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四十六年, 四海升平,五谷丰登,龙心大悦。
一道圣旨从京城昭告天下:中宫唯一嫡子年满十八, 品貌贵重,封为静王, 指婚朝重臣独女。
一对璧人, 佳偶天成,将择日完婚。
年少的静王温文素雅、风神俊秀, 贤名在外已久。打马从京城街上过时,那白衣胜雪的侧影, 曾经被数的深闺少女在梦中描摹了千百遍。
因此指婚圣旨一发, 数贵女梦碎, 各家闺中愁云惨雾一片。
而王府却门庭若市,登门道喜者络绎不绝。
那天深夜,前来道喜的群臣都散去后,热闹一天的王府终于恢复了安静。
堪堪年满十八岁的静王酒量甚浅, 被众臣起哄灌了不少酒,此刻终于不胜酒力,伏在案前沉沉睡去, 恍惚间做了一梦。
梦见己身后的立地镜中, 突然现了一名少年。
那少年也是十八九岁模样, 面孔苍白但英俊异常, 身量比静王高半头,也精壮得多。黑袍在腰间慵懒一系,衣襟上绣着大朵繁复的彼岸花,隐约露胸膛肌肉线条,腰间悬挂着一把锋利比的血色长剑。
“你是谁?”静王从未见过这少年, 在梦中却不害怕,只感觉好奇。
少年不回答,抬脚跨水银镜,走上前站在静王身后,越过肩头望向桌案上的女子画像,半晌才抬头看向,底流转着一种妖邪慵懒、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要娶亲了吗,宣静河?”
静王茫然道:“宣静河是谁?”
少年底那冰凉血腥的笑意更加深了。
一只手钳住静王的下颔,强行把的脸扳向己,那动作甚至称得上是优雅的,但五指间力量却难以想象地大,如同精钢铸就的利爪一般:
“转生台一别,你我阴阳两隔,而今已十八年。我时不刻地思念着你,但你却完全忘记了曾经许嫁于我的誓言。”
静王被迫坐在案前偏过头,下而上地仰望那笑吟吟的少年,如同坠入了一荒诞不经的梦中。
许嫁的誓言?
“你看你这一的命格。”少年环顾周围,语带着唏嘘:“天潢贵胄,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真不愧是西境上神宣静河,前积了多少功德啊。”
“只可惜,你遇见了我。”
“……你是谁?”静王头脑一片混乱,不由主仰头向后,却不论如何都没法挣脱下颔上的那只手:“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么?……”
“你再怎么转都没用,宣静河。不论积多厚的功德,都法抗衡我对你永恒的贪欲。”
“这就是你背弃婚约的代价。”
每字都如情人一般缱绻,却又隐藏着不可错认的冰冷。少年微笑起身,长笑而去,消失在了卧房中巨大的镜子中。
寒月笼罩在王府上空,不知多久之后,门扉吱呀一响,被王府侍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一点残灯幽幽燃烧,灯下的静王额头枕在手臂上,伏案醉卧,一动不动。可能因为深醉之故,发带已然半散,柔软的黑发倾泻在桌面上,泛着柔顺的微光。
“殿下,殿下?”
侍女生怕主子夜深着凉,见唤不醒,便想把静王扶到榻上安寝。谁知刚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突然看见么,心神骤然一惊。
只见静王雪白袍襟间,别着一枝盛开的彼岸花。
血红花瓣丝丝缕缕,似乎还非常新鲜,萦绕着一层血色的雾,妖艳得不真切。侍女用力一眨睛,这才意识到己不是在做梦,紧接着一股惊惧直撞喉头。
——这花是从何处来的?刚才竟有外人闯入过?!
侍女心头狂跳起来,颤抖着手扶起静王:“殿下?殿下您快醒醒,您是不是——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深夜的王府。
只见残灯下,静王力地仰倒在书案前,面容素白俊秀,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沉睡,睫如鸦翅般紧闭。
但的胸膛毫起伏,身体早已冰凉。
“来、来人啊——!!”
