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杯盏残骸, 花惊春晓得计谋败露。吴怀确是畜生,可仅凭一点,的行为称不得名正言顺——赤勾如何亲民,根子也是魔教。单单以“少教主”道德败坏为讨伐, 岂不是滑下之大稽?
吴怀没喝下药茶便罢, 竟然连一向循规蹈矩的太衡都无一招。院内满是赤勾教徒, 其余八名护法、护教俱清醒,状况糟得不能糟。此次行动本就是场豪赌, 对即将到来的失败, 花惊春坦然应对。
要是时敬之趁机狮子大开口, 还有理怀疑此下药时做了手脚。可开口竟是讨画,一时哭笑不得。
“一见钟情?莫说笑了。”赤勾教风豪放, 倒也没将其定为冒犯之语。“瞧见那些了?一吐口唾沫也够咱受的。还有台上那八位,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我瞧你年纪轻轻, 还是少搅合摊浑水。”
时敬之仍是一脸笑, 称呼也更亲昵了:“姐姐莫慌,只要告诉我愿不愿即可。”
“你想当我手下鬼, 我有什么不愿的?”
吴怀也不急,背着手看他们在台下交头接耳,目光晦暗不明。
上座上八位护法、护教见自少教主不动,各你看我、我看你——方才花惊春张口便管二十出头的少教主叫哥,也不知是事如此,还是有泼脏水。然而迟疑归迟疑, 他们的手也尽数按上武器,整院子静得针落可闻,气氛绷得紧。
时掌门好整以暇,继续低声道:“好姐姐, 我问两问题。你们认不认得宿执的脸?若是见,你们辨得出吗?”
问题问得让毛骨悚然,花惊春惊疑不定道:“历代教主才看得到画像,但宿教主气度非凡,哪怕蒙遮眼,我等也不会认错。”
吴怀不急,曲断云却懒得看闹剧。他指尖点着桌子,话语依然开朗有理:“赤勾之事,我太衡无插手。只是为一己之欲叛门,为武林最下作的行径。吴教主若需帮忙,直接开口便好。”
花护法啐了一口,冷笑:“看来太衡也是瞎眼捂耳的懦夫,曲大掌门一路来,没瞧见干的屁事吗?说是维持正道,都维持成墙头草了。”
曲断云竟诚恳地瞧向,言辞真诚:“百年来,赤勾掘坟墓,盗窃明器。同时豢养杀手,做命交易。不知在魔教之,花护法要我护什么正道?你们为恶之时,不想我等插手。如今狗咬狗,又希望我等‘匡扶正道’?”
许璟明坐在离他不远的的地方,深以为然地点头。看到刺激的突发变故,他的好奇与兴奋明显多于紧张。
花惊春噎了一下,回应的语气尖利起来:“既然曲掌门如此嫉恶如仇,何苦和我赤勾沾染关系?直接你我活岂不痛快?”
“无论于西北,还是于江湖,赤勾都有必要延续。”曲断云看的表情里多了点微薄的怜悯。“花护法不必胡言乱语,还是早些收手为好。”
好一引导,尹辞用余光瞧着曲断云。
此不是伪装的才,就是真相信自己的想法。刚才那番话,曲断云的话在有理,可其偏偏夹杂了不少引导式的结论——你来我往几句,在他口,花护法便成了“为一己之欲叛门”,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子。
尹辞手摩挲着吊影剑,深觉自己被自掌门影响了。又那么一刻,他有些想要把曲断云也包带,一同审问。
见对话有终止的趋势,尹辞看向时敬之。他刚想说些什么,时敬之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掌。
“阿辞,我们玩有趣的。”他欢喜地道,“我晓得你的想法,不比起劫曲断云,我有更好玩的主。”
时敬之遥遥指了指吴怀搁在古鼎边的具。少教主取下具是固定流程,那具也是按宿执的具仿的,与画一模一样。
“阿辞,要不要试试‘而复生’?”
与此同时,吴怀那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到了尽头。看到花惊春没有半点服软的思,他捏捏眉,将扫骨剑一横:“都杀了,不用审。”
“撤具露真颜,祭宿执求平安。敬看客宣下,一杯酒乱黄泉。”
时敬之不知何时跳到院落一侧的屋檐上,宿执画像的正上方。他的傩斜斜推到脑袋一侧,露出那张妖异漂亮的脸。时隔多日,药到病除旗被风吹起,旗上的掌门玉坠随旗摇晃。时敬之一头长发随风飘摇,配上四处乱飘的烟,妖气更重了几分。
“吴怀,你‘一杯酒乱黄泉’的酒茶还未喝,不能算赤勾教主吧。就样直接下令,是不是有些分了?”
