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 四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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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这样的人,用秦德威的实用眼光来看,就是花瓶,标准的文艺士大夫,干不了什么实务。

哪怕是以后的成熟完全体,当上了文坛盟主,写出了《金苹莓》这样巨着的王世贞,那也还是大花瓶。

作为一代诗霸,秦中堂完全有实力为自己代言,需要未来的文坛盟主为自己增光添彩吗?

所以身为文坛“老前辈”,秦德威小小的教育了一下王世贞,不要因为是“神童”就那么跳,想当诗霸的衣钵传人还差得远!

于是少年版王世贞被打击得不轻,兴冲冲的跑过来找熟悉前辈“投诚”,居然还被嫌弃了!

而且引以自豪的诗文连一个亲兵都没比过,太诛心了!

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下,王世贞失魂落魄的行个礼告辞,转身往外走。

看着王世贞的背影,秦中堂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格局应该再大一点。

王世贞不仅仅是王世贞,背后还有千年名门太仓王家,还有苏州帮。

在科举高地里,自己与江西帮、浙党都不太融洽,所能笼络的也就苏州帮乃至南直隶“同乡”了。

“慢着!”秦中堂忽然又对王世贞开了口:“我忽然想起,听说你的书法还不错,可以留下来当个抄抄写写的书办。”

这个反转让在场的人都小小意外,刚才还把王世贞贬的一无是处,转眼间就要留人,当真是恩威莫测。

只有吴承恩看穿了一切,这招他也经历过!

戚继光也觉得有点熟悉,自己刚才是不是也这样?

王世贞木然的转过身来,反问道:“真的?”

秦德威叹息着说:“虽然你还不中用,但谁让令尊与我家两代交情,就勉为其难的照拂一下你!”

不看僧面看佛面,身在官场,就少不了人情世故。反正一个幕府估计要用几十号人,多一个混子也无所谓。

李成梁看连王世贞这个书生都能被留用,自己这外侄却得不到一个准话,急忙问道:“那我呢?”

秦德威无可奈何,已经收留了两个十六岁的,如果唯独不要李成梁,也说不过去。

只能说:“虽然你也没有什么用,但让你见见世面,丰富阅历也是好的。”

秦中堂忽然又转头朝向戚继光,“你是不是内心感觉,我在故意反复,以此戏弄你们?是不是在想,我肯定是故意先贬低你们,然后再加以施恩?”

戚继光连忙答道:“不敢!绝无此意!”

秦德威正色道:“不是我要戏弄你们,也不是我故意反复。而是你们年轻人心浮气躁,总梦想建功立业,却又有种种缺陷!

故而必须严格对待你们,让你们知道世态人心和己身不足。但与此同时,又要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有机会成长!”

戚继光和王世贞一起听着,无论想不想听,都要听,起码要装出听的样子。

看着眼前这些十六岁的少年人,秦中堂不禁又回忆起了自己少年时的岁月。

“我在你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中了举人,半年之后就中了状元!

然后至今做官六年,除了廷杖之外从未受过任何朝廷的训斥,靠的就是两点,第一谦逊谨慎,第二尊敬前辈!

以我这样史上最年轻状元的身份,尚还要如此行事,你们就更不用说了!”

秦中堂正打算再列出几条,更具体的言传身教时,忽然另一个属员匆匆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公文。

被打断的秦中堂略有不悦,喝道:“又有什么事务?”

那属员禀报说:“朝廷有谕示送到,训斥中堂在德州逗留迟滞,勒令中堂必须前行,不得贻误军机!”

秦德威:“......”

以朝廷名义的行文,那必定是内阁发的,而内阁又是严嵩说了算的。

所以严阁老又犯什么病了?自己在德州多逗留两天,又碍着他什么事?

场面有点尴尬,毕竟秦中堂刚长篇大论的自吹过做事靠谱,从未受过朝廷训斥。

吴承恩善解人意的说:“朝廷谕示来的正是时候,为我等指明了前进方向。散了散了,老师明天还是速速出发吧!”

