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有晚上上课,但竞赛小班的同学们相处日子久了,课间的教室里也是人声嘈杂,相当热闹。
在这种热闹声中,却忽然传出一阵震耳鸣响。
“嘀——嘀——!”
机械声似有穿透力,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嘀——嘀——”
孙超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耳机盖住,可是声音未停,即使被书本掩盖依然有闷音传出。
心动声太响。
藏也难藏。
孙超只能去关警报仪,奈何他实在点背,长按开关停下声音的前一秒,老刘正好一只脚迈进教室。
“呦,什么好东西啊?”
“……”
于是孙超连带他的耳机,就这么被老刘笑眯眯地拎走了。
秦知深斜靠在后桌上,抱臂望着讲台上两人。刚刚警报仪在响时,时清柠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不过紧接着,柏夜息把人从讲台带了下来,时清柠很快被吸引回了注意力,又去和柏夜息说话了。
这几日时清柠只是晚自习离校做检查,白天照旧会来按时上课,可他看柏夜息时的神色依旧像小别重逢,连眼角眉梢都被笑意染得如此明艳。
白炽灯的冷光落下来,平平无奇又冷淡,偏生也像是在烘托他。
衬得那笑着的侧脸特别好看。
少年在相貌上的优越,秦知深早有领略,可他还是没想到,自己会被随意一眼晃到。
……在那人对别人笑的时候。
孙超被老刘拎走,直到上课时才被放回来。
他进屋后就和几个无声嘲笑他的同学龇了龇牙,一路走到座位旁,还眼疾手快地顺了两瓶饮料回来。
“看,咱老孙的战利品。”
小班现在是两人一列,孙超和秦知深同桌,他贼兮兮地和人炫耀。
“厉害吧,打赌这么久,最后抓到柏神变表情的还是我。”
刘老师已经上了讲台,准备上课,秦知深看了老师一眼,问。
“你东西呢,老刘没收了?”
孙超拍了拍口袋:“没,嘿嘿,刘老法外开恩。”
二十九中对电子设备抓得严,不过自家老师们对成绩好的学生都会有偏爱。再加上这只是个医疗仪器,老刘并未没收,只说了以后不能再带来。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发现了柏神心跳加速的时刻,孙超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真的没想到啊,我们都没猜着,居然会是因为这种事。”
孙超小声感慨。
“连傻太亏了,就差一步啊,假装告白没用,原来要抱人才行。”
秦知深:“……”
他也小声说:“你改名叫孙傻吧。”
“啊?”
孙超莫名,却没等到秦知深的解释。
他只能闭了嘴。
直到课都上了好一会儿,孙超才忽然一拍大腿。
“卧槽,柏神不会是喜欢柠檬吧?!”
秦知深:“……”
他伸手,直接收走了孙超的战利品饮料,拧开一瓶凉茶喝了。
降降火。
像孙超这么迟钝的人不多,小班里不少人都知道打赌和警报仪的事。
没几天,柏神的心事就成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
对于这类八卦,大家一向心照不宣,虽说学校不让谈恋爱,但对他们这群学习好的学生来说——
学校其实更不想让他们分手。
只要不影响成绩,什么都好说。
对时清柠,同学们其实都没什么意外,早在这个漂亮的休学生来学校恢复上课的时候,他就因为长相出过名,一直以来排队打卡似的慕名去看他的人就没少过。
大家真正没想到的人,其实是柏夜息。
前两天小班还在赌谁能让柏神变色,谁能料到,人家早连恋爱都谈上了?
不过真说起来,这事好像也很顺理成章。
毕竟柏夜息的区别对待,大家有目共睹。
小班每天总共上两节课,课间同学们经常会一起讨论,聊题和聊八卦的都有。
因为人少,教室后半部分大都空着,也给学生们留足了撒欢的空间。
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笑着什么,中间的女生正低头在纸上描画,旁边几人边看边说。
“对对,头发再垂下来一点。”
“我就感觉他特喜欢他的头发,你知道吧,上节课同桌讨论题的时候,我就看见他伸手摸……”
“而且,最甜的还是另一个就那么任他摸……啊!!”
