清楚。”
“没错。”尹辞主动补充,“而且我有一点甚是在意——阎不渡带走了空石大师那把剑,却没有带回坟前。阎不渡向来不会做无用之事……”
“……那把石剑上八成也有玄机。再说了,他把线索安排在见尘寺门口,咱得了线索半道走回去,怎么看都缺点什么。”
时敬之又笑着接回话茬。
“事关阎不渡,多细微的线索都值得一试。”
听到话,苏肆动作一顿。他看向时敬之的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阿四?”闫清正拉他上台阶,第一个感觉到了不对。
“跑了下。”苏肆微微蹙眉,“走,先去见尘寺再说……放心,我不会再瞒你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