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林若尘孤身一人,踏上了回归盛京城的路。
临走时,他只见了郑强军一面。
“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你会亲手宰了马兆先。”
“现在的时机……”
“不必现在,你只要记得你的承诺就好。我要走了,回我自己的生活。下一次,我会用我自己的刀,斩下那些该死之人的头颅。我们练武的,用枪杀掉一位强敌,算不得光彩。虽然我不后悔,却不想继续下去。”
林若尘走得洒脱,没有和任何军营中的战友话别。
他默默地走进暗城区,属于自己的小院。
大厅中,一个老者正细细地品茶。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画。
万仞绝壁,脚下是巨浪滔天,那人仿佛立于潮头之上,只见背影。极目远眺,是万里如画山河!
孤鹤寒江夜泊舟,风卷万仞立潮头。极目千里山河画,一缕朱砂一缕愁。
林若尘推开房门,就怔怔地看着这一幅山水。那画中之人的背影,好像越来越清晰,宛如从那卷山河之中走出。
许久许久,林若尘仿佛透过他的背影,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奈和迷惑。
解下背后的斩龙长刀,缓步上前,静静地挂在山水图的旁侧。回身细细地研墨,就在那四行小字的旁侧,添上几行小字。
血染万里不为侯,不向铅汞道中求。非为红尘眷恋事,但问山河谁敢守?
停笔,林若尘又细细地看了半晌,才将笔放在笔架之上,转过身,朝老者深鞠一躬。
俞双龙看着林若尘将二十八个字,尽数写在那幅山水之上,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而去。
将要出门之时,方开口说道:“灯节后,黑市赌战,你接后十场!”
俞双龙在这里等了三天了,他没有让人去找林若尘,就这样等待。如今看来,这个等待,是值得的。
盛京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有这样的人活着,即使你们来了,也只有,再一次的失败罢了!
俞双龙的心,突然变得欢快起来。
林若尘起身,关上房门。至少灯节之前,他已经不准备再踏进这个房间一步。
有些地方,就是祭祀灵魂的所在,会给人一种勇往直前,战无不胜的信念!
日子过得飞快。当大街小巷,都开始不时有爆竹声,从孩子的手中抛出,春节,就真的到了。
这是暗城区,最喜庆的一个春节。
提前三天,所有的厂企,全部放假。这个时候,你才知道,八十万人口,集中在十三条街道上,是何等的恐怖!
大红的灯笼,醇香的美酒。这里,第一次像一个祥和的天堂一样。
暗城区,找到了和这个世界平等生存的方式,这种喜悦和骄傲,让人疯狂。
小郎的手还裹着石膏,但这并不影响他和自己的母亲,过一个温馨的新年。毕竟这样的年,他已经快十年未曾体会。
留在鹰翅找不到去处的,只有雷少亭和林若尘。
其他的人,即便是值守,总有个期限,轮班之后,或是探亲或是访友。只有这两个人,在门徒酒吧幽暗的灯光下,寻一处角落,安两杯烈酒。
雷少亭不知道该怎么回到雷家。
雷生武馆,现在在盛京城,愈加的强大。不用刻意宣传,雷少亭是雷生武馆馆主雷龙的儿子,这并不是秘密。
五年前,雷少亭从盛京城出走游历,如今回来时,已经成为了鹰翅的主事。
人们都以为雷少崖折在八字擂台上时,雷家就断了希望。可如今看来,雷少亭才是雷家的顶梁柱。
可雷少亭自己知道,他现在和雷家,却走在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上。
除过自小跟着自己长大的雷少崖,雷少亭对雷家的人,都没有什么感情。可偏偏这个唯一的牵挂,死在了林若尘的手中。
雷少亭不知道怎么面对雷家的人,他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春节归家,享受拜祭的雷少崖的魂魄。所以,他只有喝酒。和林若尘喝酒。
林若尘也不知道该往哪去。
茶山镇?那里好像已经成为了自己生命中的一个驿站,既然已经离开,便没有再回头的必要。
五年前,父亲离开了自己。现在想起来,他甚至连父亲的骸骨都没有见到,他只知道,父亲没了,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泥石流中,没了。
他仿佛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雷少亭有家不能回,不想回,不敢回。
可他林若尘,却连家都没有。即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把他称为,暗城区之王!
第六杯烈酒下肚,雷少亭站起身形,摇摇晃晃地向着门外走去,出门的方向,虽然歪歪斜斜,却一直指向雷生武馆的方位。
终究,还是要回家。这就是华天国人的信仰。即便是一抹残魂,也要归家,才是安息。
林若尘停下了酒杯,走向自己的小院。
在这孤独的节庆里,他也必须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安身之所。
推开房门,依然是那一副山水画,画上的背影孤寂,却毫无佝偻、颓废之意。
林若尘写下的四句小诗下方,却多了几行小字。
一里水路一杯酒,一杆钓竿一竹篓。一方山河一人望,一道春雷一声吼。
起于逍遥,却归于热血!
