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时敬之强忍疼痛、断断续续描述, 尹辞久久言。
夜风徐徐吹进马车,温凉干爽。夜色清透如水,上一轮圆月当空。两人紧挨一起,这本该令人无比安心一刻。
而他们连这最后宁静也无法安享。
“必再说。你脖颈伤口未好, 小心扯裂了。”见时敬之带着还没好伤, 仍挣扎着想要开口, 尹辞伸两根指,按住他嘴唇。
时敬之受了莫大打击, 身心俱虚弱堪。他半躺逼仄马车之内, 紧紧靠住尹辞, 似半步都想离开。
这个状态,尹辞再熟悉过。十四过, 他们状况似完全颠倒。如今深渊边沿人成了时敬之,自己须得抓稳他才行。
“我再重复一遍, 你看可有疏漏。你只需眨就好, 一下为,两下为否。”
尹辞任由这人贴着, 没露半点耐或轻蔑。
“大允地下生了棵‘颠倒巨木’,它汲取万物精气,其中以凡人为主。为了保证精气充足,它靠‘厌’劣存优,豢养牲畜似养人……照这个情况来看,那罗鸠也有‘厌’, 它们极可能也有这样一棵‘妖树’。”
时敬之下意识想点,喉咙处登时一阵剧痛,他吓得全身一僵,只好眨了眨。
“精气足而生妖。说你状况, 源仙村内亦满地妖材。这样看来,那些零散现‘妖怪’与‘妖材’,过靠了生质,从妖树处得了更多精气。”
要妖材、妖怪都受那巨树影响,一切便解释得通了——要说那些回返精气就“饲料”,他们只适应性更好、长势格外喜人“意外”。
时敬之显也想到了这里,他目光黯淡下,有气无力地眨。
尹辞却笑了。他起初只微笑,随后笑得越发畅快。美人笑于月下,本赏心悦目景象。可想想月下藏了些什么,时敬之只想打哆嗦。
难成此人受了过刺激,要走火入魔?时掌门险些就地弹起来,将人未雨绸缪地抱紧。
而尹辞只兀自笑了很久,顺手拍拍时敬之背。
“师尊向来个人精,怎这种时候转过弯儿来了?”
这人但没有绝望,反倒用上了调侃语气。时敬之迷茫地松开尹辞,对方照旧一副稳如泰山模样。瞧着那双熟悉睛,他绝望知何时散了一些。
“那‘妖树’若有神智,何必由着我这个后患无穷祸害到处跑。再济,贺承安与它打个招呼,叫它来处理我便。而今我还好端端地站这,可能性只有一个——”
尹辞轻松道。
“它灵智未开。”
如同三伏得了杯冰水,时敬之身上焦躁昏热瞬散。
妖材、妖怪之流,千之前便有传说。而仙酒与欲,却大允开后才现。无边黑幕背后,站着未必妖树本身。
想来也,一般人家饲养家畜,也会让家畜事倍功半地乱做杂事。
要那东西有灵智,哪需要凡人费尽心思“请神”?哪需等人搞什么“百大业”?只需瞄准有权有势人,把“死灭”奖赏一挂,自有人上赶着替它照料“牲畜”。若人心变了,换一个更听话就好。
那“倒悬巨木”,没准真只一棵巨木罢了。
正如这大地上一切树木,根系汲取养肥,顶上抽枝延伸。它们以自己道理生存,却全无思维性情可言。若无人插手,它过一方造就“厌”,从其余生灵那里掠夺精气而已。
与田杂草、仓中硕鼠无异。
这个想法浮刹那,时敬之飘忽魂灵落了地。他行李中摸索半,摸陈千帆记录簿。继而取了炭条,记录簿空白处快速书写起来。
见时敬之表情平静下来,甚至透几狠戾。尹辞探,赞赏地吻了下对方唇角。
【引仙会养欲,以视肉饲之,何解?】时敬之露一丝微笑。
“按照阎渡当初说法,食视肉而成仙。若说成仙有死灭好处,估计也就变成我这样境况……八成与妖树脱了干系。”
尹辞思忖道。
“欲智谋过人,为人中精怪。而大多狂傲重欲,难以掌控。那视肉之中,怕暗含了操纵人心手段。”
这话其实已有所保留。被强行掌控还算好,怕就怕人心都给抹了,变成满心忠诚傀儡。
至于忠诚于谁,为谁所用,那就难说了。
毕竟上百养个完美欲,也没见引仙会怎样谨慎。他们甚至没有时敬之面前唱红脸,意以敌对态度现。要视肉只有长生之效,时敬之吃完走人,百大计岂成了笑话?