一个女生忽然叫了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小、小时?”
路过的时清柠也被惊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没事,”女生干笑,“你不是和柏神在外面吗?”
身体缘故,时清柠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久坐。所以下课时,同学们经常会看见他和柏夜息一起在后排窗边,或者去走廊里,透透气。
就是以为时清柠在外面,几个女生才聊得那么开心。猛一看见他,大家都有些心虚,慌忙欲盖弥彰地去挡桌上那张纸。
“没事,没事哈哈。”
但她们这样反倒吸引了视线,让时清柠一眼就瞥见了纸上的内容。
那是张画。
虽然被迅速地遮住了大半,但也能看得清,露出的半边人物留着覆背的长发。
班里除了柏夜息,连女生都没有人留这么长。
“这是画的柏夜息吗?”时清柠问。
奇怪的是,听见他的话,几个女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说:“是,是柏神。”
时清柠并不知道她们在庆幸自己没看到全图,还在说:“苏芊还会画画啊,这么厉害。”
“随便涂的。”
苏芊莞尔,她是最淡定的一个,不动声色地把画纸塞进了桌洞里。
“真的很厉害。”
那线条一看就是熟手,连人体都很漂亮。
时清柠笑着说:“要是他知道能当你模特,肯定很荣幸。”
“……”
女生们更心虚了,这要是被看见,根本就完蛋了吧?
“没有没有,我们就是聊天聊起了你们,咳,随手画的……”
时清柠好奇:“聊我们?”
“啊对,”有人忙顺势扯开话题,“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在一起?”时清柠听得更疑惑了,“什么在一起?”
这回换女生们愣了。
“啊?你们俩不是,在谈吗……”
“没有,”时清柠说,“这是怎么传出来的,误会了吧?”
“哎……”几个女生都有些发怔。
还有人小心地说:“没事,小时,你不用担心,我们看得挺多的,肯定不歧视同性。”
“谢谢,”时清柠失笑,“不过我们真的没有谈,只是很熟的朋友。”
女生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可是……”
没等说完,忽然有一个清磁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柠檬,喝吗?”
时清柠的脸侧忽然被一个温热的物事碰触,他回头,就看见了笑眯眯的秦知深。
“多买了一瓶。”
秦知深把贴在人脸侧的温热甜柠水拿下来,递到了少年怀里。
“送你。”
前两天秦家还托人往时家送了上好的药酒,时清柠知道他们有心感谢时家照顾秦知深,因此对对方的示好也没有拒绝。
他接过了那瓶饮料:“谢谢。”
秦知深笑:“和我还客气什么。”
这话听得旁边几个女生脸色愈发古怪,不过没等他们开口,秦知深就以商量题的事,把时清柠拉走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秦知深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哼着一首德语小调,看自己练习册上时清柠的笔迹。
看着看着,秦知深似有所觉,他抬起头来,正望见前排的柏夜息在和时清柠说什么。
柏夜息拿着一瓶蜂蜜茶,时清柠却摇了摇头,没有接,指了指自己桌上放着的甜柠水。
柏夜息没多说什么,只收起了饮料。
可他却忽然回头,目光无波,冷冷地看向了秦知深。
两人视线无声相撞,秦知深挑眉,毫不示弱地回望了过去。
上课铃声恰在此时终止,踩着点跑回来的孙超趴在桌上气喘吁吁,看见秦知深的神色还不忘好奇。
“看什么呢,怎么了?”
“没怎么。”
秦知深脚尖蹬住桌子横杆向后仰,虚虚地半身靠在后桌,笑。
“心情好。”
孙超小声嘀咕:“心情好就能随便散发荷尔蒙了啊……”
*
虽然课间并没有和那几个女生详聊太多,不过她们的话还是给时清柠造成了一点影响。
先是卫应恺,之后是大哥,现在又有几个小班同学……怎么感觉,大家都以为他和薄荷是一对?
时清柠自己很清楚,他不应和柏夜息谈喜欢。
可是短短时间内接连被不同的人说同一件事,时清柠也难免会多想。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视网膜效应?”
时清柠边在笔记上抄解题公式,边说。
“什么东西?”
