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断云呼吸停滞片刻。如果可以, 他恨不得把召唤太衡派的信号焰火按回去。
这会儿他搬石砸自己的脚——怪不得时敬先让阅水阁上下知道悬木事,百姓一问三不知,各大门派的掌门可个个是懂行的。这步臭棋摇身一变,成噎人的狠招, 一下子打乱他的步子。
戚掌门便罢, 如今关乎“弱小民众”……等太衡前来, 必定站在施仲雨一边。
若是悬木事暴露于武林,引仙会行动受制事小, 贻害百年事大——武林人就比寻常民众更重情义, 又比朝廷官府更接近百姓。要是“老人短寿是悬木所致”的消息传出去, 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棋差一着。
怎么又是棋差一着!
什么流民游寇,什么软鱼妖目, 不都是误导自己的障眼法。原曲断云还不通时敬图什么,现在一瞧, 倒是明显——
那两个混账居然在光天化日下亲密!
上回见真仙, 枯山派两人还不是如此模样。原来先前的不合,统统都是演戏么?
尹辞许是利欲子体质, 耍些手段,以情爱欲念将时敬诱在身边。欲子听满耳朵枕边风,被花言巧语骗去也不是不可能。
好端端一个开国将军,现今为报复,竟是连气节脸面都不要!
正巧,时敬正藤缠树似的搂着尹辞, 满脸柔软色,不见半点戾气与疯狂。连觉会和尚都要念几句佛号,特地将视线移开。
“部拿下!”曲断云指挥着身士兵,硬着皮下令。
留下的基是引仙会的人, 深知其中利弊。荒野上顿时法器辉光闪烁,将那孤零零的一行人围在荒原。
必须尽快逆转局势好,曲断云额一层薄汗。乱拳尚能打死老师傅,况来者大多是正道人,自是下不得狠手。应如此,应如此……可多少个“应如此”,逐个在他面前破碎。
他的心肺仿佛灌铅,慌乱怎样也散不去,不祥的预感愈来愈重。
“动手,不必留活口!”
曲断云话音刚落,无数法器辉光朝那几人倾泻去。欲子与祸根便罢,其余人必定会被绞得尸骨无存。曲断云一口气吊在胸口,一双眼直直看着几人身影——
晃眼强光中,只听一声清澈音,那缤纷光芒被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顷刻弹开。
糟糕。
荒原上,尘土四。马蹄扬漫天尘土,长剑泛出点点寒光。官兵精甲长矛,气势汹汹,能压下小门小派乌合众,却按不住大业大的太衡——那防护术强力非常,正正及时扣来,抵消引仙会的狂轰滥炸。
太衡众人来得比象的还要早。
曲断云抬眼一瞧,带那人一身淡色劲装。人未到,清正温和意先至,如同飓风中的一块巨岩。
那人背一把沉重石剑,正是武林盟主闫清。
恍惚间,两人位置对调。眼下闫清骑着骏马,正低瞧这着他。那人微微锁眉,目光中竟透着几分怜悯情。
曲断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时敬便罢,尹子逐便罢,连这个魔生出的杂,都敢自上下怜悯他?
他的气势里顿时多几分杀意。
“阿弥陀佛。”似是察觉到气氛的改变,不等闫清开口,觉会和尚率先向前一步。老人清清嗓子,声如洪钟。“老衲作证,先前枯山派所说,句句属实。曲断云与引仙会勾结,欺师灭祖,确有其事!”
那阅水阁点点,颤颤巍巍地附和。
果然,气氛陡然一转。曲断云的目光终于从闫清身上移开,其中尽是阴沉。
太衡来的都是精英,这会儿还是免不炸个锅。惊疑者有,唾骂者有。更多的人表示难以置信,眉目间仍带着犹豫情。曲断云将这些人一个个看,活像要将他们尽数记在心里似的。
闫清没会他,径自石剑一甩,朗声道:“人证在,按照江湖规矩,先将此人拿回太衡!”
“鬼眼宵小,沐猴冠。”
曲断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完不晓得该如止住。他下意识握紧剑柄,一阵口干舌燥,右手凉得厉害。
没有指示,士兵们并未贸然出手。他们拥着曲断云聚在一处,方的包围者成被包围的那一边,场面分外滑稽。
“尔等不是被那枯山派迷惑,借刀杀人罢。”
这些人方不在现场,还能蒙蔽一二。这可是百年大业将成时,必须把主导抓回来行。
“我就得太衡掌门位,又与戚掌门情同父子,岂会无缘无故杀他?”
不是群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蠢货,怎会一次又一次坏他们的大业?他曲断云岂是那般无能人?
此事还有转机,此事必定有转机对。
果然,曲掌门的君子态营造得太好,加上往日的情分在,太衡内部又是一阵骚动。不少人面露赞同,隐隐有接近曲断云的意思。
这人方还要灭口,这会儿却又拿出正人君子的架势,施仲雨不禁怒发冲冠。她刚要张嘴驳斥,便见闫清骑马向前,挡在她跟前:“曲掌门,等回太衡,有的是时间说。”
他语气平淡,气势温厚,一句话说得春风化雨,并无半点镇压意。曲断云好容易造出的悲壮气势散一地,太衡门人们也平静下来,继续摆阵围人。
“没到赤勾教还没处,太衡倒是率先造反。这是今上亲自派下的剿匪军,们要因为江湖私事冲撞朝廷么?”