翌日,临江都。
太白居。
“——真死了?”尉迟锐剥花生壳的动作一停,诧异地问。
酒馆楼下人来人往,说书的正讲到精彩处,四面掌声叫好一片,氛热闹非凡。
楼上用竹帘隔的雅间里,宫惟端坐在圆桌一侧,放下筷子斟了杯茶:“然没有,人家可是正牌财神,被一众神仙扑上去哭喊的哭喊掐人中的掐人中,折腾半时辰总算醒来了。不过醒来还是不太正常,哆哆嗦嗦地坐在那哭诉:‘我怎么就输了呢?我堂堂财神,打麻将倾家荡产输给了徐霜策?!我要贬下界!我不配做财神!’说着就挣扎起来要往人界冲……”
宫惟同情地叹了口。
“旁人连忙扑上去,拦腰的拦腰抱腿的抱腿,苦口婆心地劝:‘财神啊,你可学到教训了罢,谁叫你天天找宫惟来打麻将,还勾肩搭背去喝酒,怎么劝你都不听——看!终于把徐霜策招来了吧!东天上神那一手牌技,要是年跟北垣赌的是推牌九,灭之战根打不起来,北垣连裤子都得输给……’”
“所以财神到底输给了徐霜策多少钱?”尉迟锐忍不住问。
宫惟一手扶额,半晌艰涩地道:“四亿三千六百五十万两……黄金。”
尉迟锐手里的花生“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徐霜策说同为上神一场,后面那六百万的零头就不要了,四亿三千万两黄金交割清楚就行。结果一听这话,财神一口血喷薄而,场又晕了过去……”
宫惟从一手扶额到两手掩面,长叹了口:“这次足足抢救了三天才缓回来,各位仙僚把抬在担架上来见我,一帮人拉着我的手哭哭啼啼,说宫惟啊,这事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你成天跟财神勾勾搭搭,这可怜的孩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遭了徐霜策?四亿三千万两黄金,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尉迟锐嘴巴微张,突然回过神来:“你跟财神到底是么关系?”
“没么关系。”
尉迟锐狐疑地盯着。
“真没有。”宫惟表情一脸沧桑,“之前那老财神仙龄已到,神游太虚去了。新财神是刚飞升的,一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帅哥,天界人人都说有两分像年少时的徐霜策。”
尉迟锐:“……”
宫惟永远也改不了身为一面镜子热爱美色的天性。
色衰而爱驰,一代新人换旧人,东天上神的重拳击显然很有道理。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难道要我半夜三更脱光衣服跪在徐霜策床头拉着的手求放过财神吗?”宫惟露一绝望的微笑,“我现在只要提起财神这两字,徐霜策立刻开始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我,然后东天神殿外电闪雷鸣,紧接着整座天界晴转阴转暴风雪……这几日上天界已经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了,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飘雪万里,财神每隔半时辰就哭哭啼啼登一次门,非要三尺白绫吊死在我家门口……”
尉迟锐突然发现了么,视线越过宫惟,望向窗外。
只见天边不知何时突然阴了,明明是六月盛夏,天际却隐约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正迅速向临江都方向袭来。
“我早就劝财神说赌博害人,非说己摸敌小霸王,结果你看吧,摸不成要尽。”宫惟背对着窗口,兀浑然不觉:“这样下去非事不可,我看要不弄点儿黄金把徐霜策糊弄过去得了。实在不行就找一堆石头,施障法……”
轰隆!
一道惊雷空而下。
酒馆楼下热闹的景象突然完全静止,跑堂的小脚步凝固,倾倒的酒液在半空,众食客喜笑颜开的表情各冻结在脸上。
时间仿佛被一股形的力量硬生生暂停了。
就在那令人心悸的静寂中,一道颀长身影现在了宫惟身后。
来人一身白甲缀金边玄色外袍,眉目俊美、场凝,一手轻轻按在宫惟肩上,双形状锋利,缓缓地问:
“在商量么呢?”
宫惟:“……”
宫惟维持原坐姿,向尉迟锐铿锵有力地道:“财神开设赌局,带坏上天界风,绝不能轻易放过!就该让倾家荡产长长教训!”
然后一回头,热切地看着徐霜策:“徐白你怎么来了?下月是你的生辰,我们正商量如何把财神弄死好给你一惊喜。”
尉迟锐简直被这卖友求生的卑劣行径震惊了,正用神对宫惟进行声的谴责,突然只见徐霜策微微一笑,转向己,问:“是吗?”