根本懒得抄的卫应恺问。
“喜欢”这个话题的开端在卫应恺,所以时清柠也单独对他提起了这件事。
正是下午的大课间,柏夜息不在,他最近课间经常会被路超拉走,去给篮球队凑人头。
正巧解初夏过来,趁着课间单独讲了个大题,所以时清柠写好自己那份,又开始替柏夜息抄笔记。
对卫应恺,时清柠的感觉其实相当奇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单是卫应恺在整个班里,好像只会和他多聊几句。
时清柠似乎也对卫应恺莫名有种熟悉感,说话都不自觉地会很随意。
“视网膜效应,也叫孕妇效应。”时清柠说,“一旦开始思考某件事的时候,就会发现好多人都会来问这件事。”
“比如自己怀孕之后,就会感觉遇到的孕妇突然变多。其实只是因为自己下意识多关注了那件事而已。”
“我现在也是吧?”
时清柠趴下身子,下巴垫在手背上,继续抄笔记。
“因为那次我被你提醒了,之后就一直有注意这件事。”
“……”
卫应恺用舌头顶了顶侧颊,问。
“你就没想过,是你真的喜欢他吗?”
时清柠对“喜欢柏夜息”这个话题已经不怎么惊讶了,他还是说:“不会的。”
之后还有那么多复杂剧情,他全心去思考保护对方还来不及。
卫应恺用掌根撑住太阳穴,指尖点了点额头。
“我还是觉得吧,你学傻了。”
眼看着时清柠皱眉瞥他,卫应恺才改口:“行吧行吧,不傻,你聪明。”
他这句聪明倒也是真心话。
“要是换了别人,还找不出这么多理论来解释心情。”
独时清柠一个。
将本能喜欢解得这么深彻。
卫应恺始终是这种想法,时清柠没办法,只能转头和他聊题。
卫应恺也在小班里,不过时清柠和其他人聊题是商量,甚至是讲解。而他和卫应恺聊,却更多是在拓宽自己的思路。
之前竞赛班第一天的测试,有个同学八道题全对,虽然老刘没公布名字,不过后来同学们私下打听,也都知道了结果。
那人正是卫应恺。
四十分钟解对八道竞赛题。
别说高一,就是整个学校也就只有他独一份。
卫应恺之前在年级里的知名度并不高,因为他的分数摆出来其实不算多好。卫应恺考得最高的就是数学和物理,还经常会因为步骤不规范,被白白扣分。
哪怕是上次全市统考,卫应恺的数理满分,也少不了考试前解初夏耳提面命和时清柠劝他写好的功劳。
所以刚组小班时,班里其他年级前几的同学甚至有好多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等知道之后,大家才真切体会到了,被断层式地碾压是什么感受。
面对这种过大的差距,同学们反而生不出多少失衡的心态来。等老师出什么难题时,也开始有不少人去找他问。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
听恺神讲题比起自己做,好像也简单不到哪儿去。
“由△ABE与△DAF相似可得……等等,它俩为啥相似来着?”
同学看着解答思路,越看越迷糊,两分钟前刚问过卫应恺的解法,一拿回来就连步骤都看不懂了。
卫应恺的思路太快,又跳脱,往往同学刚跟上A→B的步骤,他已经推导到D,开始略过EFG直接说D→H了。
没到一周,同学们就认清了事实,到了后来,小班反而是去找时清柠商量题的人最多。
其实这些尖子生原本不在同一班,照理说都习惯了和更熟悉的同班同学商量。
可是在这种习惯里,时清柠却成了特例。
“哦,然后把第二问的结果代进去就可以了,对吧?”
苏芊听着听着,恍然。
“懂了懂了,谢谢小时!”
“没事。”
两人站在窗边,苏芊问完题后就离开了,剩下时清柠还在继续透气。
夜间的风还是有些凉,时清柠伸手正想把窗户关小些,却见窗户自己动了。
咦?
他抬头,这才看见旁边的人。
“秦少?”
秦知深帮人关好窗,不知第几次纠正对方:“叫我知深就好。”
他看了看离开的苏芊,道:“刚刚两个人来找你,问的是同一个题吧?”
