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无不可对人言,更何况是自家媳妇。
回到家里,自己在朝堂上举荐曹氏兄弟的事儿徐章便亲口告诉了明兰。
本来还想从明兰脸上看到半点惊讶,可不想自家这位女诸生,听到这事儿却没有半点反应,仍旧专心致致的拿着勺子捧着一碗热情腾腾的羊奶,一勺一勺的喂给徐安言这个小豆丁。
“给我也来一碗!”徐章大马金刀的坐在明兰边上, 接过翠荷绿枝递过来的羊奶,嘬了一大口。
羊奶鲜甜,奶香浓郁,没有半点腥膻之味,滋味极好,显然是精心烹煮过的。
喝了一口还不够,徐章索性咕噜咕噜一下便将一碗羊奶悉数倒入腹中,把碗递给绿枝,又要一碗。
明兰横了他一眼:“官人还和自己儿子抢东西吃?”
徐章上唇还有奶渍残留, 却不觉得有半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经常的事儿吗,再说了,言儿能吃多少,最后还不是得我来扫尾,总好过浪费了不是!”
说着说着,徐章还伸出舌头,将嘴唇上残留的些许奶渍舔舐干净。
明兰手中动作一顿,俏丽的脸上爬上一缕不自然的红晕。
刚生徐安言的时候,每每到了夜里,徐章就总是喜欢和自家儿子抢食,那时也是这个说辞,而且乐此不彼,那时的徐安言连话都不会说, 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两岁的徐安言已经能够断断续续的与人交谈了。
再当着自家儿子的面说这些, 明兰又不是徐章,脸皮子比城墙还厚。
徐章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可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只直勾勾的看着明兰,把明兰看得不敢和他对视,忙扭头专心给儿子喂奶。
“没个正型!现在可是青天白日,还当着言哥儿的面呢!”明兰嘟嘟囔囔的道。
绿枝红着脸将乘好的羊奶递给徐章,福身一礼:“炉子上还煮着羊奶,婢子出去瞧瞧!”说罢便转身退到了旁边的捎间里头。
徐章干咳两声,换回先前的话题:“娘子就不觉得奇怪?”
明兰一勺一勺的往言哥儿嘴里投喂,同时答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官人不是常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嘛!”
徐章施然一笑,果然是自家媳妇,无需多言,已经将自己的用意猜的七七八八。
“曹氏兄弟二人,无论哪一个去了江南,只怕都要比旁人更尽心用力!”
现如今执掌朝政大权的可是曹太后,是曹氏兄弟的亲姑母,曹太后和靖安侯曹氏一族共荣共损,而今江南两淮之地盐务糜烂, 朝廷在盐课之上的岁入逐年骤减,这里头的损失,甚至可能数十乃至数百万贯。
从朝廷口中抢食吃,便是从曹太后嘴里抢食,是从曹家口中抢食。
曹氏兄弟几人,异军突起,手握大权,如何会坐视这等事情发生。
“要说奇怪,妾身还真有一事不解。”明兰忽然道。
徐章问:“何事不解?”
明兰手中喂奶的动作不停,继续说道:“齐国公卸任盐都转运使之职不过数载,江南诸地盐务糜烂,绝非一朝一夕之中,说不定便和齐国公有关联,朝廷素有避嫌之例,为何这次整肃盐务,还让齐小公爷去呢?”
齐国公仍盐都转运使时,是仁宗皇帝在位期间,也是齐衡和那位嘉成县主成亲之前。
而且当时齐国公正当壮年,平宁郡主在仁宗皇帝和曹太后跟前又颇为得宠,怎么会忽然就丢了盐都转运使的差事,只领了个没有半点实权的闲职。
徐章又不是神人,不会读心术,不知道旁人内心的想法,如何知道缘由。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位小公爷倒是真有几分真才实学!”
明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小公爷天资聪颖,昔日庄学究便多有夸赞,陕西之时,小公爷调度粮草军械,将后勤打理的井井有条,没出半点纰漏,足见其才。”
徐章莫名觉得有些牙酸,别人看不出,徐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当初齐衡惦记自家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徐章下手早,走了老太太的门路,定下了和明兰的亲事,说不定就会被这小子给截胡了呢。
而且齐衡这人吧,真的让人有些嫉妒,温润如玉,貌比潘安,还博学多才,又刻苦用功,洁身自好,身上没有半点膏粱子弟们的陋习。
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妥妥的钻石王老五。
“你家官人难道就比他差了?”徐章有些不忿。
明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噗嗤一笑,扭头看着一脸幽怨的徐章,笑着道:“官人文韬武略,沉某远虑,比起齐小公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章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几分。
“阿娘!”
