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听云在现实世界!?
殷长夏的心头掀起数丈惊涛, 情绪蓦然紧绷,着急着往回赶。
“殷考核官现在是?不愿意跟我谈吗?”
区域通道全由金属条搭建,露出镂空的狭缝, 从中照进那些五光十色的光, 落在了时钧的面颊上?。
呜——
耳朵里传来游戏大厅运行时,机械发动机运转的声音。
殷长夏:“让开!”
如今他被堵在了通道, 必须得去到游戏大厅, 才能返回现实世界。
昨夜在十区看到的人是?江听云, 殷长夏只是?隐隐猜测, 并不敢确定。
回想起昨夜……殷长夏完全读不出任何恶意,甚至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是?轻轻的,仿佛在他世界里的所有重?量,全都轻如鸿毛。
纵然恢复了记忆, 江听云的身上?仍旧保留着这种死寂一样的安静。
空无一物, 格格不入……
他和宗昙不同?,连立根点都找不到了。
江听云昨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把他留在家园, 而江听云则通过游戏大厅前往现实世界。
难怪夏予澜说?调虎离山!
殷长夏:“再堵我的路,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可不行。”
时钧表情沉冷, 捏紧了肩上?的伞柄,“殷考核官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现实世界的时家人,都嫌他不如姐姐时瑶有天赋。
好不容易成为了a级玩家,他还是?被困在从前, 无法挣脱出来。
连他和时瑶一同?遇到的殷长夏, 也和要旁人一样吗?
时钧天真无邪的笑?道:“我说?了,今天必须谈出一个结果。”
若是?放走?殷长夏,等待他的就是?前面的李蛹。
他可是?为了他好。
后方被捅了篓子, 完全耽搁不起。
殷长夏低声对?时瑶说?道:“时瑶,你过去找郑玄海他们,就说?我回现实世界了。”
时瑶诧异的看了殷长夏一眼。
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候?
不过殷长夏自?然有他的想法,时瑶并未深究下去。
她飞快的朝前奔去,脚底踩着区域通道里脏污的污水,每吸一口气肺部都有水雾萦绕。
时瑶一直担心时钧,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可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脑子清楚,不能哭哭啼啼的添麻烦。
时钧:“想找救兵?”
殷长夏:“是?支开她,免得她看到我殴打?她弟弟,露出心疼。”
时钧笑?出了声,肚子都憋得生疼,殷长夏这说?法太好玩了。
没想到刚笑?了几?声,果真被殷长夏暴打?,一计腿击便踢痛了他软软的肚子。
时钧:“……”
是?真殴打?。
还不打?招呼突然就上?手的。
时钧疼得抽气,委屈又可怜的捂着肚子:“你要下手,怎么不狠一点?”
殷长夏:“没时间跟你谈,我还有事。”
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这无非是?警告。
时钧知?道,如果殷长夏想要动手,还有更狠的办法。
自?己再不知?好歹,恐怕他们真要在这里打?起来了,届时还不是?会被区域通道尽头的李蛹捡漏。
只是?时钧仍然疼得直不起腰,时钧直抽气,眼睁睁的看着殷长夏走?远。
不狠厉,但?杀伤力极强啊。
对?方手下留情,便表示着有谈的可能性。
时钧这才回过味来,不是?免谈,而是?没时间谈。
时钧好不容易喘过气,想要追上?去的时候,便听闻殷长夏丢下一句:“你如果要谈,就到任叔那里找我。”
时钧:“……”
任叔?
哦,原来是?那个老头。
时钧:“好,我一定过去找你。”
正巧前段时间,那老头通知?了时家,要让他们去取什么东西。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又听到了这人的名字。
殷长夏的脚步快了起来。
他穿行于金属通道之中,脸上?满是?各种颜色的色块,光污染被一重?又一重?的钢筋筛了下来,冰冷又漠然的照亮着前方的路。
片刻之后,他终于退回了游戏大厅。
[是?否确定回到现实世界?]
[确定!]
殷长夏呼吸微喘,一睁一闭之间,周围的景色就已?经完全转换过来了。
混乱污染的金属赛博世界消匿,他闻到了泥土的土腥味。
周围一片静谧,凶宅的前庭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荒芜,蛇鳞藤的辛勤劳作之下,已?经生长出了许多绿植,还用藤蔓给里面造了景。
果然是?园丁?
殷长夏却?顾不上?欣赏,飞快的向着装着凶棺的那个房间奔去。
快点、再快点!
