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阳看到那根南鄀皇室象征的羽毛, 就知晓轿子里是何了,一时笑意更浓。
端王亲自前来接应,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只是他不白, 端王为何乘轿子, 而非骑马。
霍骁下马, 俯身恭敬掀帘, 江怀楚低头施施然出来,缓带素衣, 漆黑的眼眸如水沉静,淡然自若,周遭士卒霎时低下了头, 丝毫不敢抬头直视。
他立在阵前, 大秀逸,不动声色间,便压住了身后的千军万马,让只瞧上一眼,就知晓自己和他之间的云泥之别。
张奎、董禄等大老粗看着这令心头生畏的排场, 都怔住了,忽然意识到他皇帝喜欢的是何。
他不只是绕指柔, 他也有铁骨铮铮的一面。
他第一次对端王的身份有了个清晰的概念,吃惊咋舌之余, 蓦地意识到一时非彼一时, 心中生出诸多戒备来。
在大宁时交情甚好、前些日子又朝夕相对, 国别的不同被刻意弱化了,他下意识把江怀楚当成了自己,江怀楚品再怎么好,他也是南鄀端王, 这是他过去八年来无抹灭的身份。
在他眼里,南鄀永远是第一位的,爱情同国家利益比起来,怕是不值一提。
难保他不会倒戈,真的和张阳联手,围杀他皇帝,因为是个都知道,这是对南鄀最安全的法子,几乎以说是一劳永逸。
张奎等握紧武器,面部绷紧,紧盯着江怀楚一行,随时提防意外生。
氛剑拔弩张。
萧昀从端王出现,眼睛就黏在了他身上,目光里的含义却显然和张奎他不一样,他僵的脸若无事地松弛下来,改而咧嘴朝江怀楚灿笑,颇有丝狗腿的意味。
江怀楚却是看都没看他。
张阳道:“本将军倒是没想到王爷会亲自来。”
端王淡淡道:“既是约好了,应该的。”
萧昀脸色骤变。
这话便是什么都知道了。
大名鼎鼎的端王都好言好语同他说话,张阳心头越惬意,大笑道:“端王岂是为了本将军,端王怕是为了大宁皇帝吧?”
江怀楚眉眼一弯:“你如何得知?”
张阳一愣,这不是摆着得么?他只当江怀楚同他开玩笑,谑道:“大宁狗贼威胁南鄀安危,端王爱民如子,定是对萧昀恨之入骨,眼下前来,莫不是要亲自杀了这狗贼?”
江怀楚淡瞥他一眼,态度模棱,不置否。
张奎等瞬间脸色大变,攥紧了武器,他的大军赶不及前来,寡不敌众,本就是取巧方胜,应付一个张阳还马马虎虎,如今加上一个端王……
萧昀却眼巴巴暗瞅江怀楚,又着急又慌又高兴又自豪地朝他抛媚眼,谢遮侧目,看着表情略显丰富、变化多端的萧昀:“……”
张阳哈哈大笑:“端王如诚意,本将军自是要成全一,好叫端王高兴了!”
“叫本王高兴?”江怀楚轻笑了一声,“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盯着张阳的。
他的眼睛那样清澈,任何都不会怀疑,这双眼眸属一个八岁的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下一秒,张阳听见他冷淡道:“格杀勿论。”
张阳哈哈笑道:“端王当真心狠手辣、果断干脆,实乃一代豪杰!”
他话音刚落,微皱眉,茫然地看向端王身后过安静的军队。
他没有盯着萧昀,反倒眼也不眨地在看他一众精锐部队,眼神漆黑,像狼。
毫无征兆地,洪水决堤般,南鄀将领士卒倾巢而出,眨眼将他围住。
变故只生在一瞬间,张阳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后传来了数声惨叫声。
萧昀的骑兵本来戒备着,随时准备护住萧昀同南鄀军队厮杀,帮萧昀突围,看着南鄀军队杀了邺国精锐一个措手不及,纷纷目瞪口呆。
“操,愣着干嘛?给老子上啊!!”萧昀吼道。
他这一声怒斥,终将晕晕乎乎的大宁骑兵震醒,他立即加入战斗,诛杀邺国精锐。
一晃眼的功夫,局势然大变,张阳浑浑噩噩地逃窜躲避着,终反应过来生了什么,怒吼道:“端王你疯了吗?!你杀我?!”
