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能不能一起睡的事,时清柠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但想到薄荷的身体,他还是不想放弃。
许是被他这突然的来访惊到,长发男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睡不着?”
时清柠点头,神色无辜又纯良。
“认床。”
柏夜息的视线从时清柠怀里的枕头移到了他的脸上。
时清柠被看得有一点心虚。
虽然说得顺理成章,但仔细想想,自己这话听起来却好像有点像……认薄荷的床。
他正想着这句话会不会有歧义,却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进来吧。”
柏夜息自己反而朝外走去。
“我去加床被子。”
时清柠大大地松了口气。
取得同意的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
时清柠来之前已经吃过了药,等柏夜息把新被子铺好,他就早早可以上床了。
新家重装后通过风,室内并没有其他异味,两人第一天来,也还没点什么香薰。
屋内淡淡飘散开的只有柏夜息身上洗发露的味道,他刚洗过澡,垂散下来的长发吹干了,还带着微微的湿气。
时清柠离得近,嗅得更清楚。他慢慢又发现那好像不是洗发露的香气,更像是柏夜息自己的味道。
薄荷一样,凛冽又清淡。
时清柠一直很喜欢薄荷味,为此在可选择的范围里试过不少香水,和分门别类的各种香薰。
而在这个安然宁静的夜晚,时清柠发现柏夜息就像一株鲜薄荷。
他本身最好闻。
新家的床为了舒适都足有两米宽,时清柠睡在靠墙的内侧,很乖地只占了一小块位置。
他太瘦,躺在被子下面更显得没有多少厚度,站在床边的柏夜息看了人一眼,又把室温调高了两度才上来。
室内只剩一盏夜灯,柏夜息靠坐在床头。
身侧柔软的床垫动了动,是时清柠侧躺过来,一双漂亮的琥珀糖似的眼睛望向人。
暖光笼着轮廓,男生冷峻的侧脸也像是被无声地柔化了许多。
他的长发垂下来,流瀑一般落在背脊和枕头上,在昏暗的室内仍有淡淡光泽,看起来又滑又顺。
时清柠忍了几次也没忍住,最后还是伸手去摸了摸。
真的好滑。
凉而顺的手感如溪流滑过指间,时清柠早在第一眼见到柏夜息时,就觉得他的头发会很好摸。
现下美色当前,时清柠终是没抵住诱惑。
不过他的动作并不算隐秘,没多久就被人当场抓获,男生侧过头来,目光落在时清柠的脸上。
时清柠乖乖收回手,下一秒却忽然眼前一暗。
柏夜息俯身下来,单手撑床,他那墨色的长发顺着背脊滑落,几乎就落在时清柠的颊侧。
隔着一点未曾触及的距离,时清柠感觉到了那微凉的触感。
他的视野整个被那长发笼住了。
突然的动作让两人变得有些过于接近,时清柠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才听见对方说。
“眼睛有点红。”
离得近了,那股清冽的薄荷味更浓。
柏夜息问。
“眼药水在哪儿?”
时清柠这才反应过来,说:“在客厅。”
上次体检,时清柠的眼睛已经没什么问题,眼药水也换成了更日常的一种,不需要每天滴。
柏夜息把眼药水拿过来,时清柠接过道了声谢,滴完后他正想把眼药水放在枕侧,伸手摸索的时候,却摸到了一点温凉的触感。
是柏夜息的手,把药水小瓶接了过去。
时清柠闭着眼睛等药水滋润,他感觉到身侧的柏夜息重新上床,柔软的羽绒被发出细碎的温暖声响,随即,室内安静下来。
未几,流水般轻缓的钢琴声响起。
还是平板。柏夜息在弹那首他之前编奏给时清柠的小夜曲,乐声轻柔,加了一点变奏。
时清柠闭眼听了一会儿,便发觉,这次的曲调和之前有了细微的差别。
似乎更欢快了一些。
乐声抑扬,呼吸般顿挫,听起来倒更像是……
之前时清柠哼着自己添词唱“下雪天”的那一版。
时清柠练琴只是爱好,他对专业的知识其实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像这样随心便能编曲的弹奏,到底是多么惊人的天赋。
音符灵动清亮,如流淌的月光,温柔地垂落,覆在肌肤之上。
合眸细听的少年也在这安抚般吟唱的琴声之中渐渐沉陷甜乡,再开口时都带了一点不自觉的倦软鼻音。
“薄荷,你以后想做什么呀?”