一个略显消瘦的青年,就坐在山水画下的座位上,左手握一卷诗书,右手中的酒杯却微微扬起。
陈风来的正是时候。
林若尘心头大快,笑声自然而然地响起。
“两位如此雅兴,若水今日,算是来着了。好诗、好酒、好山河!”
银铃般的笑声,遮住了林若尘的声音,一身紫衣的龙若水,提着一个泥石小炉,走进了房间。
泥炉摆在桌面,黄酒的醇厚和香甜,已经飘散在空中。
龙若水并未停步,取下笔架上的一支狼毫,径直走向了那一副山水画。
青笛不唱玉搔头,半转霓裳和剑走。山河春色烽烟起,红袖干戈为君柔。
龙若水的字,清秀瑰丽,却在这山水画中,凭空而起一股英侠气。
“好!没有想到,龙小姐也是我辈中人。陈风不喜饮酒,今日这杯酒,却喝出了味道。”陈风目光随着龙若水的笔锋走过,不由得叫出一声好来。
房顶之上,一声轻笑,一个温煦的声音随后响起,却仿佛凝成了一线,穿进房间之中,才徐徐飘散开来:“有三位在,看来华青山回盛京城这一趟,实属多余。广云还有琐事未了,改日,再把酒联话。”
一方宣纸自窗口飘落,纸上的墨迹未干。
魂牵山河梦九幽,风过青山露白头。谁言逐鹿天下事?不在苍天在我手!
陈风伸手一招,宣纸如同听话的纸鸢,飞到他的指间,轻轻地铺在桌面之上。
“师父曾说,华青山,志在天外。今日虽未谋面,只观这字、这诗、这情,当浮一大白!”
龙若水点头,拍开了封口,变魔术一般,摆出三个根雕杯,酒香四溢。
林若尘摇摇头,和这几位相比,自己的格局,似乎还稍显不够。
三人围坐,不谈古论今,问题却紧紧扣住春节各地习俗,倒也轻松畅快。
一壶酒将干。
龙若水率先起身,笑道:“今夜这酒,沁人心脾,若水二十年不曾如此畅快。灯节转眼即至,若水只能为两位,在台下,擂鼓助威。这盛京城,这华天国,还要看两位虎啸山林,只手擎天了!”
“陈风比师父的命好,至少路上不曾孤独!好,林兄弟接了后十场,那我就只好抛砖引玉,领个先手了。”陈风站起身来,身体已有些摇晃,却红着脸,出门而去,一路高歌。
林若尘只好起身。
他不常饮酒,但酒量极好,可前面毕竟和雷少亭喝了不少,现在也已经半醉,叹一口气道:“林若尘,泥潭里挣扎起来的一条小蛇,却于龙凤为伍,忐忑不安,却不愿相拒。也好,这次既然我放胆前行,就希望能跟上诸位的脚步。”
龙若水脸颊上如同胭脂晕染,看着林若尘,喃喃道:“看不透你。我就是觉得,你和别人不同。即便是陈风和华青山,也没有你身上的气势。有时阴狠如蛇,有时刚烈如虎,有时坚韧如狼,有时宽厚如牛。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你?”
“陈风潇洒,神仙中人;华青山高洁,九天神龙。我,不过是一条小蛇,挣扎着生存,挣扎着蜕皮。我和他们不同,我不知道天上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也不去追求。我只想,让我生活的这个泥潭,干净些。如果还能有一株青莲,那就足以付出自己的生命去守护。”
林若尘脚步有些虚浮,眼神却没有丝毫的迷离。
人走杯空,林若尘就在这小院之中,借着这七分酒意,将一套泥蛇酣畅淋漓地打了出来。
招法尽处,林若尘自然而然地清啸出声,拳意一变,身体起伏不定,起手落势间,渐渐变得刚猛、暴烈,仿佛一条潜伏在水底五百年的角蛟,终于要跃出水面,化形为龙!
既然他们来了,那就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谁也不是俯瞰众生的天神!
习武者,持干戈而止杀伐!
三十年前,俞双龙做到了。现在,看他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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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章节,有些晦涩,不是菜农有意装点本书的逼格,我也改了又改。故事将要展开,主要角色,菜农想在这一章,就给他们定下一个格调。每首小诗,都是他们一生的描述,相关的详细分解,我在稍后的几天,会在作品相关里,额外写一个东西。希望没有影响诸位书友的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