尉迟锐:“然不……”
徐霜策悠悠地打断,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说要找一堆石头。”
电光石火间尉迟锐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欠徐霜策钱的可不仅财神一!
年仙盟重修,靠卖狐狸从徐霜策手里讹了一百万两黄金高利贷,借条至今被长孙澄风虔诚地供在神龛里,每天都要毕恭毕敬上三炷香,算算利率九十三归,如今把整座懲舒宫卖了都还不上!
屋内一片安静,只见尉迟锐坚地直视徐霜策:“是的,我们正打算找一堆石头把财神砸死。”
与此同时上天庭,财神默默流着泪,把三尺白绫往东天神殿门前的大梁上一扔,正要颤颤巍巍把头伸进去,突然鼻子发痒,结结实实地:“阿嚏!”
底下众仙群情激动:“阿财你千万别做傻事呀阿财!”“镜仙大人一不会见死不救的!”“来人啊——救命啊——财神又上吊啦——”
“我要的命做么?”酒馆雅间里,徐霜策一手按在宫惟肩上,俯身在耳边温和道:“我要的四亿三千万两黄金就行了。”
宫惟保持微笑,心说我救不了你了阿财,要不你己上吊留一条全尸吧。
徐霜策两根修长的手指将宫惟一缕鬓发掠去耳后,动作堪称温情脉脉,可惜怎么看怎么像一头因为被撬墙角而随时濒临爆发的活火山。
然后站起身,终于撤走了周遭形的法力。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酒馆楼下恢复喧嚣,说笑声重新响起,觥筹交错中没有人发现刚才的任何异样。尉迟锐举起茶杯掩住半边嘴,借着喧闹低声问:“徐霜策是从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宫惟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大概是从那天早上我说梦话,抱着徐霜策喊了声‘阿财给我递一张红中’的时候吧。”
“……”尉迟锐轻声说:“宫徵羽你可真活该啊。”
窗外的六月飞雪就仿佛是东天上神内心不为人知的冤情,此时终于随着法力慢慢消失了。酒馆外是熙熙攘攘的临江都街道。徐霜策向外望了一,轻描淡写地问宫惟:“你此番离开天界,是有何要事吗?”
然没有,我纯粹是为了躲你的雷霆之怒和财神的暴风哭泣……
宫惟心里苦但宫惟不敢说,拉着徐霜策的手诚恳道:“不,我只是觉得前段时间忽略你太不应该了,特地下来找长生商量怎么给你一生辰惊喜。”
徐霜策不置可否,挑起眉角:“还没商量完?”
宫惟立刻:“早商量完了,走,咱们这就回家!”
乎意料的是徐霜策没有动,而是把手轻轻抽了来,一边抚摩宫惟的头发一边和地问:“你在人界的朋友那么多,难道不去探望们吗?”
你钓鱼执法得这么明显,难道我会上吗?
“么朋友?我没有朋友。”宫惟铿锵有力地回答,“我只想把所有的时间用来陪伴你,其人算得了么,不值得我浪费精力!”
徐霜策却道:“要么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宫惟更冷酷了:“不用,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只有立刻跟你回家,其人不管上吊还是尽都随便们去吧,是生是死跟我有么关系!”
“……”
徐霜策一动不动看着宫惟。
宫惟回以斩钉截铁般不容置疑的目光。
场景凝固三秒钟后,徐霜策缓缓道:“……其实我此番下界不是来寻你,而是为了去京城调查一件事。昨天夜里……”
话没说完,另一边尉迟锐袖中突然飞一道红色符纸,紧接着半空中弹开了一道千里显形阵,阵法中是一名焦急的懲舒宫弟子:“禀告盟主!昨夜京城传来消息,西境上神仙逝了!!”
尉迟锐没反应过来:“西境上神不是早仙逝了吗?”
西境上神作为人死过,作为神死过,作为鬼太子师也死过;死了活,活了死,大家对的死去活来其实都已经有点习惯了。
“不,这次是西境上神转的静王!”弟子都快哭来了:“不知是何原因,昨天晚上又仙逝啦!”