柏夜息会弹琴,自学多年去上高中也没有不适应。
再过几个月,二十九中就要分科,艺术生也会被分出来。
对他而言,以后不管是申国外名校也好,还是在国内高考,都是可行的出路。
时清柠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染了睡意的声音黏而软。
“你琴弹得这么好,现在都可以直接去开演奏会了……”
随着少年的困倦,钢琴声柔和下来,轻快又变奏成了温柔。
良久,才有低凉声线开口。
“你想让我去吗?”
团在软被里的少年睡意已浓,迷迷糊糊地说。
“你喜欢就去呀……”
柏夜息沉默。
少年帮过他太多,无论是弹琴还是上学。那些无言的关照在旁人看来似乎很轻易,却只是因为有人提前付出了太多心力。
单是那么短时间内弄来一架合适的定制钢琴,就不知要平白多花多少费用,更不要说柏夜息连学籍都没有就能顺利入学的事。
时清柠做了那么多,却从未对柏夜息强加过任何想法。
钢琴也好,上学也好。
都只希望他自己喜欢。
琴声渐缓,少年的呼吸轻而慢。
他睡着了。
柏夜息又静坐了许久,才将平板收起。
身旁的男孩睡得香甜,恬静的面容朦胧间蕴着薄薄的光,他的唇瓣浅粉,鼻尖挺翘,刚滴过的药水未干,睫毛还是湿漉漉的,更显得纤长。
夜色已深。
他是落在人枕边的月亮。
柏夜息隔着漫长的夜空将人描绘,却从未想过月亮会奔他而来。
床灯灭了。
四下黑暗静谧,护人安眠。
柏夜息垂眼。
刚刚时清柠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是个多好的词。
时光长而慢,好事亦将至。
仿若只要人努力了,就当真能亲见那么一天。
可惜从来是柏夜息幸运不够。
他不敢想以后。
*
天光未亮,耳边似有琐碎的声响,时清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身影。
“薄荷……”oo-┈→ωωW.bKXS.иΣㄒ༊
他含混地叫了一声,蹭着枕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床边的柏夜息一顿,放低了声音才道。
“睡吧,还早。”
埋在软被里的少年不动了,呼吸复又均匀,似乎又睡着了。
柏夜息浅吸了口气,尚未放松,下一秒,就见少年摸索着伸手探了探身旁的床铺。
然后他迷糊地抬头,人还有些愣愣的,忽然开口问。
“你没睡吗?”
床是凉的。
柏夜息神色未变:“我在隔壁睡的。”
时清柠很迟钝地眨了下眼睛。
“我睡相不好,怕压到你。”柏夜息轻声解释。
时清柠撑着枕头坐起来,相始终才反应过来。
他伸手去揉眼睛。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原本是想来陪人的,结果反而让薄荷去了别的地方睡。
他揉了没两下,手腕就被轻轻地握住了。
时清柠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冷绿色的眼眸。
松石翠玉一般,绿得醉人。
柏夜息认真帮人查看了一下,才道。
“不红了。”
看起来休息得还不错。
“别用手揉。”
他说着,看见时清柠点头,神色间不自觉地显露出一点可怜。
“抱歉,打扰……”
“你睡得可香。”
柏夜息没让他把话说完。
“看得我都困。”
时清柠怔了怔,随即,额侧传来一点轻微的触感。
是柏夜息伸手,帮他抚顺了睡翘的头发。
“早安。”
时清柠也道:“早。”
他想。
原来自己还有催眠作用?
虽然时间尚早,不过时清柠醒了就没再继续睡,他收拾了一下,准备起床吃早餐。
昨晚时清柠的睡眠质量明显有提升,醒来后的精神很不错。时清柠自己也不知道昨晚为什么会睡那么沉,以至于他明明想观察柏夜息的睡眠状况,却自己先睡着了,连对方离开都没察觉到。
难道是前几天没睡好,太累了?
