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缘是斩妖台的天兵，整日与浊气为伴，对妖物身上的气味再熟悉不过。

因此，在上次相遇时，他就已经看出了封童的底细。

对方身上的腥气极淡，却又比寻常妖物要显得更加精纯，这种精纯的妖气，沈缘只在老蛟龙身上见过。

前者代表了封童正在努力摆脱妖物的身份，用大毅力驱逐体内浊意，正在逐渐朝着仙人的身份靠拢。

后者则是证明了对方曾是一头混世妖王的事实。

再念及此人那天满脸疲态，吞吞吐吐想要说点什么的模样，沈缘当时还在琢磨，六品仙官能有什么事情，会想着求助于一个小小的斩妖天兵，结果第二天覆海大圣就被天蓬元帅擒到了斩妖台。

两件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导致封童的身份并不难猜。

齐天大圣的六个兄弟里，必有它的一席之地。

再加上这个古怪的名字……

沈缘心中生出些唏嘘之意，堂堂的通风大圣猕猴王，居然心甘情愿跑到天上来当个赶车的马夫，甚至还藏起了妖躯，准备重修仙道。

没有得到大品天仙诀的时候，他也曾体验过气息紊乱的痛楚，所以更了解其中的艰难。

封童作为一头混世妖王，竟是主动将仙气引入体内，这和直接吞毒药也没什么区别。

更让人惊讶的是，它居然成功了。

如果不是那天猕猴王的心神太过动荡，就连沈缘都没看出来这是头妖物，怪不得对方敢去揽下赶车的差事，每日接触成千上万的天兵都不惧，足矣见得它的自信。

这强大自信的来源，便是它历经这么多年的苦楚。

也正因为如此，沈缘才能理解封童心中的纠结。

这是头想要断绝过去的混世妖王，它想要当个仙人，哪怕只是个六品仙官，但它又放不下曾经的拜把子兄弟。

即使那兄弟是个吃人放火的大妖，和封童期待的目标背道而驰，它照样心存侥幸。

一旦重新亮出妖身，封童便会变成那尊不可一世的通风大圣。

代价就是它这么多年的苦修从此付之东流。

“……”

沈缘沉默而立，脊背上的骨刺缓缓朝外面延伸出来，体内金血翻涌流淌。

烧掉蛟龙血肉，代表彻底与过去分道扬镳，起身斗法，代表再次下界为妖。

当然，即使封童选择了后者，沈缘也不会畏惧。

他从踏上仙车的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亲手宰掉一头混世妖王的准备。

“我……”

封童的手掌握紧又松开，就这样反复了无数次。

最后他缓缓捧起蛟肉，收入储物袋，眼眸低垂，有气无力道：“沈兄请回吧，封某无意与你争斗，也未必斗的过你，只想自己呆一会儿。”

他选择了折中的一条路，至少要给覆海大圣立个坟。

见状，沈缘并没有多说什么，挥手收回白骨剑，转身朝着仙车外面走去。

通风大圣既然想要当封童仙官，就绝不能再去和老蛟龙有什么牵扯，像对方这样犹犹豫豫，斩不断过去，又舍不得现在，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站在沈缘的立场而言，这是一头还不错的妖怪，但他并不会因此觉得亏欠对方，别说是覆海大圣，哪怕是封童亮出妖身，想要去祸乱人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祭出犀神角。

况且，根据老蛟龙那天对猴子的恨意来看，如果知道了封童居然想当神仙，恐怕都轮不到别人出手，它就先把封童给宰了。

……

离开仙车。

沈缘驾云回到无崖山，算算日子，某人应该差不多要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

没等他落地，便是看见了那只在洞府门口东张西望的小兔子。

看见天上的祥云，兔子惊喜的攥着拳头，尖叫道：“他又回来晚了！肯定是去青花山喝酒听曲儿去了！”

沈缘面色微冷：“胡说八道。”

“什么胡说八道，我上次亲眼在青花山看见你听曲儿，旁边还有两个披香殿的宫娥……”

兔子忿忿不平的挥舞着拳头。

它话还没说完，沈缘伸起一脚将其踹进了洞府，然后面不改色的跟了进去。

应酬的事情，怎么能叫听曲儿。

身着雪白霓裳的倩影几步走过来，伸手将兔子抱在怀中，掐着它的小肥脸，嗔怪道：“不许污蔑哥哥！”

兔子四条小短腿胡乱蹦跶，尖叫道：“才没有……他最后还付了十多枚仙玉……唔唔……”

沈缘噙着淡淡笑意，把兔子按在了一块石板上。

不知为何，兔子浑身莫名一颤，用鼻子用力嗅了嗅石板，整个身子立刻缩成了一个毛团，诚恳道：“应该是我看错了。”

看着他们打闹，姮娥嘻嘻一笑，突然从身后掏出一个储物袋，拎在：“哥哥快看，这是什么！”

没等沈缘答话，只见她开始一样一样的往外面拿东西。

装着各种丹药的精致玉瓶，散发着仙力的华贵簪子，还有数百枚仙玉，各式各样的仙果。

“这些都是仙姨赏赐给姮娥的！”

姮娥略微垫着脚尖，双手背在身后，满脸希冀的等待着对方的夸奖。

沈缘沉默看向桌子上的东西，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时的卖命钱。

片刻后，他略微点头，淡笑道：“不错。”

姮娥像是专门过来听这句夸奖似的，俏脸上顿时绽放笑颜，小心翼翼的把桌上的东西都推向沈缘：“哥哥要把东西收好，仙姨说了，只要姮娥专心学舞，以后还能拿到更多的赏赐。”

闻言，沈缘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绝才合适。

见状，姮娥轻笑道：“嘻嘻，哥哥是不是忘记了上次化神丹的事情，难道你忍心看着姮娥又被骗吗。”

兔子偷偷的撇撇嘴。

沈缘思忖片刻，挥手将那数百枚仙玉收入囊中：“你把所需丹药的单子列出来，过几日来取。”

他最近几个月都会去内务府购置妖魔血肉，到时候顺便可以找那仙童买点丹药。

姮娥这次并没有拒绝，取出纸笔很快就列出了药单。

兔子用余光瞄了过去，顿时又翻了翻白眼，就那单子上的丹药，全部加在一起都值不了五十枚仙玉。

“这次的仙果可不是偷偷拿的。”

姮娥放下纸笔，拿起一个果子递过去。

她脸上笑意浓郁，就像是突然看见了希望，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让兄妹俩人一起在修行之路上走的更远。

沈缘接过果子咬了一口。

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按照惯例，姮娥一般是留到深夜才会回去，但今夜却有所不同。

夜幕还未降临，无崖山顶倏然降下一道强大的气息。

沈缘眉头微蹙，走出洞府看去。

只见一道丰腴身影立于月华之上，看那穿着打扮，应该是太阴星宫的大仙娥。

她并没有去看沈缘，而是静静的注视着姮娥，嗓音淡然：

“我奉广寒宫主之令来接你。”

“走吧。”

姮娥楞了楞，有些念念不舍的看了眼沈缘，出言介绍道：“这位就是仙姨。”

说着，她又看向空中：“仙姨，这是姮娥的哥哥，他是斩妖台的……”

仙姨挥挥手，一道月华落在了姮娥的脚下，托着她朝空中而去，兔子也跟着蹦了上去，回过头对着沈缘无奈的耸耸肩。

三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