殷长夏呼吸粗重?,恨不得立即赶到那个地方。
然而凶宅却?起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只听耳旁一阵轻轻的铃响声,阒黑的夜晚瞬间变为青天白日,残破的游廊已?被修复如初。
夏予澜:[是?怨狐眼。]
殷长夏满脸诧异:[但?怨狐眼不应该在……]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想起了李蛹身受重?伤,以及裴铮被纱布绑住的右眼。
殷长夏心跳渐快,顿时反应了过来。
——江听云挖了李蛹的怨狐眼。
拥有怨狐眼可以进行转移,进入游戏根本不需要动用自?己的身体,借用别人的身体就好。
但?凡这具身体受伤过重?,就会转移到下一具身体里。
只要自?己的身体被良好保存着,就不需要担心会死。
李蛹现在受了重?伤,却?不转移,不正是?侧面验证了怨狐眼被夺的事实吗?
夏予澜:[我也大意了。]
殷长夏神经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弯弓,一步步踩得格外小心。
完好无损的凶宅让殷长夏感到戒备,殷长夏反倒想念那个平日里见惯了的残破凶宅。
一路上?,无数纸人或端着盘子,或拿着扫帚,面上?戴着嬉笑?的面具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不停的同?他问好。
“家主来了?”
殷长夏寒毛都立起来了。
这诡异的笑?脸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探究。
夏予澜的声音也在一点点变轻:[糟糕了,江听云这小子心机太深,算准了我们会莽撞的闯出来,提前用怨狐眼布下……]
布下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让人无法听清,也加剧了内心的恐惧和担忧。
殷长夏:[太爷爷?]
夏予澜语气急促:[这是?江听云要逼自?己做出决断,他在试你,想让你在他和宗昙之间……]
直至最?后,夏予澜的声音彻底消失。
树木的摇晃静止了。
世界变得无波无澜、纯白无垢、仿佛所有的恶意都离他远离。
殷长夏:[试我什么?太爷爷?]
夏予澜已?经没有任何回应了。
殷长夏再次抬头,发现那些纸人的面颊渐渐变得有血有肉,生出了棱角,和一般活人毫无任何区别。
这个世界的违和感消失。
“家主,你要去何处?是?否让小人带路啊?”
一张脸赫然伸出,仍是?和和眉善目的样子,映在了殷长夏的眼前。
殷长夏吓了一大跳,朝后退了好几?步,戒备的看向了他。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怨毒和嫉妒。
“带路……”
“啊,可惜了,我的反应速度怎么没有这么快?”
“嘻嘻嘻,这下子可有好戏看咯。”
那声音太轻了,根本无法听清说?了什么。不过却?像是?死人贴在殷长夏耳旁轻声低昵一样,姿态亲昵,话音冰冷。
殷长夏浑身紧绷:“你知?道我想去何处?”
那人低头哈腰:“不就是?存放凶棺的地方?江听云那小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殷长夏:“……”
他知?道江听云?
殷长夏不动声色:“好,你带我去。”
真是?奇怪啊,不仅夏予澜不见了,连宗昙也失去了踪影。
他被独身一人留在了这个世界。
殷长夏跟着他穿过了曲折游廊,还能瞧见这一路的景色,在暖暖的春日里,靡靡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种不真实之感。
就连那些蓬勃生长,看不见任何残枝腐叶的垂丝海棠,也保持着全树盛开的样子。
太虚假了。
偶有几?只飞鸟从天空扑腾翅膀而来,却?像是?被排挤出去一样,白色的翅膀很快便化作了纸张,纷纷向下坠落,犹如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殷长夏抬头,忽的停驻不再向前。
“那些飞鸟……”
“家主是?不是?又想起了宗昙?”
一听到这个名字,殷长夏的内心翻起了汹涌滔天的巨浪:“他怎么了?”
对?于这个问题,纸人们似乎感觉很是?古怪。
眼前的一切都在渗出血珠,渐渐这位管家装扮的人,额间已?经冒出了无数的血珠,从他沧桑的老脸缓缓下滑,逐渐将全身都给沾湿。
纸张糊在了一起。
他的五官也被糊住了。
这画面格外惊悚,饶是?殷长夏也看得心口咯噔。
而那人歪着头,仿佛脖颈无法支撑起头颅那样,无辜的看向殷长夏:“宗昙不是?早就入了棺,被活埋了吗?”