“对。”
时清柠有些意外,对方都听到了?
秦知深笑:“怎么同一个题,你还和他们讲不一样的思路?”
“哦,”时清柠说,“他们自己解的程度不一样,一个百分之三十,一个已经差不多到最后一步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孙超跑了过来。
“哎柠檬,你帮我看一眼,我步骤都已经写出来了,为什么最后的结果和答案不一样啊?”
时清柠接过试卷,和孙超一同看了起来。
秦知深就在旁边,却没有看题,反而将视线落在了时清柠的侧脸上。
少年侧脸莹白姣静,玉似的盈着光,让人平白总想伸手去碰一碰,试试手感是不是当真如想象中那般好。
但时清柠的吸引力从来不只来自他的相貌。
秦知深又想起了那次,周末剧本杀,那个一身礼服的小王子。
矜贵,美丽……而又温柔。
秦知深在燕城长大,自小学起一路都是最贵最好的学校,至少他之前从未见过,有人给同学讲题时,还会给每个同学讲不同的思路。
“你这一步,是不是把函数式的值解错了?”
时清柠问孙超。
孙超皱眉看了一会儿,眉眼间还是满满的疑惑,时清柠便拿了笔,把被简化的过程写出来。
刚写了一行,孙超就反应过来了:“哦靠,我又忘了移项的时候换正负号了!”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还是时清柠的速度,那么长一溜解题过程,他这么快就找出了症结所在。
孙超都惊了:“我的妈柠檬你也太神了吧,一眼就看出来了?”
“没有,”时清柠失笑,“因为你上次也是在这里错的。”
“下回多留意这个就好了。”
“好的大佬!”孙超比了个大大的OK,“谢谢您嘞!”
孙超跑开后,时清柠才看见秦知深还没走。
非但没走,对方还一直在看着他。
“怎么了?”时清柠问。
秦知深挑眉:“你连他之前哪里错都记得?”
时清柠说:“前两天和他商量过一道题。”
秦知深忽然笑了,笑得时清柠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秦知深叹了口气,低喃,“犯规吧。”
连别人哪里薄弱都记得清楚。
这不是专往人防护最弱的地方直直戳吗?
时清柠没听懂:“……啊?”
秦知深却不再解释了,笑而不语。
他抬手,朝时清柠的额发伸去。
时清柠莫名,还未反应过来,却听“啪”的一声轻响。
秦知深的手在半路被人猛地拍开了。
冷香凛冽,熟悉的气息袭来,时清柠没用回头,就辨认出了来者。
“薄荷?”
时清柠好奇:“你不是和路超他们开会去了?”
“开完了。”柏夜息神色无波,气息却隐有微乱,似是刚刚赶回来的缘故。
他扫了一眼窗外,说:“晚上风冷,回去吧。”
柏夜息径直带人回了位置。
看都没有看被他拍开手的秦知深一眼。
秦知深笑意未变,还和离开的时清柠道了声别。等慢悠悠走回座位上,他才抬眼。
对上了前排柏夜息冷漠的视线。
“看得挺严啊。”
秦知深笑了笑。
隔着几排座位,他的声音很难被柏夜息听见,可他却故意,把最后两个字的口型做得最明显。
“朋友。”
秦知深知道柏夜息的心思。
可是时清柠又不喜欢他,怕什么?
就算相识相熟,柏夜息也不过只是时二少的一个——
朋友。
*
竞赛小班补的是数学,加之三班班主任解初夏本就上心,她自己又是年轻教师里最早升职称的一个,所以三班的数学成绩在年级里一直名列前茅。
可他们班的物理,却成了老大难。
高一物理原本就要学难度最大的几个单元,课程安排也相当紧凑。可是物理老师非但不正经教课,还三天两头地请假,连基本的教学进度都完不成。
惹得学生们怨声载道。
之前因为学生意见太大,物理老师已经被年级主任指名批评过,他收敛过一段时间,可是月考后没多久又旧态复萌,一门心思地扎进了他的校外补课里。
“这节课改成自习。”
物理课代表进来说这句话时,同学们已经连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了,只有少数几个同学嘀咕了一句。
“天天自习,那要老师干吗啊?”