尉迟锐:“…………”
宫惟:“…………”
徐霜策镇静地续上了刚才没说完的话:“我此番下界,就是为了去京城调查这件事。”
根据弟子所说,西境上神这次完全属于毫预兆的猝死。
西境上神所转的静王今年刚满十八岁,皇帝刚颁下赐婚的圣旨,王府门槛险被前来祝贺的群臣踏破。直到深夜王府才恢复安静,醉酒的静王俯在案上小憩,侍女不过回头端醒酒汤的功夫,就发现应在沉睡的静王早已没了呼吸,连身体都凉透了。
除此之外,桌上那幅未来静王妃的画像,也被人撕成了数碎片,像是发泄某种法言诉于人的、深沉的恨意。
酒馆雅间安静片刻,半晌宫惟搓着手,强颜欢笑地挤几字:“徐白啊,你看宣静河这事,我是不是也……”
徐霜策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嘴唇前,善解人意地道:“么朋友?你没有朋友。”
“……”
“你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只有立刻回家。”
“……”
“其人不管上吊还是尽都随们去吧,跟你有么关系?”
宫惟:“………………”
打脸来得太快像龙卷风。
徐霜策转身向窗外走去,淡淡道:“尉迟长生,随我去京城静王府。”
宫惟箭步拔腿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徐霜策的腰,像头小狐狸一样用额角拱的背,简直语凝噎:“好了徐白,我知道错了!”
徐霜策慢悠悠问:“你错哪儿了?”
宫惟也想知道,是啊我错哪儿了?
不就是半梦半醒间对你喊了声财神吗?不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想得到一张红中了吗?不就是在你大清早上隐晦表示想双修时,耿直地说了一句“徐白我跟阿财约好了门找推牌九”吗?!
“……我错就错在不该让财神活着。”宫惟不由悲从中来:“回去我就把发配到黄泉去养鱼!”
徐霜策终于回过头,居高临下看着宫惟,良久抬手捏了捏的脸。
“不用,怎需劳烦天神大人亲手?”东天上神的目光深处闪动着一丝揶揄,“我收拾就行了。”
与此同时上天界,正站在东天神殿屋顶要往下跳的财神泪流满面:“阿——嚏!!”
楼下众仙再度群情沸腾:“阿财你别冲动呀阿财!”“东天上神宅心仁厚,一不会真把你弄死的!”“来人呀——救命啊——财神又跳楼啦——”
另一边,京城静王府。
白幡已经挂满了王府大门,内外上下披麻戴孝,众人哭声震天,众御医在堂前整整齐齐跪了一地。
“为么找不死因?怎么就找不死因?!”皇帝御驾亲临,简直暴跳如雷:“我儿才十八岁!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
“皇上息怒啊!”“臣有罪,臣有罪!”“不好了,皇后娘娘又晕过去了——!”
灵堂外一片嘈杂,没人能看见屋内,宫惟、徐霜策、尉迟锐三人围在金丝楠木棺椁边,睁睁盯着棺中已经凉了的宣静河,表情都非常复杂。
“怎么可能?!”
宫惟一路上抱着徐白的腰不放,厚着脸皮跟来京城静王府,直到亲看见了静王的遗体,内心仍然十分震惊:“这一的命数是我亲安排的,荣华富贵病灾,夫妻和睦儿孙满堂,一直活到九十九岁才疾而终,而且生了五男五女十小孩!怎么可能只活到十八岁就突然死了?!”
十小孩……
宫惟再一次展现了镜子天性中对美的不懈追求:如果你长得好看,你就要多生孩子,每一位美人都有将美貌传播去的务和责任。如果是掌管生育的神,界早被搞成了俊男美女的人间。
尉迟锐忍不住打量了下少年静王单薄的身板儿,有点怀疑:“……行么?”
宫惟不满道:“长生你对前辈太不尊重了,宣静河下次飞升时我会跟告密的,你竟然怀疑不行。”
徐霜策蓦然想起么,“应恺的转是否也现了问题?”
十八年前应恺阴差阳错转成了宣静河的姐姐,然而生来病痛缠身,只活到六岁就早夭了。第是手欠玩剪刀不小心把己插死的,第三是嘴欠吃毒蘑菇被毒死的,现在已经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投胎到了第四,不意外的话很快就要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死,之愧是三界中花式死亡经验最丰富的男人。
宫惟说:“那倒没有,如果忽略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的话……”
这时灵堂上传来侍女的哭诉声,三人的目光同时向外望去。
透过半掩的门,只见一名侍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哭得连都喘不上来:“奴、奴婢真的不敢撒谎,奴婢发现静王殿下时,屋内任何异常,只有殿下衣袍间插着、插着一朵红花……”
红花?
