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们再一次的感知到了, 彻底理性下来的殷长夏的可惧之处。

绿丝的范围增大，像是侵蚀着荒漠的绿洲。

尤其是家?园正在被腐化，周遭一派惨淡, 烂泥一般, 这种色调便?尤为刺目。

之前难以扯断的是异鬼的触/手和身躯，如今却变成了那些细如发丝的绿丝, 牢牢的覆盖在异鬼背上, 以它的身躯成为自己的温暖基床。

这是由殷长夏一人缔造的奇迹。

倘若不是他, 樊野哪里会变得这样厉害？

双方力?量不断拉扯着, 形成了一种对抗。异鬼的身体朝河面?栽到了一半，就?因?为绿丝而无法动弹，更?别提逃至安全的河底了。

异鬼的身体紧绷，如一根被拉直的橡皮筋, 随时?都会被扯断。

异鬼的喉咙里, 挤出几个愤怒的音节：“他……会死……住手。”

樊野：“……”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看?来异鬼是把裴铮当成了筹码，想要逼迫他收手。

抵达一区后还得需要裴铮的能力?, 樊野没忘记这一点?。

他倒是想杀来着，也得看?爸……殷长夏的意思。

樊野：“怎么办？”

随着樊野的问?话, 众人不禁再度将目光放向了殷长夏。

如此强大的异鬼，生死也只在殷长夏一念之间。

殷长夏：“你之前不是以掌控和折磨人为乐吗？”

樊野歪着头笑了两?声，十四?岁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如天真漫烂, 语气里却透着十足的危险：“爸爸, 你可真是太合我胃口了。”

话音刚落，樊野便?接到上方传来的一道目光。

樊野：“……”

樊野尾椎骨冰凉，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连忙摆出了一副正直的表情。

可不能惹怒宗昙。

的确，把他的能力?最大化之后，就?可以适当的克制异鬼……

但宗昙克他啊！

这该死的食物链。

樊野满腔悲愤，打了个响指，绿丝便?开始缠绕起了异鬼的身体，像是青苔逐渐攀岩着巨大岩石，覆盖了厚厚一层。

异鬼想逃至河岸不成，反倒被绿丝牵扯着一步步抵达樊野面?前。

而裴铮的身体，也因?此而渐渐向这边靠近。

樊野幸灾乐祸：“你现在可是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我倒要问?问?你，谁的控制更?强？”

他的比较欲极高。

并且樊野从宗昙那里流失的自信心，急于在异鬼身上找回。在樊野的眼中，只是一个凸显自己能力?、在殷长夏面?前炫技的工具。

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过。

他要让它深刻的认知到这一点?。

异鬼是如何把恐惧加诸给他人，他便?如何把恐惧还给异鬼。

“呜——！”

不仅是异鬼的身躯扭动如蛇，想要逃离却毫无办法；就?连五区的玩家?们，都感受到了恐惧。

殷长夏分明没有动用s级道具，此刻便?像是完全用恐惧统治了他们。

樊野一下下的打着响指，听上去漫无目的。

实则随着他每次的声音，绿丝受到的刺激便?会增大，快要将异鬼的身体给勒断。

恐惧感在极快的逼近。

站在樊野身后的殷长夏，操纵着场面?的一切，比异鬼更?像个反派。

樊野这一波，是要生生将异鬼的那一半，从裴铮的体内□□，而且根本没管裴铮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单方面?的折磨。

樊野却以此为乐。

异鬼呲目欲裂：“你会……后悔的！”

殷长夏冰冷的注视着它，眼瞳里毫无温度：“那你想我放任你到什么时?候？”

陆子珩教会了他，任何事情，都要有相?对应的代价。

因?为纪今棠的死，他满脑子都在想，不要有任何人受伤，不要再失去任何人，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他没能有那份觉悟。

或许这本身就?是软弱。

比起别人受伤，他宁可自己受伤。

哪怕这份重量已经压得他无法喘息。

陆子珩看?到这样的他，大概会觉得很窝火吧。

自作聪明的自我牺牲。

“或许裴铮会受一点?痛苦，但是……”