殷长夏心头警铃大作:“当然。”
话到此处,那些鲜血才诡异的往回流,一切景象才变得正常了起来。
管家笑?眯眯的说?:“那就走?吧。”
殷长夏:“……”
通过刚才那件事,他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里是?由怨狐眼构架的‘虚幻’,也是?由江听云记忆制造出来的‘真实’。
殷长夏沉默了下来,不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江听云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作为镇棺人,极大程度会打?开剩余的四口棺材。
一想到这里,殷长夏便加快了脚步,跟在了管家身后。
这是?江听云的迷障。
不是?他的迷障。
保持着一点本心,或许就能把当年的事情弄明白。
当年宗昙和江听云反目成仇的原因是?什么?
毕竟……
宗昙和江听云幼时的关系纵然不融洽,也远远没达到互相残害的地步。
但?宗昙之前对?待江听云的态度,简直势如水火。
殷长夏深吸一口气,按捺了下去,没再这么急切的想要离开。如果再度刺激这些纸人,发生刚才的事情,或许会让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
得不偿失。
“家主,到了。”
管家终于抵达了装着凶棺的地方。
殷长夏淡淡的嗯了声,抬头望向了这间屋子。
竟是?祖祠。
夏家还真是?奇怪,若换做其他家族供奉凶棺,绝不会把凶棺安置在自?己的家宅里。
还和凶棺共同?生活?
这是?一件永远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管家:“家主,您请吧。”
殷长夏回头看向他,管家的表情无不和蔼,仿佛一个长辈在看晚辈,完全失了刚才的惊悚感。
但?越是?如此,越让殷长夏身体紧绷。
他的每一根脚趾都僵着,肌肉也崩得有些发疼。
耳测又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它们就像是?那些歪歪扭扭的树,在远处悄然间打?量着这边的动静。
“果然过来了……”
“他能穿过来,没有被困住,所有凶棺都接受他了?”
“夏家不是?不再供奉凶棺了吗?遭到反噬也是?活该,按理来说?抛弃过‘他们’的人,绝不会被再次接受的。”
“他们还真是?喜欢他啊。”
殷长夏:“……”
殷长夏曾想过,既然是?由江听云的记忆构造,这些纸人是?不是?把自?己当做了收养宗昙和江听云的家主?
现在却?被殷长夏否定。
不,夏家既然只剩下他一人,那他就该是?夏家家主。
只是?虚假和现实交织,让他们的时间、想法、意识,永恒的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管家……爷爷。”
殷长夏定了定心神,决定把这些人当做真正有记忆的活人对?待,给予他们尊重?,“宗昙和江听云的八字究竟哪里特别?”
管家的眼底露出迷惘,似乎不明白殷长夏为什么会这样喊他。
他就是?个提线木偶,被牵连进来,记忆发生了错乱。
不过听到那个称呼,管家还是?如实的回答了殷长夏:“不就是?一个多了一缕魂,一个缺了一缕魂?”
殷长夏脑子嗡嗡作响,如烟花一般炸开。
直觉告诉殷长夏,这人并未撒谎。
多了一缕?
少了一缕?
殷长夏的手放在了门上?,感受着房门冷硬咯手的触感,一时间僵硬着不敢推开。
想起裴铮的脸和江听云有九分相似,却?迟迟没能找到原因。
或许……这答案就在前方!
殷长夏做着深呼吸,咬紧了牙关,猛地向前一推。
一股邪风吹了进来,吹乱了殷长夏额间的发丝,他下意识用袖子挡住了眼睛,被狂风吹得倒退了半步。
可不能退缩!
殷长夏努力向前走?去,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被这邪风给撕碎,要化作纸人一样的碎片残渣。
在这狂风之中,门口的纸人突然说?起:“要进去,就得拿东西交换。”
殷长夏仍然抵挡着邪风,耳旁呼啸作响,根本无法听得更真实。
“什么东西?”
纸人像是?在引诱,善意又恶意:“剩下已?经不多了,至少得打?开一口凶棺。”
殷长夏咬紧了牙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终于迈入了门槛,里面的狂风才忽的停止了。
半步真实。
殷长夏头皮发麻,缓缓抬头向上?空望去。
整个房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几?乎写?满了每一个角落,所散发的煞气杀气腾腾朝他逼来。
那曾经被他当掉的第?六口棺材不停的闷动,似乎是?想从凶棺里逃离出来,在里面横冲直撞,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只选择它……]
[不要去理会其他凶棺……]
不断有声音塞入殷长夏的大脑当中,他的心跳乱如战鼓,快要被这声音给蛊惑。
危急时分,殷长夏猛地苏醒:“江听云,你在这里吗?”
