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江湖中人, 时敬之下意识把旗子卷了卷。怕被认出来,嘴上嗯嗯应着,转身就要逃离。只是时掌门步子还没迈,就听见尹辞口:“赤勾护法花惊春?”
花惊春细眉挑:“正是, 这郎中知道得还挺多。”
时敬之原地刹住, 晃了晃。需要尹辞说明, 自是了解过赤勾……赤勾护法沦落到这个地步?
赤勾护法有六名,下设长老八位, 平日各司其职。护法的位子算得教内顶尖, 可在赤勾教这等庞然大物里, 能当上护法的多少都是个人物。眼前的断腿女人,时敬之没什么印象。此人既然不怎么露面, 八成是司掌器具、造物的“内护法”。
可惜俩扣着傩面,衣衫普通, 看着像要紧人物。花惊春对们兴趣寥寥, 专心处理自个儿的伤腿——时敬之施了止血消炎的药,她剩下那半条腿勉强能保住。
尹辞并未放过她, 套谎话胡言乱语:“辈,在下有亲戚在赤勾,阵子没得信儿了。都说赤勾教里出了事,少教主不是回了么?”
有救命之恩在,花惊春不好无视:“亲戚?做什么的?”
尹辞双手拜:“寻仙居里看茶的。”
寻仙居是赤勾教里接待外商的小院,见此人对赤勾甚是了解, 花惊春表情松了松。她打量了会儿尹辞,幽幽叹道:“什么回回的,这少教主有还如没有。”
尹辞继续引导:“在下明白——花护法,在下听人说了。要是教主位子空悬, 则由三护教,六护法推举教主。外头找回来的少教主,手里肯定得有信物,也要有护法以上的人担保。”
“确实如此。”花惊春以小刀蘸烈酒,下下削着伤口腐肉,嘴里嘶嘶有声。
“那不就结了。少教主拿着扫骨剑,肯定是乌血婆亲自挑的。乌血婆看人极准,怎么叫‘有还如没有’?”
花惊春刀子顿住,表情掠过丝阴鸷:“那亲戚死不了,该问的别问。”
说完,她冲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站起来,为首的对师徒俩笑眯眯道:“救了花姐,银子短不了们。还请二位随我们走,人都挤在这儿,风不通哈。”
虽说此地只有泥巴墙和稻草地,这是摆明了要送客。
心急吃了热豆腐。师徒俩没有强留,顺势转身。们刚走出去没几步,花惊春便与身边人低声交谈起来。两个人一个内力惊人,个耳聪目明三百年。众人声音压得极低极细,还是给两人听了个大概。
“……那个少教主,绝能即位……”
“教内兄弟都是苦人家出身……他哪是搜平民百姓,这伤的就是咱父老乡亲……”
“……屁股还没坐热,就把花姐赶出来……花姐是管古件儿的,说不定那把扫骨剑有假……”
时敬之给尹辞递了个眼色——赤勾教秩序井然已久,教众没有陵教那般麻木,定是不会浑浑噩噩任人宰割的。
“听这说法,那新来的少教主问题小,若是引仙会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时敬之快乐地搓搓爪子,“反正不是什么好鸟,找个机会捉了,让苏肆审审。”
“嗯。”尹辞停下脚步,假装拈去时敬之发丝中的草叶。
花惊春那边,对话还在继续:“……不过是宿执的曾外孙吗?咱们真要动手,名正言顺……到时候护教们万……”
时敬之的微笑僵在脸上,尹辞的手凝固在半空。时敬之以一个极慢的速度扭过头,大量惊恐从傩面目孔里喷射而出。
“阿辞,……我,这……”时敬之拄住旗子,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那个少教主……”
是孙怀瑾的曾外孙,孙怀瑾与“宿执”个时代,年代确实对得上。尹辞死不灭,若、若要有过家庭,似乎也奇怪。时敬之脑袋算盘全成了浆糊,浆糊里泛出些微的酸意。
的鼻子仿佛堵了,闻不到满院子血腥臭气,只能嗅到尹辞身上的味道。
尹辞终于拈走了那根草叶,脸深沉地看时敬之摇摇晃晃。等此人倒翁似的晃得差不多了,尹魔头摇摇头,好笑地拍拍时敬之的脸:“我曾婚娶,更没有孩子。无需担心,还成了人家的外曾祖。”
时掌门终于从辈分混乱的眩晕中恢复:“那个少教主是假冒的?”
“‘宿执’名声在外,这些年我认识的儿孙知多少。”尹辞冷笑,“过能让赤勾承认,此人的武功首先就不简单——好得很,乖孙儿马上即位,外曾祖双亲到场看望,岂美哉?”