这样一想,阎渡当初愿吃视肉,怕也看穿了其中小把戏。
时敬之像摸透了尹辞想法,他兀自扯了个苦笑,写下一句。
【我与你想法若。那妖树恰恰生有两条人肉根须,要推测真,上个服下视肉人兴许还。事宜迟,必须尽早找到那人。】
“嗯。”
时敬之面容仍带着重伤后惨白,看此人心力交瘁,尹辞本想暂且告一段落。
他们苦难,追根究底源于人世。既知道了那古怪妖树没有神智,他们集中对付引仙会便好。如此一来,时敬之也至于被恐惧绊住手脚。
他捋了捋时敬之背,示意对方休息。谁知时敬之一双眸隐黑暗之中,依稀透些冰冷来。
他摸了摸喉咙上伤口,随后定定地看了会儿尹辞,一字一顿地簿上继续写——
【枯山无木,斩草除根。一朝打草惊蛇,好再下手。】
尹辞禁失笑:“写什么呢,还想一口吃个胖成?先毁了那百大计,保住命正经。至于那妖树,从长计议也迟。”
时敬之抿住嘴巴,小心翼翼地摇了摇。这回伤口没痛,他舒了口气。
尹辞双里有了活气和眷恋,而时敬之晓得它们来源。按照尹辞性,怕只想保自己一世平安,将对付妖树事放他死后处理。
他尹逐一个人处理。
【我贪得无厌,想与你白偕老。】
时敬之写完后,将“白偕老”四个字用力圈了起来。
尹辞见心中所想被撞破,表情一时有些僵硬。他哑片刻,试着拿长辈气势:“方才你还骇得要命,这会儿倒介意了?我觉得现这样也错,你少想些切实际……”
这回时敬之没有写字,他清清嗓,径直打断了尹辞。
“,我还害怕。”
他声音细小而沙哑,却饱含欲特有疯狂。
“可我想一起毁了它与引仙会,与你无所顾忌地活……想得得了。”
师府上,神祠之中。
这曲断云第一回踏入此地。比起外面灯火通明神祠,这里显得阴暗许多。只见火光颤抖,黑影随之摇动。静心安神熏香味道浓厚,燃了知多久。曲断云细细一辨,竟其中辨了镇痛药方气味。
薄云遮月,屋里阴暗了几。
神台前挂了纱帘,其后隐约透神像轮廓。江友岳向前两步,将帘用力扯开。帘后景象露,曲断云登时后退了两步。
无他,帘内景象实太过骇人。
作为师最好学生,曲断云自晓得肉神像功用。可他从未见过这样肉神像——这座像没有用以遮掩外壳金身,也没有帝屋神君悲悯面貌。它下半部还形态完美神像,上半部则长着一个……折叠成团人形怪物。
那东西颅尚常人大小,手臂手掌却比普通人长了五倍有余。为了蜷缩神台之内,它脊柱弯成一个自弯,活像一个被硬塞进箱干尸。
那枯干无毛颅之上,两只睛还眨动。猛见光,它两只睛眯起,喉咙中发一阵模糊清咕哝声。
“徒儿见过师父。”
对那怪物,江友岳目光中只有敬仰。他平日里愿低,这会儿却乖顺非常。
“师祖?!”曲断云由地惊呼声。
仙酒虽能延寿,却无法教人长寿。要这怪物真江友岳师父,此人已有一百六十岁有余,绝常人能活到寿数。
“过来,跪下。”江友岳平静地提醒道。“先前你单知道百大计,晓得这一切为了大义,却知其知其所以。今日让你师祖教你一课,好生听着。”
曲断云见那扭曲到似人形怪物,硬着皮跪上前。那怪物伸一只巨手,轻轻盖了曲断云顶。干枯细长手指拂过曲断云耳畔,他后背登时滚过一阵战栗。
那怪物顿了顿,从喉咙里仍发极其模糊咕哝声。同于上一次,这回曲断云听懂了它意思。
“古有悬木,向阴而生。悬木既成,果实寥寥无几,世人谓之视肉。”
他脑海中,咕哝化为老人沧桑语调。
“人闻之有异香,兽嗅之有奇臭。视肉流于世,有缘者得而食之。食后心为悬木所用,老死,为真仙,亦称帝屋神君。”
这和师父当初所说同,曲断云有些懵。当初师父只道欲要精心培养,等合格欲吃下视肉,便能让帝屋神君现世——如今听这说法,似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吃得。哪怕只个土里刨食农夫,捡到视肉也能吃下。
果实留随意,全看缘,这样与寻常树木有何区别?