话刚说完,却有个年轻磁性的男声响起。
“不是自习物理,是和你们晚上第二节的自习课换一下。”
大家闻声望去,就见一个银丝眼镜的温雅青年靠在门框旁,笑眯眯地看着屋里众人。
“等晚上第二节,再上今天的物理课。”
在学生们惊讶的目光中,青年走上台,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他的笔迹遒劲,煞是好看。
“许罗森。”青年自我介绍,“我是你们今天的代课老师,晚上见。”
物理课代表也愣了一下,他去了办公室发现老师不在,还以为今天只能上自习,没想到居然有了代课老师。
他忙问:“许老师,今天学哪一节啊?”
同学们也都纷纷望向了青年。
原本大家其实都不怎么热衷物理,可是一直没人正经教课,眼下能有个代课老师,同学们也格外珍惜了起来。
在这么多期待的目光中,许罗森却道:“今天不学课本。”
不知是因为俊逸的相貌,还是因为他年轻,许罗森的笑相当有感染力。
“今天学,什么是物理。”
青年简单解释完就离开了,留下同学们,尚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晚自习的时候,三班才接到通知。
第二节物理课不在教室,而是要去操场上。
正好今晚老刘有事,竞赛小班的课停了一天,时清柠和柏夜息他们几个也一起去了操场。
到操场之后,大家才发现来的不止有三班的同学。
还有七班和八班的学生。
年前,七八班的物理老师怀孕八个月,请产假去生孩子了,许罗森便成了七八班的代课物理老师。
这段时间三班一直没人上物理课,许罗森才兼了三班的课。
三四班是同一个物理老师,不过物理老师是四班的班主任,没给他自己班的课落下太多,所以今晚出来的,也就只有三班。
和七八班一起。
“好了,大家按照体育课排的队伍站好。”
操场空间大,许罗森尽量放大了自己声音,招呼所有人。
他还和三班的同学说:“你们来得还真挺巧,我从年前打申请,一直到现在,这周才刚借到学校的仪器。”
许罗森说的仪器,正是摆在最前面的两台硕大的天文望远镜。
“这节课,我就来教大家——”
许罗森指向天穹。
“仰望星空。”
“哇……”
学生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叹。
他们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物理课。
其实不光学生,整个学校也没人经历过这种事。
两台高倍望远镜是学校出钱置办的,但那是为了之前学校评比,买回来之后也一直锁在实验室里,从来没人碰过。
只有年轻刚入职的许罗森,打的申请一遍遍被驳回,却从来没放弃。
最后他的申请流程过于标准,被学校拿去当评比用的公文范例,有个领导过意不去,才终于批了这份申请。
学生们并不清楚这些背后的弯弯绕绕,只是对那两台硕大的机器好奇。虽然课前他们已经拿到了印好的观摩说明,可是真看见实物,感受却还是相当不同。
“好了,现在三个班分成两个队,大家排好队依次过来。”
望远镜的倍率和角度都已经调好了,学生们直接就可以排队过去看。
今天是这一整周里最晴朗的一日,晚上八点,又是今夜云层最薄的时刻。
第一排同学过去时,大家都期待着他们的反应,可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有个人嘀咕:“怎么没东西……”
许罗森上前,正要帮忙调试,不过他还没碰到望远镜,就有一个学生忽然惊叫起来:“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几乎语无伦次,另一侧的同学也是一声惊叹。
“哇——!!”
直到观摩完毕,换上第二排的同学,最先下来的两人被其他同学围着追问,却依然很难用言语来描述自己的所见。
不只是他们俩,其他陆续看完下来的同学也一样。
原来有些事物,真的非亲眼所见,无法体会其万分之一的震撼。
像一双眼睛,天文望远镜将星河投映在人的脑海,探入人的心脏。
再没有比这更能震撼人心的存在。
邈远的夜幕深处,星辰瑰丽而肃穆。
原本来上这节晚课之前,还有同学心里犯嘀咕。
怎么什么是物理还要教一遍啊?
物理不就是永远学不会的题,和永远最绕弯的道理吗?
他们都高一了,又不是初中生,怎么还回头学序章去了?