宫惟睛望去,只见御医颤颤巍巍地将一只托盘奉与皇帝,托盘上赫然是一朵熟的——彼岸花!
幕后黑手昭然若揭,宫惟愕然道:“又是曲獬?”
尉迟锐差点场拔剑:“那小子不是已经被封进混沌之境了吗?!是怎么逃来杀人的?!”
“没逃来。”另一边徐霜策却道,“下界前我去了趟黄泉,混沌之境封印是完整的,曲獬的神魂仍然被禁锢在里面。”
“那是怎么……”
尉迟锐话没说完,突然只见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棺椁中缓缓坐起,是宣静河。
的灵魂不再是少年静王,而是恢复了年飞升时西境上神尊的样貌,侧颜清瘦优美,面颊却苍白得过分,神直勾勾望着前方。紧接着梦游一般跨棺椁,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将面前的虚空迅速扭曲,随即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
那分明是一道时空之门!
尉迟锐大惊,还没来得及发问,被宫惟制止了:“——看的手。”
顺着宫惟的视线望去,只见宣静河左手上赫然系着一道血红细线,一端紧紧缠绕的名指节,另一端延伸进时空之门里,泛着幽幽的红光。
“姻缘线?!”
“不,那不是普通的姻缘线,线上还附着一道血誓。”
宫惟望向那道深不见底的时空门,神情微微发生了变化:“歃血为盟,以作婚誓,立誓双方必须心甘情愿地缔结三婚姻,生死轮回不能改变。如果有一方背叛婚约,其神魂就会被抽离身体,永远镇压在另一方手里,连转投胎都做不到。”
“所以……”
“所以,宣静河曾经心甘情愿地与鬼太子立下婚约,的死是因为遭到了违约的反噬。”宫惟盯着那道细细的、致命的红线,眉头不由拧了起来:“——曲獬是怎么做到的?”
在宫惟看来,曲獬对宣静河那纯粹是变态的仇恨和控制欲,订下这种婚约不过是内心扭曲的一种表现而已。但问题在于,誓约生效必须双方都心甘情愿,而宣静河除非疯了,否则绝不可能跟鬼太子订立这种歃血为盟的婚约。
曲獬是否曾经骗过?
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么呢?
这时只见宣静河的灵魂缓缓向前走去,见就要踏进那道时空门,尉迟锐拔剑一拦竟没拦住:“要去哪儿?”
说时迟那时快,徐霜策一手攥住宫惟手腕,果断道:“走!”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上前一步,没人拉的尉迟锐忙不迭追在后面。紧接着前白光吞噬了一切,三人尾随宣静河的灵魂,同时跨进了时空门!
白光渐渐散去,宫惟第一睁开睛,待看清周围的场景后,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这是么地方?
一阵暖风扑面而来。
前已经不是静王府的灵堂,而是淮河画舫,游人如织。此时正是浓春时节,岸边青楼教坊中正传一阵阵银铃般的娇笑声,端的是莺歌燕舞,盛太平。
“这是哪里?”尉迟锐环顾四周,“宣静河呢?”
三五成群的歌女嬉笑而来,仿佛完全没看见们,像穿过空一般直接穿过了三人的身体。可怜这辈子没近距离接触过姑娘的尉迟盟主躲闪不及,差点一脚踩空掉河里去,面红耳赤问:“我这是灵魂窍了吗?!”
“妨,应该是一种时空回溯,这里的人看不见我们。”宫惟退后半步避开了接踵而来的人群,皱眉向四周打量:“那根姻缘线带着我们回到了过去的某场景里,应该是宣静河或者曲獬人的一段记忆……不过这到底是哪一年?难道是婚约最初订立的时候吗?”
徐霜策的视线突然在了某处,轻声道:“鬼太子。”
只见远处河上众多画舫裹着香风,其中有一艘精巧小舟正顺水飘荡,船头上一名少年懒洋洋地斜倚喝酒,赫然是鬼太子曲獬!