那声音渐渐陷入了沉默和死寂。
新的记忆涌入进来,打?乱了江听云所设下的局。
[别听他的。]
[醒过来!]
刚才化作纸张的飞鸟,又重?新凝聚,转眼便抵达了殷长夏身边。
是?宗昙!
刚才被怨狐眼所构成的世界绞杀,而如今则因为殷长夏保持的理智,强硬的闯入进来。
埋藏的东西开始被翻出,平静的世界被搅乱。
真实呈现了出来。
殷长夏的脑海之中再度被塞入了什么东西,像是?一男一女两人的对?话——
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家主,江听云他一直忠心夏家,为何还要让他成为第?六口凶棺的镇棺人……而非第?七口凶棺?”
“他知?晓了夏家凶棺的存在,又明白夏家养着宗昙是?为了什么,便主动设下计策,引宗昙撞破我们那日的谈话。”
“他是?想让我们早日对?宗昙动手。”
“宗昙倒是?聪明,在这样危险的处境之下,也能顺利逃脱。不过他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相信了帮助他逃脱的江听云。”
“给予希望之时,又骤然间收回,让他变得偏激疯癫,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你猜猜,江听云是?什么想法?”
“他要为夏家找一个借口,一个理由,要帮夏家早早让镇棺人入棺。”
殷长夏睁大了眼,真正疯魔的是?江听云吧!
他难道不知?道,夏家收养他和宗昙,是?为了……?
不!他知?道!
在知?道的情况下,还选择这样做。
难怪宗昙说?他摇尾乞怜,没了主人就不知?如何行动。
[别听……]
[夏夏,别听了。]
仿佛在这场对?抗之中,江听云已?经落入了下风,想要再度绞杀宗昙,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想要把平静和温馨呈现给殷长夏,让他永远都留在里面,却?不想被激起了波澜,内里的脏污一并被挖出。
都是?因为宗昙!
殷长夏紧抿着唇,继续有新的对?话进入了脑海之中——
“第?七口凶棺,你打?算选谁?”
“自?然是?宗昙。”
“江听云如此盛情,自?然不能辜负。宗昙资质高,半鬼王化会更加顺利,我们为何要拒绝?”
“谁成为第?七口凶棺,谁就能在死后恢复正常,凶棺会为他们剔除或是?补全那多的少的一缕魂。”
江听云视夏家为归属,宗昙视夏家为囚笼。
可笑?的是?,不想剔除的那个人被剔除了一缕魂,想要补全的那个人却?一直痴傻。
这就是?初见江听云时,他还痴傻着的原因?
殷长夏急急的喘了一口气。
被伤得这样狠,江听云对?夏家竟然还有依赖?
江听云当真是?喜爱夏家吗?
殷长夏浑身发冷,恐怕是?因为江听云每月会痴傻一日,情况和宗昙类似。如果离开凶棺庇护的夏家,他的痴傻会由每月一日,变为一年数月。
他狂热的奔赴的,绝不是?夏家,而是?由他内心想象出的一个安乐园。
如若不然,他便要人格崩塌。
“一旦江听云想明白,他会比谁反扑得都要厉害。”
“他的恨会异常激烈。”
殷长夏和那个人,达成了同?样的思考。
屋内的东西开始起了一丝变化,第?六口棺材的动静停止了,他的每一片都被蜘蛛分食,江听云却?还是?没对?夏家生出恨意。
不是?不恨。
而是?不能恨。
江听云对?夏家扭曲的执着和爱意,是?他维持自?己的一种方式。
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夏家停止供奉后,江听云痴傻的时日也变得越来越多。
殷长夏一步步的踩了进去,每踩一步,脚下的符文便亮一步,直至红色的荧光照彻了整个房屋,将所有棺材的面貌都展现了出来。
好压抑、好可悲的感情……
连痛痛快快的恨也无法放任。
也许是?因为殷长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貌,不会再奔向他这边,其实开馆便是?一个开关,能将殷长夏永恒困在这里的开关。
江听云不再强求了。
第?六口棺材停止了晃动,挣脱了上?面的锁链,轰然倒塌了下来,被柱子所卡住。
殷长夏知?道这是?由怨狐眼所制造出的虚假,根本不是?真实的。
棺材里面犹如倒下了一袋米一样洒出无数小蜘蛛,它们迅速爬开,露出了里面的江听云。
江听云学?着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棺材板被弹开,白纱宛如颤巍巍的手,缓缓伸到了殷长夏的面前。
“夏夏,你为什么不能跟夏家人一样。”
他一直在歪着头询问,“太不讲道理了,夏家满族都是?自?私自?利,偏偏出了你这样一个特殊。”
这话里藏着委屈。
而他表现得却?格外平静,以最?冷静的视角在剖析。
殷长夏:“家园十区的事,是?你做的?裴铮呢?”