可是直到亲眼用天文望远镜看过的这一刻,分明许罗森也还什么都没有说。
学生们却忽然全明白了——
原来所谓物理,就是被星空激起的好奇。
队伍排得很长,学生们都在等,只是等的时间虽久,期待却一点都没被消磨掉。
反而越来越浓。
不过仪器只有两台,大家也只能排着队等。而且有的时候学生不小心手抖,会碰到机器,要许老师一直照看着两边的机器才行。
他一个人也很难分成两半,正在给一边机器调角度时,另一侧观看的同学也疑惑起来。
“我怎么,怎么没看到东西啊?”
守在旁边的七班物理课代表说:“右侧,往右侧看。”
那同学听了,又看了一会儿,却还是说:“没有啊……”
“哎呀别人都看到了,怎么就你不行?你再仔细看看!”
课代表掐着表,说。
“快点哈,还有十五秒。”
三个班人数众多,虽然晚自习每节五十分钟,分给每个学生的时间也不过半分钟而已。
“我真的,真的看不到……”
那个同学都快急哭了。
“老师能帮我调一下吗?”
“老师在那边调呢,”课代表皱眉,“你真的不行吗?时间快到了。”
他越这么说,那同学越着急,紧张到腿都在打战。
“能不能等老师过来看看?或者,你能不能帮我调一下啊?”
“我不会啊,我也第一次,这么贵的东西谁敢乱动。”课代表摊着手说,“你要多等的话,和后面人商量吧。”
果然,后面排队的同学不耐烦起来:“行不行啊?快到我了!”
眼看那个学生就要哭出来了,一个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看一下可以吗?”
课代表抬头,就见一个漂亮的少年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观摩同学的肩膀,掌心给人传递了一点温度,随即低头,看了一眼目镜。
少年动作太快,以至于那个同学都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就挪开了,把目镜重新让回给了对方。
“微焦糊了,调一下就好。”
说着,少年就抬手握住了调焦手轮,旋了半圈。
“哎你别乱——”
课代表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听见守在目镜旁的那同学惊叫起来。
“我看到了!看到了!”
同学终于圆满地看到了耀眼星辰,等到看完,他一连感谢了少年好几次,才终于离开。
少年还和课代表解释了一句:“我在家用过望远镜,知道一点基本操作。”
课代表语塞,就听身后有人道:“不错啊,在家用的什么牌子?”
是许罗森。
少年想了想,说:“徕卡。”
他选了个稍微日常些的牌子。
许罗森点点头:“操作差不多,对了,你哪个班的?”
“三班,时清柠。”少年说。
后面排队的同学还有不少,于是老师干脆就点了时清柠帮忙,两人分别照看两台仪器,进展也变得顺利了很多。
时清柠这边没排多久,就碰上了队伍里的秦知深。
“秦……”
旁边都是同学,时清柠及时收口,没把“秦少”叫出来。
“请。”
秦知深却没像其他同学似的着急去看目镜,反而目不转睛地看了时清柠好一会儿。
直到时清柠面露疑惑,秦知深才笑着摇了摇头,收回视线,靠近了目镜。
但他眼前却有比星空更美的风景。
刚刚时清柠帮那个同学解围,秦知深离得近,从头到尾目睹了全程。
秦知深忍不住想。
太难了吧。
谁能克制住不喜欢上他啊?
观测时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秦知深顺利地离开了。
他反而有点遗憾,没出差错。
会像他这么想的同学总共也没几个,其余同学都格外期待这次观摩。
不过队伍很长,排的时间久了,也难免有人心浮气躁。
后面聊天的声音逐渐嘈杂,队伍也变得有些歪七扭八,原本一人一列靠近望远镜,渐渐也有人提前凑了过来,迫不及待想围观。
“靠近这里就可以了,对……哎?”
时清柠正在指导一个同学观测,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差点碰歪望远镜。
他直身抬头,就见一个寸头的男生挑着眉梢瞥他一眼,然后跟没事人似的挪开了视线。
时清柠说:“同学,请在后面排队。”
寸头横了他一眼,不仅毫无自觉,还勾唇冷冷一笑:“你谁啊你?我凭——”
“唰——”
寸头的话没说完,就忽然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脸侧险险飞过!