此时的曲獬似乎更年轻,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容貌昳丽、黑衣华服,像身豪阔的风流少年。就这么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周围画舫中轻歌曼舞的女子,嘴角微微地勾着,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根看不那微笑背后的残忍和漫不经心。
宫惟望向鬼太子,从同胞兄弟的样貌中意识到了么,诧异地“啊”了一声。
徐霜策问:“怎么?”
“……这时才刚成年。”宫惟轻轻地吸着,似乎有点惊愕:“竟然回溯了这么久……这是九千年前,宣静河尚未飞升,第一次灭之战还没发生的时候!”
九千年前,应恺和徐霜策刚飞升成神,前者还是谦谦君子,尚未来得及走火入魔去搞的灭兵人;后者整天看着宫惟没心没肺勾三搭四,内心早已憋屈比,吃醋吃得差点原地疯魔。
而刚成年的鬼太子所事事,人界也没爆发么战乱或瘟疫为提供表演的舞台,便成天在这种烟花之地挥金如土,风流浪荡。
这时河面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那不是郑家主的船吗?”“真是为老不尊,总是做这种街搭讪貌美后生的事情……”“快小声,这种仙门家可不是我们招惹得起的!”“别看了别看了!”
顺着众人躲躲闪闪的视线望去,只见两名门生从一艘庞大华丽的画舫中御剑而,正落在了鬼太子那艘小舟的船头。两人在曲獬诧异的视线中行了一礼,语恭敬但态度倨傲:“这位子,我家主人偶然路过,仰慕子风姿,想请您上船饮酒一叙,可否?”
宫惟、徐霜策、尉迟锐:“………………”
仿佛一发九天神雷轰隆而下,三人的表情都复杂得法用语言形容。
鬼太子缓慢地眨了眨睛,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么,指着己问:“……我?”
门生毫不犹豫:“正是您!”
不远处画舫中,丝竹笙箫酒宴正酣,那位郑姓家主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但双已呈现沉溺酒色的浑浊,正向这边投来不加掩饰的殷切目光。
“……”鬼太子嘴角的笑容慢慢加深了,又问了一遍:“你们家主想请我上船饮酒?”
“是!”
两名门生显然已经做惯了这种街强行“请”人的事,把前这名少年成了空有漂亮皮囊的纨绔子,全然没有半点迟疑。
鬼太子终于笑声来,随即又被己强行压了下去。
没人能看见底闪着一丝亢奋的寒光,只见款款站起身,微笑道:“那就去吧。”
时仙门六大家,郑家位居其首,权势炙手可热,其画舫也金碧辉煌、豪华至极。
两名门生御剑将“空有漂亮皮囊的纨绔子”带上画舫,郑家主早已急不可耐地从宴席上站起身,近距离一见鬼太子,登时连三魂五魄都飞了:“子贵姓?为何一人游湖?你看这大好春光,不如与在下携手同游,如何?”
鬼太子的戏瘾完全被激发了,此刻已经整沉浸在了角色中,警惕又懦弱地侧过身:“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曲獬与宫惟同胞兄弟,可想而知容貌如何,越是这样那郑氏家主就越是心痒难耐:“不认识也不要紧,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子坐下来与我共饮一杯不就认识了吗?”
“你我素昧平生,还是不要了吧。”鬼太子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摆手道:“在下不擅饮酒,还是请派人送我下船吧!”
若是从一开始就严词拒绝不上船的话倒也罢了,但既然上来,又再三推拒,郑家主更是不能轻易放过,立刻腆着脸来拉:“来来来,只饮一杯有么要紧?”说着强行斟满了一杯酒,非要往鬼太子手里塞。
“在下真的不擅饮酒……”
“子可知道我是谁吗?莫非是看不起我郑某人?”
“不不不,在下与前辈素不相识……”
“只要你满饮此杯就送你下船,莫非子连我郑某人都信不过?”
“前辈何必强人所难,在下真的不行……”
推搡中鬼太子的挣扎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仓惶环顾周围,似乎是想向附近其船只上的人求救。但众人都认这是六大家之一郑家的船,谁敢上来得罪豪族?一不加速驶过河面,各假作不知,根人伸援手。
鬼太子见求助门,又百般挣扎不得,只能战战兢兢地站住脚:“若在下饮了这杯酒,真能下船吗?”
郑氏家主不假思索地信口开河:“那是然!”
