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 一个用斗笠遮着脸的男子, 躺在湖边悠然垂钓。因他躺在那里许久未动,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所以一些顽童, 就偷偷溜过去, 从他放在身旁的竹篓中偷鱼。
因为不是第一次从这人竹篓里偷鱼, 所以他们胆子就大了些,不小心绊到鱼竿,回过头见那人躺着不动,就不管了, 伸手就往竹篓里套去。
只是那竹篓, 是个细长的壶颈, 手放进去,看不见里头的景象。一个十一二岁的顽童,挽着袖子捉里面滑溜溜的鱼, 冷不丁的, 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壳子, 他还在想那是什么东西, 一阵剧痛,就从手指上传来。
“哇呀——”
吃痛的顽童,想将手抽出来,不想一只绿壳王八,咬着他的手指跟出来了。他一阵胡甩乱甩,那绿壳的王八却紧咬他的手指, 怎么也不松口。
他的同伴想上前帮他,但那用斗笠盖着脸的男子,忽然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他们怕回去被娘亲骂,忽的一下四散逃开了,只留着那个被咬着手指的顽童,要哭不哭的甩着手。
斗笠滑下来,露出一张意外年轻的脸。那看起来年纪长不了他多少的少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打了个哈欠,又翘着腿躺了回去。
“喂,让你的乌龟松口!”
“这乌龟壳子上又没写我的名字,怎么能说是我的。”慢悠悠的音调,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懒散。
“它在你篓子里!”
“我在这睡觉,它自己爬进去的也说不定。”
见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顽童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哭了一会儿之后,从窄巷里跑出来一个身着布衣的妇女,顽童一看见她便哭,“娘,他欺负我,还放乌龟咬我。”
看着孩子手指都被咬出了血,那妇女也气急,叉着腰就教训起了躺在一边垂钓的人,她声音实在是大,吸引的几个过路的人都望了过来。
躺在地上的少年也坐了起来,歪着头看了她一会,道,“这乌龟是我放在篓子里的,他不伸手偷鱼,怎么会被咬?”
“又没有真的偷你的鱼——再说,就是真的偷了,几条鱼值几个钱?”妇女不依不饶,“你看我家阿贵,手都被咬流血了!”
看着有人为自己撑腰,从乌龟口中把手指夺出来的顽童,哭的更大声了。
上一刻脸上还无甚表情的少年,看他哭,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用手捂着眼睛的顽童,听到他哭,愣了一下,放下遮掩的手看他。
少年哭的满地打滚,撕心裂肺,围过来的人中,终于有个忍不住好奇的,扶着他肩膀问了句,“这位小公子,你哭什么?”
“我哭我的鱼。”少年用袖子遮着脸颊,看起来是伤心极了,“我娘亲得了病,说想喝鱼汤,我就做了根鱼竿,来这里钓鱼。好不容易钓了几条鱼上来,却被人偷走了。”
“你!你胡说!”脸上泪痕还没干的顽童,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咬着你手指的,是我竹篓里的乌龟。你还说你没偷我的鱼。”少年哭叫的更凶了,一边哭还一边揪手边的草,“娘啊,你重病在床,就想喝口鱼汤,怎么这么难呀——”
听得他的哭诉,围过来的行人,便都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看向牵着顽童的妇女。
“阿贵,你是不是偷人家鱼了?”
“娘,我没有!”
“那你将手伸进人家的竹篓里做什么?”
