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皱眉道:“不是说了都打死吗?怎么还来传话?”
那个士兵有些惴惴,偷眼看了周文一眼说道:“是连长叫我过来报告,这个鬼子双腿都被炸没了,手上也没武器,他用中国话大叫着要见咱们指挥官。”
原来,就在日军最后冲锋的时候,一直笼罩在米山下树头上的幸运光环终于消散了,一颗75毫米山炮炮弹就在他近距离处爆炸,在将他身边的最后一个传令兵送上天空的同时,飞射而来的弹片就像刀切牛油,将他的一双腿齐膝斩断,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就陷入昏迷之中。
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失血过多的他实际上已经进入生命的弥留阶段,但是他依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着那些终于从树林中的伏击阵地上走出来的中国士兵。
这些士兵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中国军人都不同,他们带着迷彩色的钢盔和军服,脚下是高腰军靴,每个人身上都披着一件白色斗篷。他们大多人都沉默而警惕地一步步搜索而来,战场上除了枪声就只有少数军官的发令声。
米山下树从他们组成的散兵队形就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的面孔上没有看到胜利在望时的激动表情,也没有任何恐惧和害怕,有的只是平静和沉默,就像只是在进行一次常规训练。
他们不疾不徐地稳步前行,并不急于进入战场中央,而是沿着战场边沿不断移动、射击……再移动,再射击……
看到这里的米山下树心理一寒,不由大骂起来。
这些该死的中国士兵是在补枪,他们对着每一具躺在地上的帝国勇士的躯体射击,在米山下树视线范围内就可以看到,很多只是受伤失去行动能力的帝国士兵被他们一一射杀,仿佛他们射杀的不是生命,只是一个个死物。
“八嘎!他们不要俘虏。”
米山下树瞬间反应过来,已经被寒意笼罩的心脏再次跌入更深的冰渊。
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忠勇部下绝对不会认命当俘虏,哪怕他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与敌人同归于尽。
被敌人俘虏是每一个帝国军人所无法容忍的,也是天皇陛下和帝国国民无法容忍的。
但是,不愿做俘虏和敌人要不要俘虏完全是两回事。
米山下树急了,你八嘎的不是仁义之邦么?你八嘎的不是几千年来都信奉以德报怨么?你怎么能八嘎的不抓俘虏?难道不要口供?不要探听敌人虚实?不想要功劳?不想要宣传?
不但是他急了,还有哪些受了重伤,却是默默等待着敌人近前时行最后一击的日军官兵,甚至还有几个只是被炮弹震晕,醒来后还在心怀杀意装死的日军,他们也急了。
他们都在等待着自己跟天皇陛下尽忠的最后一刻,等待着让自己的生命随着手里紧握着的手榴弹喷发出最后火焰的时候,甚至还有的日军故意在大声哀嚎和鬼叫,意图吸引对方快来抓俘虏。
他们决心要让对手看看,让他们知道厉害,帝国军人是绝不会投降的。
但是最后一刻没有来临,等来的只是敌人根本不给机会的补枪和射杀。
就像是攒足了最后的力气,准备好了最后的生命之舞,却是没有观众来看,一个都没有。
有的只是无情的子弹和远处一群群如杀戮机器般冷酷的身影。
所以,此时还苟延残喘的所有日军不但急了,还慌了。
没有人能够在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还无动于衷的,更没有人在明知对方子弹在下一刻就要射来的时候还能稳如老狗般继续在地上装死。
于是他们开始蠕动起来,挣扎起来,尖叫起来,犹如被狼外婆摸到屁股的小兔子。
这个时候,他们对什么天皇的尽忠,对帝国军人的荣誉开始淡漠起来,充斥在心中的则是对死亡的恐惧。
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的,支撑着他们去面对死亡的无非是荣誉和精神。
当他们觉得被人像猪一样屠杀得毫无价值之后……错了,是比被屠宰的猪还更没有价值,屠宰的猪起码还能变成人类口中的美食,而他们现在只能变成大地上的肥料,什么精神信念和荣誉在这一刻完全被恐惧和绝望所代替。
于是,他们能动弹的都不由伸手向身边的枪摸去,想着能在敌人子弹打中自己之前,好歹也能打一枪出去,至于打中打不中都不重要了。
而有的伤员则是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恐惧和压力,绝望大叫着拉掉了手中已经沾满汗水和血水的手榴弹的拉环,在哭喊中等着手榴弹爆炸的来临。
人的精神一旦崩溃,自然就有意志更加薄弱的人寻求保命。
于是,在战场上居然出现了日军的求饶声,是的,你没听错,是真正哭喊着的求饶声。
“亚麻嘚……别开枪……拜托了……别杀死我。”
但是,佣兵团需要活口吗?佣兵团的兄弟们会相信这些疯狂起来不像人的日军吗?
回答他们的依然是沉默中喷射而来的子弹,不管你是拿着武器的还是挥舞着双手求饶的,统统都得死,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这就是你们踏上中国土地后应有的报应。
看着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米山下树同样感到绝望,同时还为自己的野兽大队中居然出现懦夫而感到羞耻。
但是他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野兽大队将被对手彻底干净地消灭的结局。
所以,当他看到远处的中国士兵已经清除了外围的威胁,开始逐渐向战场中央逼近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举动,一个让他的残存手下们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忍着剧痛坐立起来,高举起双手,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叫道:“别开枪,我是米山大队长……别开枪……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是的,这个不可一世的日军少佐大队长,这个对自己的国家和天皇都无比热爱和崇敬的日军中级军官,向他的敌人,向他曾经打心眼里蔑视和不屑的中国军人,高高举起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