异鬼已经被绿丝扯到了殷长夏的面?前，殷长夏用骨手缓缓掐住了异鬼的脖颈，用极轻的话语说，“我不放过你了。”

毛骨悚然。

异鬼眼珠一格格的挪动，最终目光放到了殷长夏的身上。

殷长夏轻盈得犹如一片在雪地里降落的羽毛，根本看?不出半点?力?道，却在掐住自己身体的那一瞬间，异鬼痛苦得嘶吼起来。

痛感连接到了裴铮，他也整个倒在了雪地当中，两?边双双蜷缩成一团。

“啊啊啊——！”

绿丝削弱了异鬼，殷长夏半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扯着异鬼的身躯，想要将它藏在裴铮身体里的另一半身体撕出，让它和裴铮彻底分离。

殷长夏微垂着眸，长长的眼睫在雪风里微颤：“疼吗？马上让你解脱。”

说罢，他拽着异鬼的那一半身躯，猛地朝前拉扯，犹如丟掷极重的一块石头，朝前丢出了数米远。

绿丝在前面?引领着，将异鬼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条直线。

异鬼痛苦不堪，发现自己卡在裴铮身体里的一半，已经完全被分离了出来。

完了！

“殷！长！夏！”

它喉间的嘶吼，已经彻底变形，只隐约听到它在发出这几个音节。

那刺骨的怨恨，庞大而扭曲。

更?何况，异鬼在用裴铮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裴铮在怨恨他一样。

“那你记好了。”

殷长夏的面?颊已经氤氲在呼吸间的白气当中，“这份疼痛，我给你的。”

樊野满心古怪，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异鬼听，还是说给了裴铮听。

殷长夏：“剩下的先交给你，樊野。”

樊野自然求之不得，不过总觉得殷长夏哪里不一样了。

算了……

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好事。

樊野低笑了几声，对异鬼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身体被拉扯到极致，会不会跟布料一样直接撕裂？真是个有趣的实验。”

众人：“……”抖。

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半鬼王，不是敌对方真是太好了。

乘着这个时?间，殷长夏侧眸看?向裴铮。

哪怕裴铮此刻虚弱，但脸上也最终平和了下来。

的确让裴铮受伤，但总算救回了裴铮。

他的手段，不再温和。

殷长夏蹲下身对裴铮说道：“如果你的身体特殊，非要让自己的身体被填满才能活动起来，那就?重新再接受一次江听云吧。”

殷长夏捏住了裴铮的下巴，拿出了那颗鬼核，直接塞到了裴铮的嘴里。

殷长夏：“吞和不吞，你自己做决定。”

这一幕，使得樊野发出了一声惊喃：“咦……？”

殷长夏往日还有些天真的。

大约是他的能力?太强，每次都可以力?挽狂澜，才会导致他变成这样。

疼痛，受伤，意味着风险，去承担他人怨恨的风险。

这便?是他的软弱之处。

殷长夏作为凶棺唯一供奉人，樊野并不喜欢他这样子。

但唯有一个人喜欢……

樊野将目光放到上方，还在突破重围，想要接近游戏面?板的宗昙身上——

哪怕是你的软弱，我也全盘接纳。

宗昙无时?无刻不再像殷长夏透露出这种信息。

正如殷长夏接纳着他的黑暗一样。

并不是愚蠢的，高傲的，自以为是的救赎行为。说到底自尊心强如宗昙，这种从上往下的救赎行为，只会让他觉得被冒犯。

谁tm需要你的同情？

他们之间最可贵的，是在黑暗中的互相?陪伴，你不奔赴光明，我不离你而去。

樊野长长的叹了口气：“哎，烦躁。”

也……格外艳羡。

异鬼已经完全和裴铮的身体分离出去了，它还想再度回到裴铮的身体，便?只好短尾求生，将绿丝生长过的地方，通通断个干净。

这种行为或许会让它极度痛苦，但是能够再度寄居到，裴铮那具所有鬼物都想要的身体里，再一次蛰伏，这一切便?都值得。

樊野：“……”