顽童说不出,只能哭着想将这件事对付过去。
看着两人争执,哭啼的少年,从袖子底下往外瞥出来一眼。那妇女也是有心维护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众人看着,苦主又哭叫不休,弄得她想带着孩子掉头离开都不行。
“不就是几条鱼么,赔给你就是了——”面子上实在过不去的妇女,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砸到了少年的脚边,“阿贵,走!”说罢扭头就要扯着孩子离开。
少年也没有不依不饶,只是一面捡铜板一面说,“娘啊,本来好不容易钓了条两斤的黑鱼,想着回去清蒸了给你补补身子,现在只能买些杂鱼给你煮汤了。”
“哎,我就说,这半个月,怎么总有人在湖边钓鱼,原来是个孝子。”
“是啊,小孩子再不懂事,也不能偷人家的鱼啊。”
走出去几步的妇女,听不得邻里街坊的议论,只得又扭着头过来,补了几个铜板给少年。然后回过头,扯着顽童就进了窄巷里。
坐在湖边的少年,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下,止住了哭声,又接了几个好心人拎过来的瓜果,情真意切的道了谢之后,拎着鱼竿竹篓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经过了那条窄巷,听到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声,探头一看,原是刚才那个顽童,被他的娘亲脱了裤子,拿苕帚狠狠的揍着屁股。
泪眼婆娑的顽童,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外头的少年,正要开口,苕帚落下,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少年在他眼前蹲下来,晃着竹篓对他做了个鬼脸之后,脚步轻快的走了。
……
月明星稀,一道黑影,翩然从屋脊上跳了下来。推开门,房间里意外的还亮着烛光。
挑灯看着话本的金珠子啃着瓜果抬起头来,“大侠,你回来啦?”
“嗯。”
罹决走进房间里,随手将门掩上。
“来来来,吃点东西。”将手边喜好的盘碟推了过去。
罹决看到上面洗净的瓜果,伸手拿了一个起来,随口问道,“你买的?”
“骗来的。”金珠子头也不抬。
罹决拿着瓜果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才一口咬了下去。
金珠子安静的看着话本,因为吃的瓜果汁水太多,有几滴落到了话本上,他就咬着果子,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罹决看他这副珍视的态度,也不由瞥了一眼话本的内容。
只是寻常的话本而已。
房间里安静异常,只有翻书的沙沙声,罹决回来时,本来还有些气喘,渐渐这气喘也平复下来,呼吸与这安静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金珠子很快就将话本翻完了,他拿在手上的果子,也吃的只剩下了一个核,他随手将核从大开的窗户里抛出去,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罹决道,“大侠,你晚上吃了没?”
罹决不明白金珠子问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
金珠子看他摇头,眼睛都亮了,伸手抓住罹决的袖子,“走,我们去烤鱼吃!”
“烤鱼?”大晚上的,哪有鱼?
虽然疑惑,但罹决还是跟着金珠子,从房间里出去了。金珠子领他到了院子里的井边,罹决看井边放着一个木盆,木盆里,一尾黑鱼在游动着。
金珠子蹲下去,顺手在木盆里洗个手之后,想将鱼给抓起来。奈何那黑鱼滑不溜秋,金珠子被甩了一脸水,都没能将它从盆子里抓出来。罹决拔剑出鞘,寒芒闪烁间,剑锋就已经从鱼鳃处横贯过去。
还蹲在地上的金珠子仰起头,向罹决一笑,“还是大侠厉害。”
罹决用剑将鱼挑出来,正要拔剑出来时,金珠子又抓着他的袖子道,“大侠,你能不能顺便把鱼鳞也剔一下?”
罹决也没回答,只手中长剑震颤一下,刮蹭下的鱼鳞,在月光下,就如蝉翼一般贴在剑锋上。
罹决运气一震,那鱼鳞就全数掉在了地上。
金珠子已经将一动不动的鱼捡起来了,用木棍一串,架在早就准备好的炭火上。他吹了口火折子,又捞了些干草过来,点燃了,就开始转动着串好的鱼。
罹决看金珠子已经坐下来了,自己也跟着,抱着剑坐了下来。
“你买的?”
“骗来的。”金珠子往干草里吹了一下,干燥的木炭,沾上火星之后,就飞快的烧了起来。
罹决侧头看着金珠子,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驱散了些风霜和寒意。他也不问金珠子那些东西,他是用什么个骗法得来的,只是坐在一旁,帮他往火堆里添加着木柴。
“明日,我要离开一趟。”罹决眼中映着烧起来的火焰,“这一次,应该会去的久一些。”
金珠子吹了一口鱼身上落的黑灰,“久一些是多久?”