破空声凌厉,直把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东西径直向后飞去,重重地砸在不远处的篮球架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复又弹落回来。
“我□□——”
寸头的粗口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凌厉“唰”响!
那东西弹回了投掷人手中,被人再次重重扔出,又是擦着寸头的脸庞毫厘之处飞过!
带出的冷风太厉,几乎擦得人脸疼。
寸头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闭了嘴不敢说话了。飞出的东西狠狠撞在篮球架上,再度弹回来时,才让人看清。
是一个篮球。
寸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可是对方并没有就此打住,篮球第三次弹出,这次直接擦着寸头头皮飞过,险而又险,吓得寸头腿一软,直接蹲了下来。
“别、别!!”
“哐当!”
篮球第三次砸在球架上,弹回扔球者手上。
三次投篮,三下重响。
不止嚣张不再的寸头,原本嘈杂的长队也霎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众人愕然,纷纷望向了投篮的人——
夜色中,那男生长发如墨,眉目冰冷。
他开口,声音同样毫无温度,明明声调并不高,却因为这过分的寂静,清晰落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排队,安静。”
偌大的操场,上百号人,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原本歪斜扭曲的队伍也开始默默恢复原貌。
男生旁边站出来一个人,是三班的体委路超,他扬声喊了一句。
“七八班班长和体委呢?出来一起组织纪律!”
许老师在照看望远镜,而且今晚在操场上课,不比教室,正常说话都要大声,更别提额外再去管纪律。到了现在,老师的嗓音已经明显有些沙哑。
路超没带口哨,之前单凭他的声音也一直没能让多少人听见,借着柏夜息让所有人安静下来的机会,他才叫出了其余两个班的班干部,一起管队伍。
有这几人负责,队伍很快恢复了秩序,开始继续排队,有条不紊地等待着观测。
那个险些蹲跪在地上的寸头男在众目睽睽下丢够了人,他不敢和柏夜息当面呛声,心里却还愤愤,起身时也还在骂骂咧咧。
“妈的,下回再收拾你……”
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帮忙看望远镜的人。
寸头盯了一眼望远镜旁的时清柠,还没啐出声,视线却忽然被阴影挡住了。
秦知深走过来抱臂垂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刘磊,别占不该去的道,我告诉过你吧?”
寸头一见他就直接变了脸色,声音都变得讷讷:“我,我……”じ☆veWWω.ЫKメS.иEt✾ ั
“别让我碰上第三回。”
秦知深敛了笑,眉目森冷。
“滚。”
寸头脚一软,这位转来的第一天,就把他揍得留下了心理阴影,他连忙连滚带爬,灰溜溜地跑远了。
生怕碍到秦知深的眼。
队伍排好后,进展也比之前更顺利了些。
时间过得很快,临近下课时,在一旁看时清柠的操作看了很久的课代表主动提出帮忙,时清柠也终于有了时间歇一歇。
他走过去,和一旁等着他的柏夜息坐在了一起。
“一直弯腰,背都酸了。”
时清柠伸了个懒腰,身旁的男生看看他,伸手,轻轻覆住了他的后腰。
“哎不行……!痒!”
不过还没等动作,就惹得时清柠叫出了声。
他敏感得不行。
时清柠笑着往旁边躲,差点栽进柏夜息怀里,被人伸手扶住了。
“不行不行,别戳我那里,痒。”
柏夜息收了手,看起来一如既往,很好说话的样子。
“嗯。”
时清柠缓了口气,笑意却未减,他直身坐好,靠� �了柏夜息的肩膀上。
“你这些天大课间是不是一直在和路超他们打球?”
少年声音也带了些倦意,鼻音微软。
“刚刚那个投篮好厉害啊。”
三下,球都正砸在篮板上,还刚刚好地回到了柏夜息自己手里。
他的发心微痒,是柏夜息抬手,揉了揉他。
“你帮大家调望远镜的时候也很厉害。”
“因为我在家用过嘛,比较熟。”
时清柠笑着说,又问。
“你刚刚看过了吗?”