“……”
鬼太子似乎有所意动,那双桃花注视着面前不知死活的凡人,许久慢慢浮现一丝羞怯的微笑:
“一人独饮未免趣,不如请前辈与我共同分享这杯佳酿,可好?”
的手在白玉酒盏的边沿轻轻抚摩,细微黑烟随之腾起,像是一簇簇闪光的粉末,声息地融化在了酒液中。
但凡人的肉却看不见那致命的细碎光点。
徐霜策神情微微变化:“那是么?”
宫惟说:“瘟疫。”
尉迟锐一句“是毒药吗”硬生生卡在了喉 咙里。
“曲獬小时候很喜欢玩这游戏。经常扮作姿色姣好的女子或腰缠万贯的外乡人,假装己被山贼追赶,伤痕累累地逃进一座村庄求救。若是村中人见勇为,便会在原地假死,留下一具尸骨;隔天尸骨便会化作瘟疫,迅速蔓延方圆百里,整座村庄的生还率十不足一。”
“刚才便是做了同样的事。”宫惟环顾河面上来回的船只,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人冒着得罪郑家的风险手相救,因此会用那杯酒把郑氏家主毒死,再通过的尸骨将瘟疫传播去。未来三天之内,这座城怕是要被瘟疫席卷了。”
连徐霜策都静了半晌,良久才听尉迟锐艰难道:“那……如果有人手相救呢?”
宫惟脸上浮现一丝微妙而怪异的神情。
“……会离开此地。”宫惟缓缓道,“但在离开前,会杀死手相救的那人,将魂魄炼制成收藏品,带回到黄泉下。”
“好,好!”郑氏家主浑然不知己将要暴毙场,还以为今日桃花运头,喜望外地捏住了鬼太子的手:“这杯酒你我一人一口,贤弟请,贤弟请!”
这酒中的瘟疫对鬼太子来说然跟零嘴点心没么两样。眨眨,仿佛非常胆怯和犹豫:“待满饮此杯后,你真会让人送我下船?”
“然、然!”
鬼太子转过头去,最后向周围其船舶望了一,所有人都纷纷刻意避开了求助的视线。
“那……那好吧。”少年语调微微不稳,旁人都以为那是畏惧,却没人能听尾音兴奋的颤栗:“说、说好了就这一杯呀。”
郑氏家主简直急不可耐,一叠声满口答应,满脸堆着色|欲熏心的笑容,睁睁看着鬼太子举起酒盏送到嘴边——
就在这时,一道森寒剑光破空而来,鬼太子手中酒盏应声粉碎,砰地溅了郑家主一身!
“么人?!”“有刺客!”“保护家主!!”
众门生纷纷拔剑怒喝,只见一把雪亮长剑深深刺进郑氏家主前的甲板,剑锋寒光闪烁,映亮了后者瞬间苍白的脸。
连鬼太子都愣了一下,瞳孔中映那把长剑上两凌厉古朴的篆字——
不器。
曲獬慢慢地回过头,那是第一次遇到宣静河。
一叶渔舟顺水而过,船头那年轻人约莫十三岁年纪,雪白衣袍,面沉如水。双清亮犹如寒星,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拂袖而起,不器剑再次破空回到了掌中。
“……矩宗……”郑氏家主全身颤抖起来,膝盖一软拜倒在地,“拜、拜见矩宗!”
整条河面轰然作响,所有人惊慌俯身:“拜见矩宗!”
空紧绷得吓人,丝竹歌舞早已仓促中断,每条船上都安静得只能听见河水声,除此之外鸦雀不闻。
良久才听宣静河缓缓地吐四字:“寡廉鲜耻。”
的声音不高,却传遍了整条河上所有船只,仿佛巨石一般重重砸在郑氏家主头顶。
所有人跪俯在甲板上,连呼吸都不敢发声音。在森然的安静中,只有曲獬一人还直直站着,放大的瞳孔中映着宣静河。
此时灭烽烟还没开始,一切战乱和屠戮都未曾发生;宣静河还是凡人,曲獬已成为了黄泉之主。
千年之后没人知道,们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后来的天门关兵解飞升,也不是鬼垣战败重金迎师;而是在春浓时节,秦淮画舫,鬼太子注视着远处那位年轻矩宗的身影,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