看到时敬之那张脸,吴怀只是怔了一怔,没有露出太多震惊,显然识得时敬之。曲断云座位上站起,当即出了剑。他眉头微皱,脸上的平和稍起波澜。
许璟明没能沉得住气,惊叫道:“是你——”
时敬之半蹲在屋檐上,无视了大呼小叫的异母兄弟。他一双眼居高临下扫遍全场,看一张张仰起的脸。
吴怀将扫骨剑一指:“下来,本座不喜抬头说话。我赤勾之事,与你枯山派何干?”
时敬之未掩饰身上的邪气,他目光锁住吴怀,大笑:“自是无关,那又如何?本掌门此番前来,一是要你赤勾的宝贝,二是要试验下我在那纵雾山得的法宝。”
他伸手掏出那枚玉眼球,在手不以为地抛接。
方才他现身,根据院的反应,他自是筛去一批。如今玉眼亮相,又能筛掉一批——迟钝如许璟明,脸上只有惊异、戒备与不解,大部分与他反应相同,最多添些贪婪。
些都可以排除“引仙会探子”的嫌疑。
玉眼珠起起落落,时敬之玩够了,将它往手一攥:“可是好东西,只要条件合适,能把拉回阳间呢。”
他声音混了内力,很是响亮。
“我想了许久,阎不渡乖戾危险,空石那和尚恐怕不会放我狂徒。要说召唤魂灵,还是宿执合适。配上场合,想想就有趣得很。”
院落霎时间一阵骚乱,宾客还好,赤勾众教徒顿时乱作一团。水成了沸水,嗡嗡的议论之声把响不停的骨铃都盖了去。
“宿教主能复活?!”
“都说枯山派在纵雾山得了宝,果然如此……”
“鬼墓里奇诡之物遍地都是,若那真是阎不渡留下来的邪物,的确有可能——”
“什么邪物!当初阎不渡得了视肉,肯定也连带着取了别的仙物!”
连亲自带他们前来的花惊春也被唬住了,眼睛直盯那颗玉眼珠。阅水阁的几乎发了疯,刷刷记录声不绝于耳,撕纸声此消彼长。方才的小骚乱终于酿成大混乱,赤勾教徒们忘了地上的尸体,一劲儿朝时敬之的方向挤去。
只有吴怀、曲断云的反应与其余有差异。吴怀一脸漠然,曲断云脸上“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一闪而。他藏得很好,但没逃时敬之的双眼。
两位想必对玉眼珠有所了解。
时敬之微微一笑,未点破。他唤起阳火,装模作样地以血覆玉眼。点“材料”自是不够驱动玉眼上的术法,却足够装装样子。
术法启动的气势扫,时敬之散出阳火,被罡风卷得四散。阳火火星比寻常火焰猛烈得多,烟登时燃起大量烟雾。
漫骨铃齐齐震动,嗡嗡作响。烟雾被风卷散,画卷之前当真多了一。
那长发披散,穿着赤勾礼衣,脸上覆着具。他不发一言,只有气势四散开来。那气势重若千钧,当即压得众抬不起头。
尽管不见脸,单看那风姿与气势——
“宿、宿教主!”花护法罕见地磕巴了一下,瞪大眼睛,连时敬之的身份都懒得追究了。
怔怔看着画卷前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百年去,赤勾教徒对宿执的崇拜没到疯狂的地步。如今传奇现于眼前,那份亲切激动之情却也抑制不住。不少胆大的年轻教徒甚至伸出手,妄图碰触到那百年前的传奇。
此时此刻,尹辞不是很想开口。他安安静静站在原处,被满院目光戳成筛子。
他想无数重归赤勾的状况,其绝不包括一种。晓得时敬之脑袋什么构造,竟能瞬间想出如此阴招。法子好处很明显——时敬之与玉眼而降,院若有引仙会的,反应很难作伪。
坏处也有,尹辞身为“而复生”的幽魂,既不能见血,也不好被碰触到。
……很难做到,尹辞想。不正如时敬之所说,着有趣。
“装神弄鬼!”吴怀率先向前,径直刺出扫骨剑。
召回亡灵荒谬绝伦,时敬之与花惊春一路,八成是提前安排的。
倒找得合适,他学了许久宿执的姿态气势,都不及此模仿得像。可惜装神弄鬼只是装神弄鬼,只要他出手,场闹剧便会不攻自破。
吴怀出剑极快,剑式灌满杀,而那“宿执”双指一,一旋身,竟把他的剑刃稳稳接在指间。
“原来如此,仿的是扫骨剑。”尹辞叹息。他保持身为“宿执”时的习惯,将声音微微压低。“仿得不错,可惜本座不太喜欢。”
不知真假的宿教主与新任教主对上,赤勾的手顿时约等于无。所有相觑,不知该不该插手。
吴怀果然是高手,一剑不,他也窥得了尹辞的底细。只见吴怀蹙起眉,声音里多了点儿动摇:“你……没有内力?”
