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咏进了七绝塔, 白骨躲在林子中,一动动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
白骨连指骨都没动一下, 他死死盯着七绝塔, 生怕错过师父带着师兄出来的那一瞬。
他想他们,他很想他们。
他要身体了。
他只要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做一辈子骷髅也没关系。
“这怎有只骷髅。”一个修士看到了白骨。
白骨缩了下, 躲在原动。
有人认出他了:“秦咏的徒弟。”
先前的修士恍然道:“就是那个迟迟化了形的可怜?”
“一具骷髅成精已属稀奇, 想正经化形怕是要逆而为。”
“所以秦咏想用赤缇果给他做身体?”
“可。”
“那鹿精去七绝塔五层了吧?”
“快别说了。”知情的修士叹息道, “他那大徒弟知轻重闯去五层, 鹿精去救他了。”
“这是去送命吗!”
“是啊, 死一个行还得死俩……”
两人看向呆愣愣的白骨,道:“骷髅别等了,你师父和师兄来了。”
正常人对于骷髅多少有些畏惧, 哪怕是修士也少了有些厌恶。
可眼前的白骨生得干净纯粹,白色的脑袋活像块美玉雕成,一双蓝汪汪的火瞳也像极了他师父——那头麋鹿精。
鹿的眼睛总是漂亮的。
“你是欢禾门的吧。”那修士好道, “我送你去?”
白骨猛神, 摇头道:“骨哪也去,骨要在这里等师父师兄。”
那修士:“……”
另外的人拽他:“罢了, 人各有命。”
那修士叹了口气,摇头离开。
他们走远了也还在说着:“倒是可惜那只火狐狸, 资质相当错。”
“拜鹿精为师, 到底是拖累了。”
“也能这说,精怪和人一样,他们的师父等同于生身父母, 感情一样。”
“也是……”
他们唏嘘着走远,白骨得脚冰寒。
师父是龙,是鹿精。
迷路是迷路,是麋鹿。
师父和师兄,死。
死在这高耸入云端的七绝塔!
“骨头你可千万能去七绝塔,万一死在里面可是魂飞魄散的。”
“知道什是魂飞魄散吗?就是从此消弭世间,再无踪迹。”
“是连至亲之人都忘记的绝对抹杀。”
师父的话涌进他耳畔,白骨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行。
他能让师父和师兄待在那可怕的。
他要和他们在一起。
——骨头,准进七绝塔哦。
白骨站起身,哆嗦着腿骨走出遮身的灌木丛。
——乖,在这里等师父和师兄。
白骨攥紧了指骨,直视着那漆黑恐怖的深渊魔域。
——笨骨,有师兄在,你怕什。
白骨眼睛一闭,冲进了七绝塔。
他要去找他们。
他要和他们在一起。
哪怕能同生,但求共死。
他要一个人孤零零活着。
他要失去他们!
白骨冲进了七绝塔,他看到了师父形容过的凶兽,看到了红头绿牙的可怕怪物,看到了如山般的麝牛凶兽,也看到了八只眼睛并排在腰间的可怕邪物……
好可怕。
好可怕!
白骨满脑子都是秦咏的声音:“遇到了这些凶兽要怎办?”
跑,快跑,拼尽全力跑。
师父师兄你们在哪儿?
你们在哪儿……
白骨被脚下的台阶绊倒了,光洁的骨被磨了一层灰。白骨的痛感与人一样,他的骨头很硬,轻易受伤,可一旦擦到了,哪怕是磨掉一层骨头的釉面,都是百倍千倍的痛。
血肉之痛算的了什。
刮骨之痛是真正的难以承受。
白骨抖着眼睛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记起来了,师兄和师父在五层,他要去五层。
台阶……他要爬上台阶……
七绝塔的台阶很高,每一阶都比半个白骨还要高,他脚并用的往上爬,磨得掌骨、腿骨、腕骨尽是被磨平后粘上的污渍。
幸运的是凶兽们没有追他。
他至今没入道:在修士眼里他有了灵识,在凶兽眼里他依旧是一把枯骨。
可即便凶兽们追他,这塔中的陷阱已经够他粉身碎骨。
秦九轻一直在看着,可他什都做了。
且提他现在的状态只是一缕神识,即便有了实体也没用。
这里是曾经的真实,是早已生的事。
他改变了真正的曾经。
他贸然改变反而永远错过真实。
错过白骨真正的记忆。
那过是自欺欺人。
这是白骨真实的记忆,而是随所欲的幻境。
是早已烙在白骨骨髓的悲痛。
白骨爬到了五层,他知道自己是怎爬上来的,也知道自己掉下去多少次又再爬上来多少次。
他甚至连痛都感觉到了,师父说骨头很重要,要随便丢掉。
可是……他指骨断了好几根,腿骨磨平了两圈,肩骨和胸骨好像……
他一定变得很丑。
但没事,师父和师兄一定认得他。
光洁莹润的骨头变得粗糙,莹白如羊脂玉的色泽变得污秽,就巧的骷髅似乎又单薄了两圈。
他远远看到与怪物缠斗的麋鹿和火狐,一双颤巍巍的蓝色火瞳迸出惊人的亮光。
“师父……师兄……”骨找到你们了。
七绝塔越往上面积越,五层有一大片赤缇树林,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赤缇果——何止千枚,万枚也有了!