妈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殷长夏的身上，竟然忽略了异鬼还有这一招。

被挣脱的行为，可是硬生生打了他的脸。

樊野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开始集中注意力?，再度用绿丝追击异鬼。

然而他们之间到底差了一个节拍，樊野没能追得上。异鬼即将撞入裴铮身体当中：“嘻嘻嘻……”

与此同时?，含着江听云鬼核的裴铮，喉咙却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他仍在半梦半醒之间，这种举动怕是下意识行为。

不过……

撞来的异鬼，却瞬间被弹开极远。

砰——

巨大的亮光后，异鬼没能如常所愿，反倒撞得疼痛。

“怎……么会？”

前方，裴铮的身体不再留有空隙，而是完完全全被填满，成为一个正常的躯壳。

异鬼再也没有能够进入到那具身体的缝隙了。

异鬼怒不可遏：“啊……该死，该死，该死！”

又是殷长夏！

它遭受了那么大的代价，却只是无用功。

正在紧张看?着这一幕的郑玄海立马呆愣住了：“……原来是这样。”

难怪异鬼不袭击其他人，只在对裴铮恋恋不舍。

看?来那具身体，相?当的滋养鬼物。

殷长夏料到异鬼不想放弃那具身体，才会率先将鬼核喂到了裴铮的口中。

郑玄海忽然间明白了过来，薄临锋和殷长夏去争裴铮的原因?——

薄临锋大约是想用裴铮的身体去养异鬼，毕竟现在还找不出对付异鬼的办法，异鬼将会成为极强的战力?；而殷长夏想让裴铮的身体被填满，不再有异鬼能够进入到他的躯体，在根儿上断掉薄临锋的意图。

看?似是救与不救的问?题，实则是薄临锋和殷长夏间的交锋。

未见?面?，就?打得这么急。

正当此时?，一道刺目的亮光便?由远及近，朝着前方猛地扫射了过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沉思。

谁！？

樊野正要前去救援，却发现殷长夏根本没有动弹。

那道光束便?从他的身边擦过，将殷长夏的发丝扬起。

“裴铮的身体果然会出问?题。”

白茫茫的雾气当中，几道人影缓缓走进，声音便?是由后方发出。

唐书?桐到了！

难怪宗昙没有第一个冲过来帮忙，是因?为来的不是敌人，而是帮手。

樊野这才松了一口气，等他做出这动作时?，才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很担心殷长夏？

樊野：“……”

错觉！

唐书?桐脖间的阴阳佛牌在发出微弱亮光：“看?来五区这边没事。”

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到了？

殷长夏缓缓朝着异鬼看?去，发现异鬼已经被困在了佛牌当中。它的身上生长出无数藤蔓，头顶缓缓绽开了一朵金色佛莲。

最神圣的东西，正在用最肮脏的污泥滋养。

这是殷长夏头一回看?到唐书?桐正经的使用载物，唐书?桐的手上缠着金色的莲花藤蔓，从脖颈的位置一直蔓延到了右手。

藤蔓茎秆通透，还能看?到里面?流动的金红色液体。

就?像是唐书?桐自己的血一样。

殷长夏表情凝滞，忽然间想起唐书?桐残破的身体，莫非这就?是驱使阴阳佛牌的代价？

再这么下去，唐书?桐会变成什么样？

还未等殷长夏深想，异鬼便?开始痛苦大叫，在佛莲之中化作了一片灰烬。

这一幕惊到了所有人，没想到唐书?桐的载物如此厉害。

“你们没事吧？”

唐书?桐咳出一口血，越多次的动用能力?，越是让他身体不适。

他害怕唐启泽发现，便?连忙温声道：“我的能力?对付不了那么强的异鬼，还好你们事先削弱了它。”

殷长夏：“……别再多用了。”

唐书?桐：“……”

他的手指捏紧又放松，只回以殷长夏一个虚弱而苍白的笑容。

唐启泽面?露好奇：“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唐书?桐表情几分尴尬，又笑着说：“殷长夏也能解决异鬼，是我太着急，想早点?解决掉它，才擅自动了手。”

唐启泽：“早点?解决……不是好事吗？”