身后精锐被南鄀大军杀了个措手不及,都来不及结阵,方寸大乱,被逐一击破,毫无招架还手的能,全歼怕是只是一会儿功夫的事。
俨然是大势去,张阳双目赤红:“端王!兔死狗烹,你杀了我,你南鄀的下场,只能比我邺国更惨!不杀萧昀,这时候得意,等着他日后灭你国家!”
一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他看向那边,呼吸一停。
萧昀从马背上跳下,三步并作步、甚至是跑、是冲刺地来到江怀楚跟前,话不说,抱住了端王。
三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向来薄情寡义、翻脸不认的大宁皇帝,抱住了敌国冷心冷情、国家利益永远第一的端王。
萧昀身材高大,挡在他身前,不让他看身后的血腥厮杀。
端王冷脸抬头看他,萧昀低声哄道:“让我秀一把,就一把!媳妇儿!他都马上是个死了!再不秀他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江怀楚瞪他。
萧昀知道他脸皮薄,忍着三军阵前抱起他转圈圈的强烈欲望,松开了他,改而去拉他的手。
端王抽了一会儿,见抽不开,虽是冷着脸,却是任由他拉着了。
张阳目眦欲裂,后知后觉终白了什么:“不!!你是一起的!!你算计我!!你算好的!!你演给我看的!!”
萧昀笑嘻嘻地看着他,像是不死他不偿命似的:“你算老几啊?谁故意演给你看的啊,朕没说朕是来攻打南鄀的,朕是来和南鄀联姻当赘婿的,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你?!!”
萧昀笑吟吟道:“你看,南鄀的软饭是不是别香?你想不想吃?”
“……”张阳得几欲昏厥。
“……”江怀楚冷冷瞪他,萧昀瞬间偃旗息鼓了,一副以夫为天的自觉表情。
这碗软饭,萧昀显然吃得分乐意,脸不红心不跳,扯着江怀楚的手:“媳妇儿,他骂我狗贼,他威胁我讽刺我嘲笑我,他说你会将我千刀万剐……”
江怀楚淡瞥他:“你想怎么样?”
萧昀迫不及待道:“怎么样都行?”
江怀楚没说话,俨然是默许了。
萧昀挑眉一笑,扬声道:“邺国军士,将张阳千刀万剐者,免一死!”
言一出,那些还在费同南鄀、大宁士卒厮杀的邺国将领,眼神忽然变了,他缓缓转头,看向了群中逃窜的张阳,眼神漆黑沉寂下来。
张阳浑身抖:“不!!你敢!!”