江听云缓缓从棺材里走?了出来,用白纱轻轻勾着他的手,推着殷长夏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头顶,仿佛在撒娇一样:“夏夏,你关心宗昙,关心裴铮,能不能关心我?”
他说?得卑微。
江听云蹭着殷长夏的手,仿佛是?狗狗在蹭着自?己的主人,寻求他的抚慰一样。
殷长夏:“九区死了很多人,你故意用事情牵绊着我,为的只是?用怨狐眼困住我?”
江听云的动作停顿,忽而缓缓睁开了眼,一金一黑的眸子直视着他:“不。”
可具体的理由,江听云却?不愿意多说?。
夏予澜看透了他,他的确是?在逼迫自?己做一个抉择。
凶宅在颤动,不仅如此,连胸口的鬼种也是?如此。
江听云望向外面:“后面那几?口凶棺已?经被封了太久,他们记忆全无,就像是?一把闪烁着冷锋的刀刃,谁若是?第?一个开馆,他们就会认准谁……”
就像是?雏鸟效应。
殷长夏:“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听云深深望向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似的道了句——
“夏夏,你能选我吗?”
“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处境,始终第?一个选我。”
这一刻那原本枯死的愿望,的确有所重?燃,窜起了一丁点儿的小火苗。
殷长夏已?经分不清江听云那句话真心,那句话是?假意。
殷长夏有不好的预感:“你先让我出去。”
江听云心思缜密,这话中的拒绝,他如何听不出来?
江听云的身体缓缓漂浮了起来,终于彻底放弃,离开殷长夏的身边:“我果然找不到……这世上?,哪怕有一个人,能对?我全心全意也好。”
四周的景象已?经生出了裂纹,鬼种不停挣扎着,仿佛极度不情愿。
樊野的情绪,正从那边清晰的传来。
殷长夏的心脏跳动极快,影响着他呼吸也微喘了起来。
难受、想吐、恶心……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江听云:“看来快要成功了。”
殷长夏难以忍受:“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听云强调:“应该是?你们。”
殷长夏微怔,从江听云的话中,顿时理解了过来,表情里满是?错愕:“陆子珩!?”
难怪会发生十区的事情!
江听云:“他的双鱼玉佩十分特殊,杀了人之后,对?方的怨气会增加数倍。因为这个原因,秦封和李蛹才算计着造出一个半鬼王……可你猜,他的载物为什么会这么特别?”
殷长夏:“……”
江听云:“他被选为第?八个镇棺人,身上?自?然得有‘钥匙’,是?你的父母,把双鱼玉佩给了他。”
殷长夏表情微变:“你们是?想开棺!?”
刚才江听云的话,殷长夏总算是?听明白了。
夏家让江听云作为镇棺人,到头来终究受到了反噬。
江听云无声的笑?了起来,安静里透着几?分癫狂,直到空间在缓慢碎裂,江听云朝着上?方看去:“看来还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某人着急了。”
[别再蛊惑他。]
[路要怎么走?,那是?他自?己去选。]
眼前的一切在消失,飞鸟一头撞破了这个空间,再度化为纷飞的纸张。
殷长夏朝黑暗里望了过去,瞧见一簇火焰骤然亮起。
幽蓝的光点,将这个世界照亮。
“宗昙!”
那两个字竟脱口而出,殷长夏伸出了手,垫高了脚尖,想要努力拽住它。
江听云没有阻拦。
反正他已?经拖延了这么长的时间。
直到虚假的凶宅快要消散,江听云沉默良久,才终于问出:“夏夏,你讨厌那个智障痴傻的我吗?”
殷长夏猛地回过头,瞧见他金色的眼瞳里满是?依恋。
分明如此,却?清醒的要割舍。
殷长夏心里不好受:“怎么可能讨厌?”