唐书?桐笑得有些勉强，没有把话接下去。

他显得几分忧心忡忡，裴铮重新吞下江听云的鬼核，还不知道这边会出什么事呢，殷长夏这一步走得太危险了。

不过……

这周围可真是惨烈啊。

唐书?桐眼神闪烁，看?到了这些，就?足以明白殷长夏搞出了多大的阵仗。

换一个人，或许早就?输了。

唐书?桐的心头隐隐生出几分敬佩，看?来真的要全力?帮着殷长夏了，a级玩家?里唯一能与薄临锋抗衡的人，便?只有殷长夏。

不能再有任何的私心了。

唐书?桐左右张望：“陆子珩呢？”

殷长夏：“……”

见?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唐书?桐才在层层云海之下，看?到了躺在雪中的陆子珩。

他睡得那么安详，并不像是一个主?动奔赴束缚的人。

唐书?桐内心生出几分难忍的伤感，只是站在雪中，聆听着周围传来的雪风声。

发丝被吹得凌乱，连呼吸都快要结冰。

哪怕殷长夏没有任何回应，可他们毕竟是……兄弟。

殷长夏：“……我很快就?要得到第三个奖励了。”

唐书?桐微怔，没明白殷长夏说的什么意思。

唐书?桐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上空望去，发现宗昙正在以全速冲刺，向上方的游戏屏幕进行攻击。

而宗昙的身后缠绕着无数打结的红绸，像是在追踪一样，非要将他拉下去。

一场激烈的大战很快就?要落幕。

而交响曲的最高潮……

定在了宗昙身上！

唐书?桐捏紧了手，心提到了嗓子眼，才发现上方的战况远比下面?更?为激烈。

红绸根本不愿意让宗昙靠近，每一次靠近宗昙，分明没有任何伤口，都会吸血般的从皮肤表面?掠夺几颗血珠。

宗昙身上的血珠，大部分被红绸吸收，少数正在往下坠落。

有一颗正要落在殷长夏的头顶，却被一条巨大的红绸横向穿过，像是一条游鱼，差点?要击穿殷长夏的身体。

还好它只是掠取血珠，并未对殷长夏下手。

这样大的阵仗，自然掀起巨大的雪风。

原本落在地上的雪花，开始飞散于空中，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危险！”唐启泽喊道。

殷长夏始终岿然不动，仿佛他周围的空气都已经静止。周围都是迅速拨动的指针，无论是攻击还是回防都快得惊人，唯有他的身边的节奏慢了下来。

殷长夏轻声说：“宗昙，我在等你。”

上方的宗昙唇角缓缓咧出一个笑容，额头滑落的鲜血，顺着他的下颚滴落，使他此刻宛如修罗一般。

“哈，那就?看?好了。”

一个简单的回应。

这是献给某个人，最华丽的谢幕。

浮于半空的宗昙突然停下了攻击，任由无数红绸向他飞去。

他被当成了食物。

宗昙的眸里染上嗜血：“想吃了我？算你眼光不错。”

这一具身体，经由殷长夏的手而成，怎么可能不完美？

哪怕是受到觊觎，他竟也不觉得不生气。

天空出现一连串的爆/炸，像是夏日里盛开的蓝色烟火，以宗昙为圆点?，放射状的向外开放。

宗昙终于抵达了游戏屏幕，站在了屏幕上方。

他用力?的一脚将游戏屏幕踹了下来：“接好了，第三个游戏通关的未知条件！”

咚——

那些东西从高空落下，当场被砸成了稀巴烂。

在场全部目光集中到了殷长夏的身上，想要借由他的手亲手揭开通关条件。

殷长夏缓缓走到了那边，弯腰望向了游戏屏幕内部跌出来的东西，呼吸都变得几分紊乱。

里面?藏着的，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一直以来遵守的游戏，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书?桐和时?钧都铁青了脸，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咚、咚、咚。

那是一颗鲜红的、滚烫的，完全没有死去的一颗心脏。

[恭喜玩家?殷长夏解锁第三通关条件——]

[找到旧家?园的心脏。]

[请您选择奖励。]

殷长夏沉声道：“让洛璃彻底苏醒，并且恢复所有记忆！”

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他要知道家?园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