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长叹一声:“为了师叔你不得罪人,只能勉为其难的接见了。”
这话好有道理,王师叔竟然无言以对。
细想就明白了,如果秦德威在自己家里不见夏言,夏言迁怒自己也是很有可能的,没准还会认为自己从中作梗。
虽然秦德威也很想任性的说“不见”,就像上次夏师傅对待他一样,但可惜京城不是南京,没有任性的资本。
夏言都如此放低身态,跑到别人家来找自己了,拒而不见那就真是结仇了。
于是王以旂将夏言请了进来,宾主闲谈几句,秦德威作为晚辈站在王以旂身边,安静如鸡。
然后王以旂很知趣的离开了,留了秦德威与夏言单独谈话。
在当上首辅之前,夏师傅傲娇归傲娇,但情商还是不差的,不然怎么揣摩嘉靖皇帝心思?
所以就对秦德威先把话说开:“上次你来的时候,朝中发生了大事,我与别人正在紧急议论,故而无暇分身见你。”
当时秦德威不明白,但现在已经知道了,说的就是“十人入翰林”这个事。
夏师傅没有随便找借口忽悠人,这确实是朝堂大事。
虽然秦德威认为自己份量比这种“大事”重要得多,但别人不这么想也没办法。
然后夏言摆出了老前辈对后辈人物科普行业知识的架势,开口道:
“关于增补翰林这件事,来龙去脉你可知否?其实此事要从十来年前说起啊......”
秦德威娓娓道来:“当年圣上为了让张孚敬具备入阁资格,直接特命张孚敬为翰林学士。
但这种翰林被视为进路不正,导致张孚敬被杨一清等正统翰苑词臣所鄙夷。
故而张孚敬当权后,大肆罢斥外放翰林词臣,导致翰林院人数比正常少了许多,状况一直延续至今。”
夏言:“......”
你踏马的怎么什么都知道?还要不要老前辈传经送宝了?
秦德威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什么背景科普,还是说点实际的吧。
便主动问道:“这次选拔十人入翰林,背后必定有个发起人,不知到底是谁?”
夏言故意极其言简意赅的答道:“翟銮。”
秦德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好了,在下都明白了。”
夏言无语,你都明白什么了?
跟一些蠢笨人或者政治小白说话,会很闹心;但跟秦德威这种人说话,却又莫名的堵心。
“你真明白了?说来听听。”夏言不得不确认一下。
秦德威张口就来:“目前内阁诸大学士中,翟阁老是最不得恩宠的一个,所以最有可能掉队。
所以翟阁老发起增补翰林之事,可以视为对位置的一种巩固。如果新翰林出自翟阁老提携,那反过来又能稳固翟阁老的地位。
毕竟内阁与翰林院密切相关,在典制名义上,内阁甚至还是翰林院派驻宫中的分支部门,两者是一家。”
还有些话就不用说那么细了,比如翟阁老位置稳固后,想入阁的夏言会怎么想。
“情况没这么简单。”夏言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教育下秦德威了。
秦德威点点头:“情况当然没这么简单,如果有一批翰林侍从官支持,就会极大增强在天子周围的话语权。
又如果年老多病的首辅张孚敬离开政坛,内阁进入新时代,情况会怎样?
那么拥有话语权的大学士很容易就成为新的内阁话事人,不管是他名分是不是首辅。
翟阁老引一大批新人入翰林,对现在来说是巩固位置,但又未尝不是着眼将来。
翟阁老看来也有当翟首辅的野心啊,老大人你对这点怎么看?”
夏言:“......”
秦德威最后几句,终于说中了夏言真正的痛点。
夏师傅目标可不只是入阁,而是成为张孚敬之后的下一个内阁话事人,谁让他当红。
混子大学士翟銮想巩固地位,这其实不要紧,
但如果翟銮组建班底,几年后变成大势力,能取代张孚敬为内阁话事人,那就不是夏师傅所能接受的了!
现在深明情势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张孚敬年老多病,和皇帝吵架次数也开始增多。
有点像夫妻七年之痒,弄不好就离婚了,所以张首辅离开政坛可能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大礼议功臣当权的一个时代即将过去,那么几年之后呢?
反正夏师傅肯定不愿意看到,内阁里有另一个新强权崛起。
其实夏师傅并没想跟秦德威这小人物说这么深,没那个必要,但是架不住秦德威自己会脑补......
秦德威其实也没必要跟夏师傅说这么多,藏拙也是处世之道,但架不住秦德威想用智商来示威......
夏言也不再浪费时间了,“总而言之,李开先和八才子背后支持者可能就是翟銮。
明天都察院将会传唤你和李开先,重审打人案。但这次重审,你注定会输掉。”
“等等!”秦德威质疑道:“我为什么会输?”
夏言无语,你秦德威刚才论及大势无所不知,怎么说到实际问题又这么小白了?
组织上决定让你输,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不输的话,王廷相怎么办?
“你在刑部审判中之所以占了上风,一是左都御史王廷相施压,二是刑部尚书王时中算是自己人。
但在都察院,人人皆知王廷相与你关系密切,如果偏袒你的话,王廷相就会很被动!
毕竟刚才也说了,这次重审背后站着大学士翟銮!所以先让你输掉这次重审,以保全王廷相。”
秦德威悲愤的说:“在你们这些大人物眼中,官司只看背后势力的消长吗?”
夏言莫名其妙,在朝廷打官司不看背后势力,还看什么?难道看事实和律法?
“打官司也是一门技术啊!”秦德威痛心疾首的说:“以在下的技术,明天重审怎么可能输!”
夏言觉得秦德威这是犯浑,“如果没有王总宪的偏袒,你根本赢不了!”
秦德威不满的说:“在下根本不需要任何偏袒,就能光明正大,让人心服口服的赢下来!更不会让王总宪为难!
老大人你却说注定输或者故意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夏言:“......”
踏马的冯恩在南京时,到底是怎么使用这个人的?
秦德威疑惑的说:“难道冯老爷没跟您说过,在下其实是一名状师,最擅长的乃是打官司?
至于写诗词这些,都只是顺带的业余爱好,擅长程度其实不如打官司。”
夏言忍不住讽刺说:“我觉得,你最擅长的其实是吹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