他尽全力抽回剑,摆出全然的防御姿态。没有内力不稀奇,年轻高也不算太罕见,要说“没内力的年轻高”,那就少之又少了。
尹辞冷哼一声,台边的尸体上随便拔了佩剑,未答话。
他完全没有与吴怀谈说地的思,直接挥剑而上。剑式一出,登时又引发众一阵惊呼。
“扫骨剑!那是扫骨剑!”
“真的是宿教主!”
一回,原本半信半疑的也开始脑壳发热。大允建国已久,以下之大,还没听说谁教主复生。
花惊春缓劲来,脑袋灵光,当即朝剩余几护法护教扯开嗓子:“宿教主都显灵了,你们还要护着那冒牌混账吗?”
没知道时敬之如何召回了,可无论是那份气度,还是繁杂至极的扫骨剑,都不是能作假糊弄的。上座的八呆成各种姿势的木鸡,没敢下场帮助吴怀。
花护法趁机转身,冲狂热的教众们扬起手臂:“吴怀残害乡里,伪造血脉,证物也是假货!今日我循规而来,只为赤勾神教千秋万代!”
“宿教主今日显灵,是我赤勾之福!”
吴怀那边完全不敌尹辞。他的剑式本就脱胎于扫骨剑,哪像有朝一日还能遇见剑招祖宗。他的一招一式尽被尹辞看破,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
吴怀相当识时务,他也放开嗓门:“全是那的花招!曲教主,太衡志在匡扶正道,你还要看到何时?!”
分明是求助。
一先一后话音落地,吴怀与花惊春的目光短暂交汇,又匆忙移开。
曲断云毫不含糊,他秉承擒贼先擒王的原则,直冲时敬之而去。时敬之假模假样地捏着玉眼珠念念有词,不慌不忙。曲断云长剑刚到,就被石剑与短刀齐齐拦住。
“姑且算我们掌门。”苏肆同样头戴傩,笑嘻嘻道。“要是磕了碰了,月钱又要少。”
闫清震惊地转头:“阿四,你没月钱。”
“……榆木脑袋吗你,只是比方!”苏肆龇牙咧嘴。
任是曲断云怎么少年英杰,也无法一口气应付两强敌。两武器一短一长,一轻一重。剔肉刀着阴险毒辣,慈悲剑却刚正沉重。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混在一处,曲断云得脑仁发痛。
许璟明则大喝一声,前去帮助儿时友。他武功算不得一流,凭着一条命比江湖草莽金贵,光是在那杵着,也显得格外碍事。
“不愧是倾国之祸,你还真是去哪哪乱。召唤魂灵的法器都到了手,我看你是要翻!”许璟明扇子一收,气势汹汹道。
时掌门嘴上胡编乱造的“咒语”没停,没耽误他翻白眼。他继续无视许璟明,灵巧地躲开曲断云的进攻。
终于,脚下一声痛呼。
吴怀被尹辞一剑削去左臂皮肉,原本如仙的样貌登时狰狞。他声嘶力竭地下命令,却无遵——
见了宿执的标志性剑法,赤勾众不疑有他。教徒们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他们半跪一地,直接朝即位台上行起了礼。鸡飞狗跳的即位仪式到了现在,才第一回有了“盛大仪式”的模样。
吴怀自称宿血脉,剑也是宿执的剑。现在宿执都在眼前了,宿执不认同继任者,血脉、扫骨剑的真假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见宿教主”的呼喊此起彼伏,渐渐汇为一处,震得时敬之脚下瓦片发颤。
可你们宿教主是我的,他不无得地想道。
只有太衡一行还在奋力接近尹辞,可惜势单力薄。他们正和花护法带来的队伍对上,半步也前进不得。
尹辞一剑将吴怀钉于古鼎之上,才开金口。他转向继续呆如木鸡的八位护教、护法:“那扫骨剑是假的,也看不出来么?”
随后他漫不经地补了句:“剑好歹是本座自己设计,花逸亲手所铸。当年见剑如见,现在我只瞧见一群把鱼目当珍珠的蠢物。”
“教、教主……”
时敬之听了几耳朵脚下的动静,终于止住念叨。他着闫清、苏肆挡在跟前,冲曲断云笑吟吟道:“曲掌门,是咱们第二次见了。我弟弟,劳烦阁下一路照顾。等你们回了弈都……”
他的笑容有些扭曲。
“……代我向国师大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