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是在公馆西跨院的大堂里举行的,秦中堂出去后,就朝着中路主院去。
沉知府唯恐秦中堂走的远了,小步跑着追赶过去。
他本来以为,面对十分坚固的地方利益团体,秦中堂初来乍到很难大刀阔斧,所以选择了比较安全的和稀泥的态度,这样一般就可以两不得罪。
但是他却没想到,秦中堂直接把队伍拉起来开干了,让自己那和稀泥态度看起来更像是“不合作”。
在进入对抗的背景下,不合作那就很容易被视为敌人!
沉知府远远的看到秦中堂和市舶司的冯大人沿着甬道,边走边说什么。
于是沉知府又再次加快了脚步,万一秦中堂先进了内院,自己被隔在外面,想求见又要多费波折了。
公馆里的仆役都认得沉知府,所以也没拦着他。
秦德威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沉知府,但没有停留,仍然继续走着。
沉知府超到侧前方去,行了个礼。秦德威拉下了脸,很冷澹的问:“你追上来做什么?”
沉知府连忙答道:“中堂可能对下官有所误解,想着解释一二。”
秦德威训斥说:“还用解释什么?沿海状况糜烂成这样,本中堂亲眼所见,真不知道你们都在做什么!
朝廷派你们驻守宁波,结果既不能遵守朝廷禁令,扫清乱事,保得海境安宁,又不能灵活应对,设法变通,为国取利!
你这样一个对朝廷没有用处的知府,和市舶司的冯恩还有什么区别?”
站在旁边的冯老爷冷哼一声,秦板桥你这句话到底是在骂谁?
初听像是骂沉知府,但细想又似乎在骂自己!
沉知府趁着秦中堂换气的间歇,拼命解释说:“在宁波府做官,本就不好做,左右掣肘者实在太多,而且手里可用筹码又实在太少。”
秦德威完全不给面子的继续训斥说:“本中堂出镇东南,首要职责在于沿海。
按着一般道理,本中堂初来乍到,本该寻求你们地方文官衙门的支持。然后在你们支持的基础上,再开始循序渐进的做事。
但本中堂却发现,你们这些文官一点用处都没有!以至于本中堂为了寻求支持力量,竟然还要去找那三海卫的武官!
也就是说,新局面还要本中堂亲历亲为的打开,完全指望不上你们!
所以本中堂也真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员在宁波城都干什么了?
只能说是庸碌无为,啥也不是!”
沉恺堂堂一个四品知府,民众尊称为太守的,被秦中堂喷的头也抬不起来,还嘴也不敢。
但他也只能绞尽脑汁,琢磨应该如何化解秦中堂的不满。
突然听到旁边市舶司的冯恩怒道:“秦板桥!我有理由怀疑你这是指桑骂槐!”
秦中堂:“......”
自己正在趁机调教沉知府,你冯恩跳出来捣什么乱?
冯老爷你为何如此爱给自己加戏?还是说同在宁波、碌碌无为、啥也不是的你也感到共情和心虚了?
被冯恩这样搅和,秦中堂也调教不下去了,对沉知府挥了挥手说:“你且退下吧!”
沉知府顿时急了,“秦中堂所说的道理,下官都是明白的,但现实里多有身不由己之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秦中堂这样有靠山的......”
冯老爷听到这里,诧异的插话说:“秦板桥也有靠山?是谁?”
沉知府心里“咯噔”的一下,情急口误又说错话了!
一不留神,把“像秦中堂这样的靠山”说成“像秦中堂这样有靠山”了!
心念急转中,沉知府回答冯恩说:“秦中堂当然也有靠山,就是超过常人的能力!”
冯老爷:“......”
秦德威心有戚戚的叹道:“如此说来,沉太守在宁波府没做好工作,也是情有可原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超凡能力的,能不能做成事确实也还要看人!”
冯老爷暗有所指的吐槽说:“除了能力,还有一些精神也不可或缺。”
秦德威反讽说:“不靠精神,难道要像你一样,无论什么公务全靠棍棒?”
冯恩这两天反复被秦德威喷“啥也不是”,心里很有点小小的不爽,忍不住再反击说:
“你天天指责别人,也没见你来了后,到底做成了什么事,连个做成的苗头都没有。”
秦德威答道:“我要做的事,今天宴席上不都说了吗?最重要的两条就是收钱和禁船了。”
冯老爷反问道:“你不会以为,与三个指挥使建立了金钱关系,就算把事情做成了吧?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沉知府早就能办了!那些守在海边的卫所武官,与本地豪族的利益关联没那么容易破解!
他们就算明面上碍于你的权势,被迫口头答应了什么,但在实际操作中,也有的是办法妨害你的法令!”
秦德威接话说:“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禁船和收钱可以合二为一!
先把船禁了,后面不就有收钱理由了?如果不禁船,还没有收钱理由呢!”
冯老爷还没反应过来,“既然都禁掉了,为何要收钱?”
秦中堂痛心疾首的说:“那杨老乡绅说的好,这些大渡船都是海边民众的产业啊!
所以如果全都禁掉了也怪可惜的,白白浪费资源,又会导致船民无以为生。
所以还是要开个口子,还想用船下海捕鱼的,就要在官府登记,停靠在指定港湾。
只有自愿向官府交纳平倭银,换取有限制的船引,然后才能下海。”
冯老爷这才明白过来,什么下海捕鱼,那不还是走私吗?
船主们交完钱领取了船引,就可以在官府默许下,“合法”走私了?
秦德威继续说:“你们也知道,海边港湾都是在卫所管辖地面上的,管理和查验都要通过卫所来完成。
所以经过我与三海卫指挥使友好协商过后,他们很乐意配合工作。”
冯老爷只觉得自己脑子又习惯性的不够用了——与秦德威说话总是这样,“这几个指挥使都同意了?”
秦德威反问道:“为什么不同意?”
冯老爷又问:“那些与卫所勾结,垄断了船只下海的本地豪族们呢?”
秦德威不屑一顾的笑道:“你觉得,以后的走私环节,还需要这些所谓豪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