言哥儿急切的声音响起,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明兰手里头的羊奶,从明兰手里头接过调羹,拿起还剩下半碗羊奶的瓷碗,对着小言哥儿道:“儿子,爹爹喂你好不好?”
“咱两一人一口!”
“爹爹喂,爹爹喂!”小言哥儿顿时喜笑颜开。
徐章舀了一勺,喂入言哥儿口中:“言儿一口!”
“爹爹一口!”
随即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呜呜~~~~哇~~~”
“坏爹爹~~~爹爹坏~~~”
“哈哈哈哈~~~~”
徐章大笑离去,留下明兰在屋里安慰哇哇大哭的徐安言。
明兰嘟囔两句,脸上却带着笑容。
这很徐章。
······
相府,偏厅。
“徐侯这封奏疏,还真是有些惊世骇俗。”韩大相公看着手中的奏本,神情复杂,话音中带着浓浓的感慨。
徐章微笑着道:“些许拙见,在大相公面前班门弄斧了。”
韩章却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徐章,说道:“徐侯可知,若是这封奏疏上的内容通传天下,那些个老将军们,怕是都要对徐侯生出嫌隙了。”
徐章道:“章年纪尚欠,阅历不深,却也有一番拳拳报国之心,其实早在当初受先帝之命,往淮南平叛之时,章便有了想法。”
“而后又奉命经略陕西,总领西军,所见所闻,感触更深,方才有了这封奏疏。”
“这些是下官的一些浅见,冒昧前来,便是想请大相公帮忙斧正一二!”徐章的态度很是恭敬。
韩章捋着花白的胡须,捧着奏疏,看着徐章:“孙尚书不是徐侯的座师么?徐侯不去请孙尚书帮忙斧正,却来找老夫?这又是何道理?”
徐章起身拱手施礼,道:“孙师才学虽高,却从未领过兵,大相公昔日在西北领军,亲历战阵,这一点孙师远远不及大相公矣。”
“你倒是打探的清楚!”韩章意味深长的扫了徐章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粗略的继续打量徐章这份奏疏来。
起初还好,可看着看着,韩大相公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改革军户制,推行屯田之策这些且先不说,军中士卒,年逾五十者裁撤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军中将校,凡年逾六十者,不得再领军出征,这一条怕是不大现实!”
韩大相公喃喃低语。
而今大宋禁军之中,年轻一辈里头将才不少,可能当帅才的,却寥寥无几,多是靠一群老将勉励支撑。
像顾二的岳丈英国公张老将军,今年六十有八了,年逾古稀、
西北一役之中大放异彩的郑老将军和蒲老将军,一个六十七,一个六十三,也都已经过了耳顺之年。
军中这些老将,几乎没有一个是泥腿子出身的,优渥的生活条件,再加上一定程度上对身体的打熬,自然远非寻常百姓出身的军汉们可以比拟的。
寻常军汉,正常点的到了五十,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且还是急转弯后接大陡坡的那种。
可这些家境富裕的将校门,优渥的生活条件,足够的药物和营养,足以让他们把这个时间往后再延上一延。
徐章拱手解释道:“老将军们如今身子骨硬朗,可以他们的年纪,还能撑上几年?”
“老将军替朝廷用命大半生,换来满身刀砍剑刺,到了这个年纪,本该是在家里头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却仍旧要披甲执戈,在外领军。”
“再者说了,若是战时,那倒还好,还有军功可建,可若是和平时期,天下承平,四海安定。”
“老人们若不退下去,年轻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出头。”
韩章时不时便抬眼看一下徐章,目光在奏疏和徐章的身上来回交替着。
说实在的,韩章实在是没有想到,徐章竟然会拿着这么一封奏疏来找自己。
“倒也有几分歪理。”合上奏疏,韩大相公让徐章坐下喝茶,“可这封折子上的这些事情想要实现,怕是会受到极大的阻力。”
“别的不说,光是那些勋贵武将们那一关,估计就过不了。”
徐章苦笑着的道:“事在人为!”
“况且常言道:老不以筋骨为能。”
“带兵打仗可不是写字作诗,有手便可的,筋骨、气力、武艺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