好端端的争执火,又被闫清轻描淡写地化去。曲断云一拳打上棉花,又需得把戏做足,只好忍着窝囊继续。
“各大门派的人都在,犯不着只拉太衡下水。不如各退一步,待捉反贼时敬,我任凭们处置!”
这一句,他几乎是咆哮出,竟带着几分真心实意。
“引仙会泼脏水在先,亲自前来在。时掌门落在们手里,哪还有好事儿?”花惊春笑得尖刻。“各退一步好,各退一步好。不如时掌门交给光明磊落的太衡管着,各位随我走,好生对付下西陇。与这莫须有的事儿不同,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呢——”
一向好脾气的觉会也不买账,当即诚恳地阴阳怪气来:“凡事有大有小,皇恩怨比不得黎民苍生。时掌门不八尺长,害不几个人,曲施主还是先把那妖树事说清为好。”
到底是泥潭深陷,寸步难行。
既然灭不得口,不如杀几个算几个。
曲断云大笑一声,前进两步,面容有些扭曲:“甚好,我这就说清!”
众人只见贯乌剑光芒万丈、戾气与怒意滔天来,不见此人半点束手就擒意。曲断云趁众人松懈,身子一旋,气势陡然炸。先前他似是特地挑位置,这会儿剑风直取施仲雨。者来不及躲避,只好以剑强行迎上。
两者气势相撞,施仲雨被气势搡得退余步,脚跟积一大片草皮。
“混账!”她横眉竖目,“连正道的颜面都不要?”
曲断云答也不答,瞄着她一阵狂风骤雨似的进攻。闫清和觉会同时出手,却各自被士兵的法器拦住,一时无法上前。太衡众人在“反贼”和“杀掌门仇”间挣扎须臾,亦是咬着牙出手。
对面这群士兵武功不及太衡,却个个是见血的狠人。曲断云穷途末路,这群人也仿佛闻到血的疯狗,下手个顶个的狠戾。两群人缠斗在一,透出点不分上下的意思。
可惜狗终究斗不狼。
趁士兵们被太衡牵制,尹辞眼睛眨也不眨,吊影剑一挑,当即截下曲断云的招式。时敬也完不顾及什么江湖道义,药到病除旗一挥,冲曲断云心抽去。两个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配合得亲密无间,招式完没留力。
曲断云硬生生收招式,精气即刻冲五脏六腑,呕出一大口鲜血。他要前进,前被尹辞封个密不透风,他触不到任人。要退,面堵着个时敬,那人丝毫不掩饰自个儿的杀气,一下比一下狠。
饶是曲断云有真仙力护体,还是斗不两个妖怪似的人。眼见时敬无手下留情意,那祸害歪,旗杆燃金火,又向曲断云心口戳去——
觉会和尚目光一凝,花护法动作一顿。战场如若凝固,就等着血花四溅的那一刻。
“时掌门。”
就在这紧要关,闫清平静开口。
“还顶着反贼的罪名,最好不要出手。太衡事,太衡解决。此人请留给我与施前辈。”
这么一打断,曲断云立刻得喘息机。他一个跃,瞬时从时敬手下逃开。时敬五官一挤,显然极不情愿。尹辞把手搭上来,他悻悻收旗子,活像嘴边的肥肉被人抢。
“什么太衡事太衡解决,们八成要留他一条……”
“他要死,也得在戚寻道墓前道歉再死。”闫清跃下马,利落地打断时敬。“要他这样怀着愤恨死,岂不是要去枉死城打搅戚掌门?”
曲断云啐口带血的唾沫,脸上只剩不屑与愤恨。他捏捏袖子,站在剩下的一众残兵败将前,表情晦暗不明。
智斗不,比武不成。一路的判断,也是被对面牵着鼻子走。他生长余年的太衡,如今正站在他的跟前,要将他犯人似的捉回去。
输得难看至极,不……
“也好,也好。”
曲断云脸上一半怅然,一半疯狂,仿佛一只垂死的野兽。他眼圈微微发红,语调中多些血腥味儿。
“就算欲子被祸根惑去……输给欲子,许是天命。这是天运势,我等凡人果真无法抵抗。”
“这些人的命,徒儿一人着实留不住。师父,还请助徒儿一臂力。”
一片字衣自他袖口落下,淡淡的术法气息尚有留存。
风中飘出一声长叹,字衣落地处,一个男人的身形渐渐显现。正如二四年前,聚异谷的枫叶林。
“晓得及时服软认输,也是好事。”
江友岳微微一笑。
国师身周,一双巨手缓缓显形,蝙蝠翅膀似的拢在他的身侧。顷刻间天地无光,威势铺天盖地来。众人凝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做事便要做绝,这还是尹大将军教给我们的。不闹剧一场,是时候打扫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