亲自观察的计划没能行得通,时清柠有点发愁。
他怕自己再影响薄荷休息,在询问了医生之后,便打算弄个睡眠监测仪来用。
之前时清柠生病住院时经常会用到这个,这东西也有家用式的。
他请孙明帮忙预约了一个,准备更科学地观察柏夜息的睡眠质量。
时清柠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问,可是就像之前的抽血、吃饭和过轻的体重一样,柏夜息只会和他说没什么事。
从不会多余添一点麻烦。
柏夜息的成长环境如此,时清柠不可能去怪他的不坦言。
只觉得更心酸。
好在柏夜息外表看起来并无异样,两人照旧一同去上学,学校里,同学们对柏夜息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热切熟稔。
今天气温偏低,教室里门窗紧闭,大家都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说来奇怪,明明已经是春天,气温却没有一点回暖的迹象,仿佛寒冬被无限延长。
今天的天气也很不好,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模样。
“昨天还发了预警,说今天有强雷暴。”
方安然托腮看着天色灰暗的室外,说。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提前放学。”
“不可能的,死心吧。”
宋谦谦靠在桌旁转笔。
“忘了二十九中的规矩嘛,学校不爆炸,我们不放假。”
课间化学老师过来,叫了后几排的男生去帮忙拿实验器材,柏夜息也去了。
时清柠自己去外面透了透气,回来后就被宋谦谦拉了过去,听几个人闲扯。
因为嫌郑坤太烦人,宋谦谦下课时不愿意待在座位那边,经常会跑到熟识的几个人这里
他们正聊着,一个同学进来,喊了一声。
“郑坤,班主任喊你。”
郑坤正在探着身子和侧前桌的女生不知在说着什么,闻声便起身去了办公室。
宋谦谦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他最近老找林晓聊什么?”
时清柠抬头:“怎么了?”
林晓是宋谦谦的同桌,也是时清柠的前桌,一个非常内向文静的女孩子。
虽然两个人坐得很近,但入学以来,除了课上讨论,时清柠总共和对方也没说过几句话。
林晓的性子和宋谦谦几乎是两个极端,宋谦谦之前说过,就是因为他话太多,老师才安排了班里最安静的林晓和他同桌。
“你看见郑坤的这半边脸了吗。”
宋谦谦指了指自己颊侧。
“他脸上有伤,估计老班叫他就是因为这个。”
“有伤?”
时清柠倒是真的没看见。
郑坤受伤的那一侧靠墙,而且他一直都不和时清柠交流,时清柠自然也没留意到。
“不是第一次了。”宋谦谦说,“谁知道是他爸打的还是怎么弄的。”
“他爸怎么了?”
时清柠问。
“他爸赌博,还酗酒,喝醉了经常动手。”
宋谦谦语气依旧不怎么好。
“他妈早离婚了,离得时候要带他走,他说他妈家没钱,坚持要跟着他爸,结果后来他爸赌博,就把家里钱输得差不多了。”
时清柠没想到还有这么复杂的故事。
“所以他才这么不合群吗?”
一旁的方安然摇摇头。
“他这人,怎么说,闹到现在这处境,和别人的关系不大。”
方安然是英语课代表,也是三班的成绩第一,她平时和同学们都很处得来,一般不会有什么偏见。
但对郑坤,她还是说。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上学期大家刚知道他家情况,本来还挺同情他,后来期中考试的时候拉桌子弄考场,有个同学要值日,比较辛苦,她爸妈进来帮忙,想弄完早点接人走。”
“结果郑坤看见了,当着人家父母的面问那同学,‘你自己没长手啊?这么大了还让人帮忙,废不废物?’”
宋谦谦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个24k纯傻.逼,你知道吗,后来他还去找那女生,说你是不是故意刺激我,就你有爸妈,就你能耐是吗?”
时清柠:“……”
“所以我才觉得他突然开始找林晓这事不对劲,”宋谦谦说,“我之前问林晓,她说郑坤是找她商量题,但是平时郑坤怎么和咱俩相处得你也看见了,他是会和人商量题的人吗?”
宋谦谦眉心紧缩:“这两天他突然走路都开始横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方安然说:“应该也没什么事吧……林晓那么文静,又不会和人吵架,可能郑坤就是觉得不想和你们俩聊,才就近找了林晓?”
宋谦谦抓了抓头发,一头颇软的发丝都被抓得翘了起来。
他有点烦躁地说:“你忘了杨明了吗?”
“杨明?”
时清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安然。
方安然说:“是郑坤上学期的同桌,后来他转学了。”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是想说,杨明转学这事也跟郑坤有关吧?”