“嗯。”
“今天老师给我们对的方位是猎户座,”时清柠说,“这个是最容易观测到的,不过也有很多别的星星很漂亮,你想的话,我们可以等回家的时候去顶楼看。”
他问:“薄荷,你有喜欢的星星吗?”
他靠着的男生呼吸低而稳,男生沉默片刻,才低声说。
“月亮。”
“哎,你喜欢月亮啊?”时清柠失笑,说,“今天星星好,没出月亮。”
也是因此,老师才会特意选择今晚,观测星空。
“不过这个更容易观测,等满月的时候,还能直接看到上面的环形山脉。”
柏夜息停了一会儿,才说。
“它是卫星。”
时清柠偏头看他:“卫星怎么了?”
柏夜息说:“我想做卫星。”
“做卫星?”时清柠问,“人造卫星吗,你以后想学天文物理?”
他说着说着,忽然一顿,脑海中像是飞速闪过了什么抓不住却无比熟悉的支离碎片——
“我想做卫星。”
仿佛在很久以前,璀璨的星空下,也同样有人说过这句话。
柏夜息也侧过头来,夜色中,他沉默无声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平生所愿,不过像月亮永恒绕地旋转。
一生护得周全。
月霜隐落,漫天恒星闪烁。
想做一颗卫星。
宇宙无垠广阔,我永远被你的引力捕获。
时清柠微怔,为那近在咫尺却无法抓碰的记忆,也为夜幕下眼前男生太过深沉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抓住一个字。
周遭气氛倏然安静下来。
直到被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打破。
“柠檬!”秦知深走近了,像是这才看到柏夜息,“哎,还有人在。”
时清柠问:“怎么了?”
秦知深叫他:“你过来一下。”
时清柠扶着柏夜息的肩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微酸的肩背,和秦知深走开了几步。
秦知深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瓶饮料,还是热的。
他递给时清柠:“累了吗?喝一点。”
时清柠道了声谢,看了看那瓶甜柠水,却没有接:“不用了,我一天糖不能吃太多。”
会给心脏造成负担。
“也对,”秦知深笑,“你本来就够甜了。”
“什么?”时清柠没听清。
“没事,”秦知深说,“那我去给你买瓶无糖的。”
时清柠摇头:“不用麻烦——”
却听见秦知深声带笑意,淡然地告诉他。
“不麻烦,我喜欢。”
“……?”
时清柠问:“什么?”
他本以为是对方的话有歧义,可面前的男生却坦坦荡荡,直白地做了解释。
“我喜欢你。”
秦知深说:“想和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他不会像某些人,闭口不言,踌躇不进。
他笃信。
喜欢就要争取。
时清柠却是真的愣住了,一瞬间他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为什么?”
明明有剧情束缚,命运纠葛,牵绊无形又无法逾越。
为什么秦知深会不按剧情来,突然喜欢上了自己这个过客?
秦知深又在笑,面对时清柠时,他似乎总是心情很好。
“你看,今天晚风这么好,星河这么亮,而我发现,你比这两件事,比所有事,都更让我觉得美妙。”
时清柠恍惚间反应过来:“你是认真的?”
秦知深说:“我从没有比现在更认真过。”
时清柠哑然。
长久以来的伤人剧情和悲惨结局给了时清柠太多压力,他几次面对卫应恺,面对那么多人的提醒示意,都只觉得,自己不能谈论喜欢。
却没想到,会有个局中人直接提起,这么突然又简单。
“其实之前我也准备过很多。”
秦知深放缓了语气,清磁声线在夜幕下温柔也惑人。
“觉得该选个好日子,该找个好方式,准备郑重的礼物,把能拿出的最好的送你。”
“可是每次见到你,好像想法又会变,”秦知深笑着说,“变得藏不住,等不及。”
“于是我就想——今天天这么好,星星也漂亮,还不够吗?”
时清柠看着对方,想,是啊。
清风卷起,春日的晚风素有香气。
万物萌生,他独被薄荷的冷香浸润过唇齿。
时清柠终于发现,原来根本没有那么多圈刻束缚,累赘外物。
原来这么轻易就可以说出口。
因为喜欢,原本就是件很简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