一声惨叫声中,张阳忍着剧痛,死死盯着萧昀身侧的那,冷笑道:“端王,你相信萧昀,早晚自食恶果不得好死!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江怀楚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
江怀楚还怀着孩子,怕江怀楚看到血腥夜里做噩梦,萧昀话不说就把他塞进了轿子里,江怀楚正要放下轿帘,萧昀一头扎了进来。
江怀楚道:“出去,没规没——”
萧昀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在狭窄的轿子里,吻上了他的唇,江怀楚想着外面的,脸色赤红,去推抵他的胸膛,羞怒道:“放开。”
他都还没和萧昀算账,他倒好,简直放肆。
萧昀却怎么也不肯放,一手拢住他只纤细的胳膊,一手将自己和他的肚子隔开,锲而不舍地撬江怀楚的牙关。
自从他回到萧昀身边,萧昀对他都是百般温柔的,那事上亦是如,极少有这样狂失控的模样,江怀楚有些心慌,无招架,呼吸微微急促,白皙的脸上泛上薄红。
江怀楚自从怀孕后,身子就越敏起来,压根就碰不得,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有渐渐沦陷的趋势,江怀楚整个方寸大乱,生怕萧昀在这儿做出什么羞耻的事情来:“……萧昀,唔……”
萧昀的息炽热,尽是攻城略地的味道,像是想标记占有,再次确认他是他的归属,氛焦灼,鼻息纠缠,无比的贴近,江怀楚呼吸越急促:“萧昀。”
萧昀不搭理他,江怀楚越摸不清他怎么了,又羞又怒又怕,就要打他,萧昀却赶在他动怒前放开了他,抱紧他,低声说:“楚楚,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他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眷恋,仿佛抱着的就是他的一切,是他永远以无条件信任的家。
漂泊余载,终有了一个地方,完完全全属他,永远会接纳他,等待他,庇护他。
他从未想过,这种他这辈子从不希冀奢求的归属感,会在一个敌国王爷身上得到,真实又梦幻,让他迫切得想要去放肆一番,看看这一切会不会破碎。
没有碎,身下的一脸羞怒地瞪着他,那么真实,连自己被小东西压榨的被迫弓起的腰,都那么尴尬真实。
心头滚烫温暖,心跳只为眼前一跳动。
江怀楚冷睨着他。
萧昀抱着他,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楚楚,萧昀有家了,谢谢你给萧昀一个家。”
江怀楚忽然心头一塌,那个字眼,是他也听不得的字眼,是一下子以戳到最柔软地方的字眼,他过了一会儿,似笑非笑:“萧昀,我不是你娘亲,你五了。”
“……”萧昀忽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大岁数了,抱着个八岁的乱拱撒娇有多奇怪,面不改色,深沉道,“那我当你爹。”
江怀楚忽然笑了,萧昀被晃了下眼,嘴角笑容扩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怀楚揪住了他耳朵,轻轻一拧。
氛有几秒的凝固。
“啊啊啊啊疼!!啊啊啊啊媳妇儿我错了!!啊啊啊我再也不瞒着你……我保证!我这不是怕你知道了不帮我,你多想尴尬嘛!谁知道你会站我这边啊!!”
“媳妇儿最聪了!!我瞒的那么好,你都能全知道!”
“别揪了!”萧昀低笑,“宝贝儿咱要不换个热乎乎的地方拧?”
“嗷嗷嗷操!别踢!踢坏了你下半辈子幸福就没有了!”
马车外,张奎等领着骑兵和南鄀将领合军,心头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这是他皇帝的媳妇儿,这是他皇帝媳妇儿的军队,不是南鄀冷冰冰的端王的军队。
他是端王,但也是他大宁的皇后,是他的同侪谢卿,是一个温暖亮、会庇护他所爱之的。
是有勇去相信、去爱的。
……
接下来半月,江怀楚将南鄀调兵的虎符和弥罗调兵的令牌都扔给萧昀,像是一个娘,把大门钥匙慷慨地给了一直被关在家里的野孩子,让出去无法无天去了。
萧昀拿着媳妇儿扔给他随便玩儿的四万大军,很快就乘胜追击,横扫了邺国,邺国边关一破,萧昀近五万大军兵临城下,数座城池望风而降,将领投诚保命,不到半月,偌大的邺国便不复存在。
世唏嘘。
天下一时都对南鄀端王借兵给萧昀的举动震惊不,无数小国唾骂端王疯了,祸害他。
毕竟谁也想不到,天下第大国南鄀不和他诸国联合,反倒助萧昀一臂之,让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却未承想,萧昀班师那日,竟将打下的邺国城池尽数奉给了南鄀皇帝。
消息一出,天下震骇懵,直到南鄀有消息传出,萧昀这么干是拿邺国当聘礼,为的是求娶南鄀一。
一时天下震动。
邺国的领土不比南鄀小,萧昀虽是借了南鄀的兵,到底是自己带兵打的仗,就好像借钱进京赶考,考上了,虽是要感谢借钱之,却也不能说将功名拱手相让。
没这个理。
萧昀举,倒像是拿着南鄀的兵,替南鄀打工,他仿佛不是大宁皇帝,是南鄀的将军。
大宁上下对亦有不满,无论如何,这份聘礼之厚,以说是前无古,后无来者。
一时天下都在议论,这被求娶之是谁,是有多倾国倾城,能叫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大宁萧帝也为之神魂颠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愿为之效鞍前马后之劳。
……
南鄀御书房,妃坐在下首,攥着手,时不时瞅上首批阅奏折的江怀逸一眼,眉心染上急切。
自从上次江怀逸从北宁大营回来后,他半个多月没提江怀楚了,仿佛没这个,她都怀疑江怀逸一怒之下和江怀楚断绝兄弟关系了。
眼下江怀楚和萧昀前来拜见,江怀逸只叫让他在偏殿呆着,没说见,也没说不见,就这么晾着。
江怀逸又喝了一杯茶,妃实在憋不住了:“子恪!”