然而每一棵树下都有最凶悍的凶兽守卫。
撕咬着麋鹿和火狐的是一头九头蛇兽,是连金丹境修士都畏惧的高阶凶兽。
窃倒吸口气。
白骨懂,他却看得明。
麋鹿和火狐已经是强弩之末,之所以撑到现在全是为了彼此。
麋鹿想要救火狐,火狐想要救麋鹿。
这一幕堪称奇迹。
筑基初阶的火狐,练气刚圆满的麋鹿……他们是如何在九头蛇兽下撑这久的?
秦咏看到了白骨,他大大的眼睛一滞,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骨头,出去!”
火狐也看到了白骨,他一言未,冲上去挡了九头蛇喷向师父的毒汁。
狐狸的漂亮皮毛早已成样子,被这毒汁一喷,更是像被腐蚀了一般,露出了血肉。
秦咏如刀割:“狐儿!”
白骨怕极了,怕得腿骨几乎撑住自己。
九头蛇兽,能轻易咬碎他的九头蛇兽。
他死,死得很痛。
可是……
他要师父和师兄死在这里,他要和他们开!
巨大的恐惧被更强悍的信念折服,白骨拼尽全身力气撞向九头蛇兽。
他即便粉身碎骨,也想保护师父和师兄!
哪怕是一瞬一刹那也好。
麋鹿和火狐惊呼出声:“要,骨,别……”
以卵击石,伤痕累累的骷髅只被撕得粉碎。
电光火石间,一直是神识状态的秦九轻能动了。
轰一声。
冲剑气从塔顶落下,斩杀了九头蛇。
白骨摔在上,秦咏和火狐都愣住了。
生了什?
是谁……
秦咏和火狐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极深沉的恐惧。
塔顶的凶煞。
七绝塔千万年镇压的魔神!
重伤的二人想都没想,化作人形后抱起白骨,疯狂逃出五层。
他们知道那魔神为什斩杀了九头蛇兽。
可他们能感觉到那魔神的可怕力量和滔怒火。
是的……
祂很生气。
一阵动山摇,矗立万万年倒,直耸入云间的七绝塔晃动了。
塔中传来修士的惊呼声,塔外的人也四散逃去。
无数凶兽感应到了危险来临,丢下食物头也往塔外蜂拥。
秦咏和火狐因为快人一步,再加上两人就是以速度取胜的妖修,所以逃得很快。
七绝塔摇晃时他们已经出了塔,等到七绝塔轰然倒时,他们已经躲到百丈外。
七绝塔……
塌了。
然而师徒三人根顾上这些,他们摔倒在,没了丁点力气。
白骨爬起来,眼中蓝花花直闪:“师父、师兄……”
秦咏靠在树桩上,轻喘着气。
白骨又看向火狐。
火狐躺在草上,面色苍白如雪:“过来。”
白骨忙爬到他身边:“师兄!”
火狐白皙的指早被鲜血染红,他颤巍巍从怀中拿出一个乾坤袋,虚弱道:“一百、九七枚赤缇果。”
白骨愣住了。
火狐咧嘴笑道:“刚好二百零六了,我们骨头要有身体了。”
果子齐了,有身体了,白骨梦寐以求的事近在眼前,可他一点都笑出来,他一点都开。
他盯着火狐的身下,看着那蜿蜒流出的鲜血,看着那逐渐将翠绿的草染成墨绿色的浓浆……他要果子,他要师兄!
火狐将乾坤袋放到他中,遗憾道:“我们骨头一定有副世间最好看的相貌,可惜师兄看到了。”
白骨死死握着乾坤袋,痛得几乎说出话:“师兄你受伤了,你……别……再动了……”
火狐看着他:“骨头,给师兄起个名字好好?”
秦咏一动动靠在树桩上,无声落着泪。
——为师给你们取名字了。
——等你们遇到最重要的人,自有名字。
白骨脑子一片混乱,他根无法思考,也从没想过名字是什……他泣成声道:“知道……骨知道,师兄你要死,你要死好好,骨和你双修,骨再也惹你生气了,骨还没和你一起吃过烧鸡,还没、还没……”
火狐面色苍白,连素来红艳的唇瓣也没了颜色:“笨骨头。”
白骨想给他止血,可猩红的鲜血像是非要掏空火狐的性命一般,汹涌而出,根止住。
火狐握住他指骨,道:“我床头有个匣子,你家了……记得看一下。”
白骨怕得行:“你和骨一起家,一起,我们要一起……”
火狐摇摇头,他最后看看脏兮兮的白骨,再看看虚弱的麋鹿师父,嘴角微弯,灿然道:
“师父,骨头,谢谢。”
遇到你们,一生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