又到次日,秦中堂按照计划,带着李娘子、李成梁、八个家丁,以及选出的十二名军兵护卫,组成了一个小分队,立即上路。

至于吴承恩、戚继光、王世贞等人则跟着臃肿的大部队,再后面慢慢移动。

秦中堂等人从德州沿运河南下,昼夜兼程,一路不停换船。

穿过繁荣富裕的山东西部地区,便进入了南直隶地界,然后马上又到了江北重镇淮安府。

在这里,秦中堂不得不又多逗留了一天。

一来各人已经极度困乏,需要进行休整;二来小座师何鳌出任漕运总督,衙署就在淮安,礼节上要拜见。

何鳌是录取秦德威为秀才的提学官,所以算是秦德威的老师之一,礼数上不能差了。

可是秦中堂心里竟然发虚,有点害怕去见何老师,因为他先前有点坑老师了。

本来在去年东宫大清洗后,何鳌有机会当詹事府詹事,而且何鳌本人也非常乐意当詹事,最后却被秦德威通过政治交换,改任了河漕总督。

而詹事府詹事,则由浙党大老张邦奇来担任,而现在张邦奇已经成为几个辅政大臣之一了。

当初何老师对这个改任小有意见,不过出于相信秦德威政治判断力,以及迫于秦中堂的霸道,也就认命了,反正河漕总督也不差。

但是事到如今,看看已经成为辅政大臣的张邦奇,何老师就有很多话想说了!

坐在河漕总督的衙署里,秦德威还没来得及品完茶,就听到何老师澹澹的问道:“说说吧,先前你究竟是怎么判断的?”

天下所有人都认为,詹事府詹事是清流美职,是最优先选择项;唯独你秦中堂偏生要别出心裁,拿詹事府詹事换了一个河漕总督。

如果不换的话,如今的詹事兼辅政大臣就是他何鳌了,说不定下一步就能入阁了!这可能是一生都未必能有第二次的机会!

秦德威也非常罕见的小有窘迫,蝴蝶效应这种概念,对何老师解释不清楚啊!

穿越者也没料到,宫变提前爆发了,皇帝还陷入了长久的不死不活的状态。连锁反应就是太子监国,本来没卵用的詹事府詹事顺理成章的变身辅政大臣。

最后秦中堂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把握当下,着眼未来!

学生我这次奉命前往浙江,总督平倭以及靖海之事,还要对老师多多请教。”

秦德威这句倒也不是客套话,何鳌也是浙江人,对浙江情势肯定非常熟悉。

而何老师最多也就抱怨几句,又不能真和秦德威翻脸,不然受损失的还是他。

听到秦德威的问题后,何老师忍不住就皱眉头,“平倭为一,海禁为二,这是浙江最难办的事务了。你去浙江若严厉海禁......”

“等等!”秦德威插话说:“老师怎么认定我会严厉海禁?”

何鳌说:“嘉靖朝的海禁,乃数十年来最严,皇上对海禁从不放松,你身为嘉靖男儿,难道不遵循圣意?”

秦德威回应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过,也许堵不如疏,禁是根本禁不了的。”

何鳌愕然了片刻,久久没有说话。

秦德威正不知何老师到底怎么了,又听到何老师重新开口道:

“其实正德年间,海禁已经有所松弛。就像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时候,很多沿海地方官对私人海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对海船货物采取抽分之法,比如十抽其二或者其三,而后上缴给朝廷,两全其美。”

秦德威对此评论说:“虽然灰色,但那样不也挺好的?”

执行中的松动渐渐引发政策松动,自下而上推进改良,这也是个不错的路数。

何鳌深吸了一口气,却继续说:“我当时身为御史,数次给朝廷上疏,不停重申海禁。

然后朝廷就把抽分法禁掉了!再之后,朝廷态度就是严厉海禁,一直持续到嘉靖朝至今。”

秦德威:“......”

