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将将亮起,室内已然不是彻底的黑漆。
时弈站在卧室门口,一张冷肃的俊脸上写满了怒意。
他的手按在门框,手背上筋络分明。
如果不是担心吵醒时清柠,这只手恐怕早就掐在了另一个人的脖颈上。
时弈胸口明显地起伏过几次,才终于控制好力度,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和之前开卧室门时一样,他的动作轻到近乎无声。
但床上的时清柠似乎还是听见了动静,落在薄被外的柔软发丝动了动,发出细碎的摩挲声响。
时弈停下动作,压缓了呼吸。
被下的少年没有再动,似乎是还睡着。时弈等他安静了,才走到床边,伸手想把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走。
但时弈才刚触及羽绒被,男孩就似有所觉,又有了动作。
薄被摩擦出柔软的声响,枕在柏夜息胸口的少年偏了偏头,又埋着脸更亲密地往人怀里缩了缩。
时弈只盯着他弟弟,没有分心去看另一个人。
但饶是如此,那被强压过的怒意依旧被明晃晃地浇了桶热油,瞬间窜天而起。
旺盛到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oo-┈→ωωW.bKXS.иΣㄒ༊
时弈昨晚说要过来,因工作未能成行,早上也只是过来停一下脚,打算看人一眼就离开。
他不想吵醒时清柠。
时小少爷的睡眠质量相当差,虽然根治手术之后稍微好转了一些,但他平日里还是觉很浅,而且极难入睡,被吵醒之后就更难睡着。
他又不像同龄人,一天没休息好花两天总能补回来,在这个年纪仿佛不管怎样都能生龙活虎。
唯独时清柠受的苦,就像在白纸间落墨、圆镜上裂纹,每一笔都无从掩盖。
都可能伤筋动骨。
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蜷在人怀里,几秒钟后,他的长睫动了动,似是要睁开眼。
一只手轻轻覆过来,掩在了他的眸上。
“再睡一会儿。”
柏夜息的声音低而轻,他声线惯有冷意,在这将明未明的清早,却像是钢筋铁骨无声筑就成防护,隔绝了一切不稳定。
少年的眼睫在他掌心里眨了眨,像是听了他的话,渐渐的,又枕在他胸口睡着了。
覆住眼眸的手掌之外,有微暗的手机灯光闪了闪。
站在床边的时弈半遮住光拿出手机,他本就来得匆忙,此刻电话又在闪。
看了眼手机,时弈没有接。
他视线重新落回床上,柏夜息安抚好男孩睡着,此刻也抬起了眼。
时弈无声地闭了下眼,他解锁屏幕,点过几下,随即将调到最暗亮度的手机转了过去。
备忘录里只写了三个字。
【晚九点】
他深深地看了柏夜息一眼,才按掉复又响起的电话,无声地离开了。
等到时清柠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周身比之前暖和许多,时清柠迷迷糊糊间还以为升温明显,迟来的晚春终于到了。
等他察觉触感不对,睁开眼时,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正扒着热源。
时清柠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他朦朦胧胧间记得自己想拉住柏夜息,却没想到自己是压在人身上睡的。
薄荷还挺暖和的。
时清柠乱七八糟地想着。
和他表面看起来的冷一点也不像。
被夸了的柏夜息没什么表情,只道:“早。”
他起床,便去洗漱了。
时清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抱着人睡觉对记忆触发并没有太大的推动。
他似乎连梦都没做。
倒是睡得格外地好。
是不是还要更进一步,才能影响到记忆?
时清柠思考着,过了一会儿又发觉。
洗漱间的水声是不是响得有点久了?
等时清柠换好衣服,才看见洗漱间的门敞开了,他进去洗脸时,还被激了一下。
水怎么是凉的?
新房的水一直是恒温,除非特意调节,才会变凉。
特别是这种冷到几乎冰手的水温,即使把温度调了回来,打开开关的那一瞬还是会很冷,过几秒才会回温。
薄荷用冰水了?
时清柠原本想着要问,但收拾完出来,他就被叫去吃了早餐。
昨天睡得好,时清柠醒得也有些迟了,收拾一下便要去上课,一忙起来,这事就被忘记了。
这天是周五,好不容易到了两周一次的周休日,大家都很兴奋。
虽然身体还坐在教室里,但同学们的心早就飞了,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一个态度——
下周再说!
时清柠也被感染了一点开心,虽然对还没开始上早晚自习的他来说,假期尚未有那么大的魅力。不过今天放假,他和柏夜息可以回时家住了。
还可以去摸摸钢琴。
同样是周五,这一天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并不意味着能够休息。
奢靡昂贵的豪华饭店前,停着几辆加长林肯,保镖小心地扶着一个醉到站都不稳的矮胖男人走出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也带着酒气的中年西装男,忙不迭地护着。
“都把李、李厅长扶好了啊!”
好不容易走到车边,正要上车,保镖们都很是小心,偏偏矮胖男还撒酒疯,不许人碰。
“不、不用!我自己来!”