“十天。”
金珠子忽然道,“大侠,你上次的伤好了没?”
“嗯。”那伤对他来说,实在是不足挂齿。
“这次不会也一身伤的回来吧?”
罹决没有回答。上次若非他急于赶回来,也不会受此暗算。
金珠子听不到他的回答,拧起眉来,罹决看他苦闷的小表情,不知为何,不想让他为自己这般苦恼,“放眼江湖,没有几个能伤我的人。”
“我知道大侠你武功高强,但有句话怎么说的?双拳难敌四手。还有句话怎么说的?乱拳打死老师父。”这样厉害还不要钱的保镖,若是没了,金珠子还是会很心痛的,“万一打不过你的人,一起来打你,你怎么办?”
一个一个来,就一个一个杀。一起来,就一起杀。罹决向来都是如此。只是,这次是——
“是去见一个故人。”
闻到烤鱼香气的金珠子,用手碰了一下,被烫的缩回手来时,听到罹决这么说了句。
金珠子这样的人精,自然看出了罹决说‘故人’这个词时,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他隐约知道,罹决有一个心上人,那心上人,可能还与自己有些许关联。至于别的,他就猜不到了。
“鱼要焦了。”罹决提醒了一句。
“哦哦!”金珠子猛的惊醒过来,将烤好的鱼,从火堆上抽了出来。刚烤好的鱼,香气扑鼻却也烫手,金珠子不敢去碰,嗅了嗅香气就放在面前的油纸包里了。
在等烤鱼凉到能入口的时候,金珠子又歪头说了句,“大侠,你要是去见故人的话,能带我一起吗?”
罹决看向金珠子。
“反正这信都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呆了半个月,也够了。”这大半个月,金珠子都是在湖边钓鱼,虽说悠然自在,但也着实无趣了些。
“你要和我去?”
“要是不行就算了。”金珠子忽然想起,罹决说不准是去见他心上人的,自己去,万一坏了人家的好事怎么办,“我还是呆在信都等你回来吧。”
“也不是不行。”
金珠子在想他这句话,是回答自己的上一句还是下一句的时候,罹决就已经伸手过来,将烤鱼拿了起来,“明日一早出发。”
“你真要带上我啊?”
“嗯。”
金珠子本来还有些扭捏,怕自己坏了罹决好事,但现在罹决都这么说了,他再说别的,就显得矫情了些。他又不是矫情的人。
罹决袖中还藏着刀,两指粗细,金珠子第一次见。他看罹决用这刀,利落的剃了鱼刺,然后将鱼肉递到了他面前来。
“大侠,你吃吧,我刚刚看话本吃瓜果吃饱了。”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金珠子还将鼓鼓的肚子,露出来给他看。
罹决将烤鱼收了回去,用刀分了一半鱼肚子上的肉,放回油纸包,然后自己吃起了剩下的。
金珠子看他吃了一会儿,又觉得饿了,伸手过来拿罹决留给他的那一份。他刚才看罹决剔刺,以为只剃了大刺,没想到一口咬下去,全都是软糯的鱼肉,连小刺也剔的干干净净。他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快吃完了,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大侠,明天我们去哪儿啊?”
“烟云。”
“咳咳咳咳咳——!!!!”一口没来得及咽下的鱼肉,直接卡在了喉咙处,涨的金珠子一张脸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渣作者:喜闻乐见的渣攻带受回家,用白月光虐受的经典替身虐文场景要来了!大盆的狗血撒起来,大把的眼泪流起来!
罹决:……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金珠子:哦,我好悲伤,我好柔弱,你为何爱她不爱我
罹决:……
金珠子:小珠子跌倒了,要罹决给小钱钱才能起来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