“我不确定。”宋谦谦说,“但我觉得,和他沾上边肯定没好事。”
他索性先回了座位:“我还是去和林晓说一声。”
郑坤回来时,已经打了上课铃,时清柠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侧脸的确有些红肿。
而他整个人的状态也有些莫名的高昂,像是心情很好。
不过一看见时清柠,郑坤就径直侧过了头去,落座后也和人离得很远。
两人的界限楚汉分明。
时清柠没来得及留意太多,中午,他一出教学楼就被吹得一个趔趄。
风太大了,天阴得吓人,路上学生的校服都被吹得膨起,大家不得不埋着头成群结队地走。
下午,海城各中小学陆续放假的消息就在班里传开了。
不过提前放学的都是初中和小学,就在同学们信誓旦旦地猜着二十九中肯定不会放假时,解初夏走了进来。
“说个事。”
她的表情很严肃,但大家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欢快的气氛隐秘地流动起来。
“今天晚上可能有强雷暴,学校决定……”
解初夏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班就传来了一阵极热烈的欢呼声,还夹杂着敲桌子晃板凳,直接盖过了解初夏的声音。
她很艰难地才把话说完。
“上完第三节课……提前放学……!”
“耶!!!”
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比隔壁更响亮的欢呼声。
“放假!!”
再长的假期也没这种意外得来的放假爽,幸好第三节是解初夏的课,换个其他老师,估计压都压不住同学们那早就野飞了的心。
临下课五分钟,解初夏讲完了课时内容,原本还有例题给大家做,最后她也没有再放,
交代过一遍安全问题之后,解初夏就留了最后两分钟,让同学们提前收拾书包。
同学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解~姐~感恩最好的你,比心心~!”
后面有学生拖着腔表白,解初夏笑骂。
“少来,别恶心我。”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就像离弦的箭,飞也似地冲出了教室。
时清柠和柏夜息一起,走出教学楼时,明明才四点左右,天已经半黑了。
他们住得近,回去也方便,走到家属楼时,还能遥遥听见校园学生撒欢似的欢呼声。
“呜呼~!”
时清柠本来也不上晚自习,所以对提前放学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不过被同学们传染,他也感受到了大家的快乐。
但等进了楼道,风声小了,没那么寒冷刺人,时清柠想和柏夜息说话时,却发觉了不对。
柏夜息的脸色极白,毫无血色。
下午四点还没到亮灯时间,楼道里有些灰暗,异样的光线之下,他的唇色甚至隐隐泛青。
时清柠心里咯噔一下:“薄荷。”
“薄荷,你没事吧?”
柏夜息侧头:“怎么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似乎又没有什么异样,仿佛刚刚只是时清柠的错觉。
时清柠心有疑惑,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和人一起进了家。
因为强雷暴预警,阿姨中午过来送饭时就预备好了半成品的晚餐,晚上只要热一热就能吃。
客厅开了电视,电视里也在反复播报强雷暴预警的消息。
时清柠和时妈妈拨了电话,打消了对方再过来的念头。
晚餐后写完作业,屋外呼啸的风声已经到了近乎恐怖的地步。
柏夜息和几个黑西装一起检查了加固过的门窗,确保一切如常。
时清柠还是有一点担心,总是频频看他。
忙完才不到九点,时清柠还是没忍住,说:“薄荷,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不只是今天的状态,因为昨晚时清柠的打扰,柏夜息也没有睡好,今天理应该好好休息。
柏夜息应了下来:“好。”
“你也早睡,”他说,“记得吃药。”
新家早早熄了灯。
不只是家属楼,连一向灯火通明的二十九中都提前拉了电闸。
偌大的校区少了来往的人影,变做一整片擦不去散不开的浓郁深黑。
夜色渐深,狂风吹得越来越猛。
变了调的呼呜声响如同鬼哭狼啸,听得胆小的人心惊肉跳。
海城虽是沿海,不过因为地处北方,极少有台风,极端天气也相当罕见。
这次的强雷暴号称几十年一遇,撞上今年这晚春,也是真的凑巧。
天气迟迟不肯回暖,雷暴之后又要降温。
这是个太过漫长的冬天。
天早已黑得彻底,像被最深的墨色反复涂抹过。风稍稍有了短暂的停歇,动静小了,反而显得越发压抑。
电视手机里的预警信息反复几轮轰炸,户外早已没了人,平日里拥堵的道路此刻一片静寂,连零星几辆私家车都少有。
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等着度过这场雷暴。
唯独一处的窗台,却在大大地敞开着。
柏夜息坐在窗边,沉默地俯视着这片黑寂,已经小下来的风吹进来时,依旧割得人肌肤生疼。
他却毫无所觉,等待似的,望着遥远的天边。
远处,压抑许久的惊雷终于劈下,宛如大片黑色幕布被从中撕开。
第一道雷便直接亮彻了天际,数秒之后,轰天般的震响炸裂开来。
“轰隆——!!”