江听云笑?出了声,仿佛又回到了那痴傻的状态,毫无半点算计:“那就好。”
眼瞧着殷长夏快要被那簇燃起的鬼火给拉扯出去,殷长夏回过头,拽住了江听云:“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江听云低着头,白纱重?新包裹住了他的脸,一点点掩盖住他的眼睛、耳朵、鼻子……
“夏夏,你得松手了。”
“如果你拽着我,就得一直拽着,可你不是?已?经选择了宗昙吗?”
他笑?得温柔又残忍,将殷长夏拽住他的那只手给松开。
江听云甚至推了他一把,用鬼力把他送出了这个虚假的世界。
“再见,夏夏。”
江听云目送着他,犹如目送着一缕光的消散,“我要开始恨夏家了。”
殷长夏内心酸胀,忽的明白了江听云行动的含义。
他一直舍不得,一直优柔寡断,却?还是?做出了抉择。
他亲手斩断了退路和温暖。
难怪夏予澜说?,这是?江听云在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殷长夏重?回现实,脚底不再宛如踩在纸张上?,周围皆是?一片狼藉。
存放凶棺的那间房屋已?经倒塌,宗昙拧紧了眉头,用手箍着殷长夏的腰间,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注视着那边。
夏予澜:[小崽子,你没事吧?]
殷长夏:“发生什么事了?”
这次不再是?由夏予澜告诉他,反倒是?由宗昙接了话:“双鱼玉佩成型了。”
殷长夏朝上?方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两条青红相间交替的鱼尾,互相缠绕了起来。那两只鱼起初极小,一跃至上?空,而后越来越巨大。
而它们的后方连通着两具棺材,就像是?棺材里的厉鬼终于找到了载物寄生一般。
宗昙:“开不了棺,竟然想出这种办法?”
从那个房间之中,渐渐走?出来一个人影。
殷长夏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哥……”
那两条青红鱼儿,在陆子珩身边优雅的游着,就像是?陆子珩的宠物那样:“没能驯服所有凶棺,倒是?可惜了。”
殷长夏:“为什么?”
陆子珩伸出了手,去抚摸着它们的鱼尾。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没有凶棺,就自?然不会有什么镇棺人,也不会有夏家厄运反噬。”
他平静至极,语气里没有半点波动,就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夏予澜心头发紧:[夏家还真是?选了个棘手的镇棺人。]
他竟然想毁掉所有凶棺?
他不再顾及殷长夏了吗?
夏予澜突然想起那个对?赌协议,赌约是?游戏内核……
他只想要柔弱,受他保护的殷长夏,爱恨都如此扭曲热烈。
a级玩家会议的事,终是?刺激到了陆子珩。
那两只鱼儿悠哉摆尾,仿佛是?感知?到了陆子珩的想法,盘踞在凶宅上?空时,忽的以极其猛烈的速度冲了下去,想要毁掉里面的好几?口凶棺。
夏予澜:[阻止他!别让他这么做!]
宗昙长身而立,竟并未阻止。
他对?夏家仍然持有恨意,哪里会去听从夏予澜的话?
夏予澜:[你忘了,他被种上?了鬼种!你难道也想跟陆子珩一样,彻底不再顾及他吗?]
宗昙表情骤变。
身体比脑子更快的反应过来,浮于半空迅速飞至存放凶棺的那个房间之上?,承受住了那两只大鱼的第?一波攻击。
明明他也是?被束缚的那一个,宗昙想毁了凶棺的心情和他们没有分别。
可这关于殷长夏的安危,他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夏予澜微惊,也没想到宗昙会行动得这样快:[那个宗昙,竟然……]
肯为了别人而让步?
两边冲撞之时,殷长夏的手放在了栏杆上?,鬼种宛如快要冲破胸口一样的跳动着。
总感觉隐隐不对?劲。
由于今夜的动静,使得凶宅里所有的脏东西都苏醒了过来,一个又一个的人影站立在四周,全都穿着古时的长袍,像是?在做什么见证一样。
殷长夏认出了他们,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些纸人。
他们瞪着一双双死寂空洞的眼瞳,目光缓慢的挪动着,最?终放到了存放凶棺的屋子里——
殷长夏仿佛是?受到了鬼种影响,怔怔的看向了里面,只瞧见一团白色雾气散出,棺材从上?方砸落下来,发出一声极重?的咚音。
第?四口棺材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