他那怪物师祖理会他想法,兀自继续道:“由此悬木借智于真仙,真仙得力于悬木,两者就此一。待下一轮视肉长成,真仙自会更替——长者自断于悬木,远行异他乡。继而以厚土掩埋己身,诞新悬木。”
当真与寻常树木没有区别,曲断云心道。过树木诱得飞鸟食果,悬木诱得凡人食果。到了最末,还要种撒播。
要说唯一同之处……寻常飞鸟食了树果,倒会被摄心智。
“有真仙助,我等能以请神阵布置根须、清除外敌。亦能靠悬木之力求得风调雨顺、无灾无祸。”
“可惜人生来同,智权各异。真仙心属悬木,却存了身为人时杂欲,难成朽之业。要使得大允一统诸,造万盛世,须得欲求纯粹千古暴君,成就真正帝屋神君。”
“真仙虽命有时限,亦可守我大允数百。由此精挑细选,细细琢磨。借悬木之力,成就大允之势……此为百大业。”
话音刚落,一副图景瞬打入曲断云脑海。他看见各版图依次融合,看见硕大无朋悬木生长。那巨木根系朝,遮蔽日,景象难以用言语形容。
地茫茫,神祠夹杂浩瀚地之,犹如一颗粟米。而就这颗粟米,反过来铸成这方地。
曲断云一颗心几乎止住跳动,说半句话。
一时,他清凡人利用神仙,还神仙利用凡人。若那时敬之真吃下视肉,为悬木所用,那人大概真能踏平各,将正片陆地纳入囊中。悬木借人力请神扩根,也能得到一顶一地盘。
大允由此成就霸业,而悬木借此根深叶茂。若真要掰扯损失,唯一谈得上“吃亏”,只那些早早死于“厌”老弱病残——那都些要么贫困交加、要么无力自理废人。平日做得活,只白白消耗粮食与银两。
托圣人福,他们早就将厌当成了寻常事。
……
还有比这更完美事么?
他们何德何能,能地寻得这般强大助力。悬木此,明之幸事。这其中杀伐决断与大义之重,他先前完全无法想象。
见曲断云神色变来变,最终停惊叹之上。江友岳长呼一口气,语带笑意:“你啊……当真与我那时一摸一样。甚好,甚好。你要对那悬木起了畏惧之情,反而坐下这个位了。”
“学生狂妄,先前知各位前辈苦心。”
曲断云目光复杂,半才回过神。
“要能成就这般千秋伟业,学生自食视肉也求之得。可惜成王败寇,时敬之确实比我强上许多……百大业,必定能成于今朝。”
江友岳赞赏地点点。
“过学生还有一问。”
“但问无妨。”
“悬木妖异非常,难以掌控。师父,纵有真仙用以沟通,这几百来,可曾过什么差错?”
听到此问,江友岳表情变了变。他沉默片刻,而后摇了摇。
“过生条‘祸根’,我等已处理妥当。待你多了解些时日,我再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