他不耐烦地挥开手,偏要自己上车,结果一个没站稳,直接趴在了车窗上,把半开的车门都推了回去。
“砰!”
一旁的人手忙脚乱把他扶起来,就见那车窗上明晃晃地贴了个油印子,正是矮胖男半边脸的形状。
“行了、行了!咋呼什么!”
矮胖男被扶稳了,还嫌吵,睁开浑浊的小眼睛往四周瞟。
“小,小时呢?”
一旁落了几步的时弈走了过来,手里手机屏幕还亮着。
“醉仙阁的老房间订好了,等您过去就可以开场。”
夜色中,青年身形冷峻,与旁人一比,更显得挺拔。
也少不得有人看不惯他这高冷的样子,玩笑似的就开了口。
“我说小时总啊,咱李厅长好不容易来次海城,你就请顿酒,连唱歌都不陪着啊?”
时弈面色无波:“我歌唱得不行,怕扫了兴,还是找会唱的来陪厅长。”
他的手机里适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李先生要来啦?可让人家好等~”
一听这声音,原本还醉眼朦胧的矮胖男直接睁大了眼睛。
“小林?是不是小林?”
时弈顺势把人送上了车:“小林和朋友都备好了,正在等您。”
矮胖男连连点头,摆手支使司机:“走走,快走!”
临走,他还不忘猛地拍了几下时弈的手臂。
“不错、你,很不错,等我唱完了聊啊,好好聊……!”
一旁喝醉的没喝醉的,都朝时弈投去复杂的眼神。
他怎么就运气这么好?不光有个首富的爹,还能攀得巧,让燕城李家的人和他拍肩膀。
唯独时弈自己,还是一贯的冷面模样,低声叮嘱着手下经理。
“好好陪客人。”
几辆车满满当当地载着人走了,空气中难闻的酒气和车尾气慢慢散开。
时弈独自缓步走向垃圾桶,将反复擦拭过手指的湿纸帕扔了进去。
他垂眸理好袖扣,身后的黑西装跟了上来。
“大少,车来了。”
时弈正要上车。忽然有一辆其貌不扬的蓝色奥迪开了过来,在他面前落下了车窗。
“时弈?”
车里是个眉眼温柔的漂亮青年,正好奇地侧头看过来。
“真的是你,下班了吗,去喝杯茶?”
时弈停下脚步:“还有个酒会。”
青年笑着说:“这么忙啊?”
他扬了扬下巴:“我送你?”
时弈看了看黑西装开过来的车,最终还是拉开了奥迪的车门。
“金茂北门,谢了。”
青年等人坐稳,熟练地倒车拐弯,握在方向盘上的修长手指在绚丽灯光下依旧盈着剔透的白。
“今天没手术?”时弈难得主动开口。
“做完了,就今天下班早。”
青年说,他天生眉眼带笑,说话时总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柔。
“结果遇上了比我还忙的,”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好友,“昨天又没睡吧?”
时弈淡淡道:“回去睡。”
“这会儿堵车,要不你就睡会儿。”
青年笑了笑。
“就是我这车小了点,得委屈一下时少的长腿了。”
时弈微微放松了挺直的脊背,低声道。
“没事,不用。”
青年看出好友的倦意,打开轻音乐,没再开口。
但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没一会儿,时弈就接连接到了两个电话。
等电话挂断,青年终于忍不住道。
“刚刚你从蓝海出来,送上车的那个……是李家人吧?”
时弈没瞒着:“嗯。”
“他们真要找你做什么新医疗试点啊?”青年问。
“在海城先做。”时弈揉了揉额角,“分五步推广全国。”
青年欲言又止。
时弈没抬眼:“我知道,他们要和俞家斗。”
燕城贵为首都,李家和俞家又是势力最盛的两家,完全不是地处海城的时家能够置喙的势力。
“俞家现在风评太好,他们有点坐不住了。”青年道,“争都争到台面上来了,我离家都多久了?昨天我爸还和我打电话让我当心呢。”
他看了一眼时弈。
“现在的情况,是很难中立了,燕城的秦家在他们之间周旋了那么多年,年前也直接被找上了门。”
“你也是,要做就早点决定吧。”
现实不是游戏,在这种斗争里,两面都不想得罪才是最危险的想法。
时弈低应:“嗯。”
青年顿了顿,还是道。
“虽然李家一直想拉拢你们,但我说实话,他们还是有点……”
青年没把话说完,时弈已经清楚。
当初安排在他身边的助理就是李家的手笔。
青年问:“现在还有机会,你考虑过俞家吗?”
时弈何尝不知有更好的选择。
“我处理过简任。”
而简家,正是俞家势力中最强悍的一股。
他低声道。
“就算只是个支脉,简家也不会让外人挑战自己的威严。”
尽管如此。
时弈想到当初弟弟被冷水泡透时苍白的面容和失血的唇色。
他从未后悔过。
蓦地,清早弟弟安然的睡容又跳到了眼前。
他还下意识在往人怀里黏。
时弈额角一跳。
这个他后悔过。
后悔没早点把那窝藏祸心的人识破。
他抬眼看了下腕表。
离九点还有四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