原来当年海禁松弛的势头,是因为何老师你上疏而重新严厉起来。

原来何老师你才是那个扼杀历史良性进步的反动刽子手,失敬失敬。

“难道我做错了?”何鳌反问道。

对错从来没有一定之规,秦德威直指核心的试探说:“不知老师当时上疏重申严厉海禁,是出于什么动机?

只是单纯的想杜绝海上祸患,固守祖宗之法。还是另有目的,比如严厉海禁后,反而能通过走私获取暴利?”

何鳌没有直接回答,只叹道:“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对浙江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啊。

如今浙闽走私成风,而海上走私与地方豪势大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甬、绍等处,可能是天下走私海贸最多的地方。

而且这两处同时也是科举大府,读书人众多,官员众多,十分难办。”

在秦德威记忆里,绍兴府在大明出了八百多进士,宁波府也有五六百,官场势力当真不小。

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里了,支持严厉海禁政策的浙党人物,往往却不喜欢别人在浙江严格执行海禁政策。

在浙江动真格严厉执行海禁政策的官员,往往又被浙党攻讦。

听起来十分诡异,表面看起来浙党很精分,但实际上都是生意罢了。

海禁越厉害,走私利润才越丰厚,不止浙江,福建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既然都说到了这里,秦德威趁机又对何鳌问道:“我就是想问问,宁波有哪些大族?”

何老师很敏感的说:“你不问别处,为何偏偏只问起宁波地方?难道你想在宁波开府?”

秦德威同样没有直接回答,算是一种默认,总不能开口就对老师说谎。

虽然传统上督抚主要驻地应该是在杭州,但志在海上的秦中堂对杭州兴趣不大。

省会杭州虽然是大明浙江行省的政治经济中心,但在当今,宁波才是东海贸易的中心,不管是官方的还是走私的。

何鳌就介绍说:“宁波望族众多,但公认第一等的只有四大家族。一般在宁波为官之人,若不知这四大家族,只怕都做不爽快!”

秦德威只感到何老师这口吻有点耳熟,下意识的回应说:“四大家族都出来了,那么老师可有护官符?”

何鳌莫名其妙的,护官符是什么玩意?

秦德威回过神来,“老师还是先说四大家族吧!”

何鳌就继续介绍:“这宁波四大家族分别是镜川杨氏、月湖陆氏、槎湖张氏、鉴桥屠氏。

你熟悉的人里,左都御史屠侨就出自鉴桥屠氏,詹事张邦奇则出自槎湖张氏。”

此后何鳌又仔细给秦德威讲了宁波地方的掌故,连带临近余姚等处也一起说了。

比如四大家族之首杨氏曾经“一门五进士”,杨氏与陆氏有联姻。又比如屠氏和张氏关系更好些。

如果不是有“师生”这样关系,何老师肯定不会对秦德威讲太多。

毕竟从目前态度倾向来看,秦中堂对浙党尤其是宁波乡党十分不友好,而何老师作为浙江绍兴山阴人,讲那么细有出卖同乡的嫌疑。

说的差不多时,都临近半夜了,秦德威起身告辞:“王命在身,不能久留,明日还要继续启程。”

何老师突然反应了过来,“今日闲谈,你怎么只问大家族的事情,没有提及倭寇?平倭才是你最紧要的事务吧?”

秦德威含湖着说:“攘外必先安内啊!”

他总不能说,五百年后对倭寇研究多资料多,很多倭寇的详细信息在自己心里大致都有数,用不着再去问人。

而什么某地方几大家族之类的八卦,研究资料少得可怜,却又是自己需要掌握的情况,不问问这个还能问什么?

从何老师这里出来,秦德威就去了驿站睡觉。

等明日继续出发,穿过高邮、扬州,秦中堂在长江转了个弯,先去了阔别两年的南京城。

当然也是有正当理由的,比如点选官兵组建标营,去南京军器监视察火器制作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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