江怀逸字子恪,江子恪。
妃不喊皇帝,喊子恪,便是告诉他,自己要说的是家务事。
江怀逸撂下茶盏,皱眉道:“急什么?”
“你到底见不见啊?半个月了,我半个月没看见小王爷了!瘦了胖了都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啊!你不心疼吗?!”妃说话跟连珠炮似的。
江怀逸一言不,不知道在想什么。
妃心疼坏了,却也知道他的脾,仍小心翼翼道:“子恪,燕尔也嫁与旁了,这时候也来不及再让王爷同旁的女子成婚了,再说燕尔那是同王爷多年交情,委屈一,倒也没什么,旁不知情,嫁与王爷,岂不是害她?”
妃心急如焚:“这且不说,萧昀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他若是不喜欢小王爷,他会奉上一整个邺国做聘礼?我瞧着天下,就没比萧昀更宠小王爷了。”
“你再不答应,小王爷这都五个多月了,肚子那么大,成婚的时候,旁一眼就瞧出来了,你也不想他嫁给萧昀,不到一个月,孩子都生了吧?”
江怀逸冷淡说:“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嫁?”
妃苦口婆心道:“小王爷大半个月都能不回来……四万大军说借就借,他这心思,你还不白吗?男大不中留啊!他都肯,你有什么不肯的?”
这话像是戳中了江怀逸的痛处,江怀逸勃然大怒:“我江怀逸的弟弟,堂堂一国王爷,跟个女似的下嫁给他做皇后,替他、替大宁尽心尽?!让他背井离乡?给那个狗贼生儿育女?孩子都跟萧昀姓?做他大宁的皇嗣?谁稀罕邺国那几个城池了?!”
“你想开些,”妃仔细回想江怀逸刚刚说的话,觉得不对,蓦地看向他,“子恪,你是担心这个啊?”
江怀逸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没说话。
妃一琢磨,终回过味儿来了。
江怀逸那日去萧昀大营,没把江怀楚带回来,她一开始还以为江怀逸失望透顶不想管了,现在怎么看都是松动了,却仍有犹豫不决的地方,在斟酌,当然肯定也有拉不下脸、心里那口过不去的成分。
子恪她是知道的,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他居然是怕江怀楚嫁过去受委屈。
妃想了想,蹙眉道:“也是,大宁京城相去千里,小王爷真有什么事,我帮都帮不上……真给他了,万一受委屈了,咱都不知道……”
妃忽然心疼起来,她是乐观了。
“以后回来看你、看我一趟都难,肯定想家,他一个,在那种如狼似虎的土匪窝,格格不入的,吃的用的,还都不一定习惯……”
越想越担忧,帮萧昀的心思反而淡了。
江怀逸沉着脸。
妃试探道:“……那……你问问萧昀肯不肯入赘?”
“……”江怀逸忽然没话了,过了好半晌,显然也想清楚了,这事儿不能再拖,得有个结果,深吸一口,冷道,“你去支开怀楚,我私下见见萧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