遥远的地方传来汽车防盗铃被惊响的吱哇声,转瞬就被下一道雷声淹没。
惊雷接连而起,即使在室内,震耳到恐怖的轰鸣声依旧吓得人心生惊惧。
柏夜息却只在窗台上沉默地坐着。
他的右手覆在自己另一侧手臂之上,那里,外表似已看不出端倪,只有伸手去碰,才能摸到皮肉下狰狞的肿块。
那反复抽血后留下的痕迹。
艰难挤滴的抽血极痛,未消的肿块碰到也痛,频繁至寻常的疼痛早已够击垮一个坚强的成年人的身心。
可对柏夜息,身体的疼痛早已没了用处。
甚至比不过听这响彻的雷声。
他的十六年前,柏夜息在一场雷暴长夜后死去。
死前他了却心愿,只还留一点挂念。
微不足道,只余一点。
而柏夜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醒来,回到从前。
柏夜息分心去痛的,从来不是死亡。
他不怕死。
却怕雷声太像。
太像十六年前,把那一晚的撕心告别反复重演。
告别时他早已心死过一次,所以之后的身死才毫无痛楚。
柏夜息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他死了两次,才会醒来。
可是重生这种荒唐,和梦太像。
雷声乍响,蛛网般裂开的纹路爬满天际。
骤雨倾盆而下,寒意兜头彻骨。
一切都与那一夜太过相似。
现实真假,虚幻不清。
假使是身死,也好过现在拉扯的凌迟。
风裹着雨迎面淋来。
柏夜息抬眼,望向隔壁不远的房间。
那是时清柠睡着的地方。
是健康的、会听他弹琴、和他一起上学的时清柠。
是一场太过虚假的甜梦。
像迟迟不肯落下的另一只靴子,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垂于顶,柏夜息一直在等。
等一场大梦终醒,等结束这偷生。
如果真有重生,柏夜息绝不认为会是自己。
只此一生,他从未被幸运眷顾。
雷声轰鸣,似要把天地撕裂。
苍穹万物中人从来太渺小。
或许终于到了时限。
柏夜息垂眼。
他等待着彻底的黑暗。
等待假象破碎,重归正轨。
天降炸雷。
一片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中,柏夜息忽然听见了极遥远处的一点声响,他的幻想有过太多,如今已然波澜不惊。
可是下一瞬,他被一股真真切切的力度直接拉下了窗台。
屋里没有开灯,闪电落下的间隙里,被照亮的房间映出时清柠苍白焦灼的脸。
雷声太响,他扯着嗓子依旧难被听清。
“你疯了!!这么冷!!”
时清柠拼命用力关上大开的窗户,手在玻璃上打滑了两次才关紧。
室外吹来的风只是这几秒就把他冷得直皱眉,可面前还有一个已经被吹透了的人。
刚刚时清柠辗转反侧,房间的隔音很好,让人不会被雷声吵到,可他依旧难眠,总想着忍不住去想隔壁的柏夜息。
他查过资料,焦虑症易受极端天气影响,而且今天薄荷脸色着实不好。
时清柠坐不住,还是想来看一下。
却没想到情况比想象更惊心。
时清柠有太多话想问,却全在看到柏夜息的神色时噎住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情,以致于连言语都无法形容。
时清柠手足无措,只能本能地动作,他伸手满满地抱住了柏夜息,拼尽全力。
那个人,浑身已经冷得摸不到一点余温。
时清柠把男生的脸按在自己颈侧,环着手臂轻轻捂住对方耳朵,安慰也笨拙。
“你是不是怕打雷?”
他知道不是,可他希望柏夜息能好一点。
“没事,我在呢,捂住就听不到了。”
“没事了……别怕。”
浓墨般的黑夜里,满天的轰雷之下。
只有那近在耳边的心跳与颈侧脉搏声。
扑通,扑通。
真实如此。
细弱却清晰。
将他从无垠炼狱中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