时敬之:“……”
陡然领会到了孙怀瑾当初的无措,知为何,头一回觉得自己老了许多。时敬之凄楚地站了会儿,捋了捋存在的胡子:“夫君说得对,就这么办。”
尹辞满脸的煞气瞬间漏了气,罕见地卡了壳儿,扭过头去。时敬之左看右看,在对方的耳廓上看到一点粉意。
赤勾教总坛。
新的少教主正倚在窗边,看向窗外的沙漠景致。冬雪化了个干净,窗外只剩一片荒芜。从小桌上拈了块糖果子,往嘴里送。那取点心的手上覆着厚厚层茧,看就是个练家子。
“腻了。”冲下人皱眉。
下人大气敢出,连忙把糖果子撤下,加了壶清茶。
这位少教主看着颇为年轻,面容清逸。的五官算惊艳,但也与苏肆相上下。只是比起沾满人间热闹劲儿的苏肆,此人显得有些沾人间烟火,有几分当年的宿执之风。
佩了把镶着骨质剑柄的长剑,惨白剑柄上刻了赤勾教的纹样。此人只手始终虚虚按着剑,活像怕它自个儿长腿跑了似的。
“少教主。”屋还是当初的屋子,属下还是当初的贴身属下。除了窗人换了,切似乎并无同。过比起面对乌血婆时,这位属下的语气里带了点苦味。
“唔,花惊春如何了?”
“已按规矩扔下三省崖,目前尚无踪迹,许是死了。”那属下小心翼翼道,“少教主,现下即位仪式未办,对外搜刮之事……”
那人眉毛挑,瞬时出剑,雪亮的剑尖比着那属下咽喉。
那属下头不敢抬,嘴上坚持继续:“对外搜刮实在过火,非我赤勾所为。要是乌血婆尚在,定会大发雷霆。”
那少教主似非:“本座说了无数次。乌血婆上了年纪,古板胆小,也就眼光可取。俗话说将熊熊窝,堂堂第一魔教,几个村子都不敢得罪?”
“我赤勾神教掠活人食,只劫死人财。这是宿教主定下的死规矩,吴怀,……”
吴怀缓缓送出剑尖:“谁准直呼本座名讳?宿执只剩把骨头了,们还在守着的死规矩——我也流了宿家的血,活血比死人有意思?再多说一个字,这舌头就别要了。”
那属下被刺穿肩膀,声音也沾了血气:“我赤勾神教……”
没说完,便被那剑尖挑牙齿。大半根人舌甩在地上,那属下惊怒交加,吐出一大滩混了涎水的血。吴怀的剑法似扫骨剑那般阴森,却也邪气足,古怪难测。
“地擦干净。”吴怀收了剑,冲下人比了个手势。
那属下倒在地上,被自个儿的血呛得连连咳嗽。吴怀走上,只脚踩上的脑袋:“敬扫骨剑便罢,我乃宿执曾外孙,总得敬敬这份血脉。”
下人哆哆嗦嗦靠近擦血,属下则悲戚地看向窗子的方向。窗子上镶了上好的琉璃板,透亮得仿若无物。几个月,那瘦削的老人常坐在那里品茶看景,如今连个影子都不剩了。
即便乌血婆还活着,也会见个宿家后人就带回来当宝贝供着。那是陵教的陋习,赤勾不会那般没骨气。可他再怎么想反驳,都只能发出模糊清的啊啊声。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属下只得放弃挣扎,瘫软在地。
知花惊春怎么样了。
些日子,花惊春不知为何顶撞吴怀,被下令扔下三省崖。花护法在教内人缘极好,向来得乌血婆器重,可能存有二心。于是属下留了个心眼,在坠人下崖,给花护法塞了个小绳钩。以花惊春的本事,定会毙命于崖底。
吴怀回教以来,平日说上多么嚣张跋扈,行事却阴狠毒辣,与那清雅外貌分毫不搭。偏偏他信物、担保人两全,以往维持住赤勾的规矩,现在反倒成了最大的绊子。属下管护法、护教们怎么想。就他跟着乌血婆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吴怀绝适合统领赤勾。等过几日即位仪式过,切就来不及了。
在那之,必须……必须除去这个人行。
属下眼前阵阵发黑,思维也渐渐模糊。刚算爬起身子,太阳穴处阵冰冷——吴怀就这样踩着的脑袋,剑贯穿了属下的头颅。
“这种时候都敢走神,赤勾真是什么人都敢用。”吴怀拔起利剑,轻描淡写道。“只是个贴身下仆,明儿我亲自挑个。”
擦了擦剑上的血。
“曲掌门不日将到,本座身边带个迟钝旧仆,想想就败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