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客房。
姜斐察觉到自己体内的锁情咒被辛岂收了回去。
果真是狗东西, 方才竟对自己动了杀念,想强行给她下锁情咒。
不过还不是好感度乖乖升了回。
床榻旁的压迫骤减,姜斐沉思片刻, 幽幽“转醒”, 看月色下辛岂的背影颀长,白色的书袍偏偏被他穿出了一丝妖娆气:“辛公子?”她低唤着他,嗓音仍带着初初醒的低软。
辛岂身形微顿, 仍立原处, 眼寒意一扫而过, 转过身时却满眼温和,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姜姑娘睡?”
话落,负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 凭空凝结了一缕血雾。
她若是知道自己方才做的事, 那么,她的这条命,就真的不能留了。
姜斐却睡眼朦胧地看着他,而后浅浅笑了一声,软软咕哝道:“你回了。”
说完, 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辛岂怔了怔, 指尖的血雾渐渐散去。
她这话,倒像是一直等着他一般, 就像……妻子等待晚归的夫君。
辛岂陡然回神, 他胡思乱想些什么?
轻嗤一声, 他一挥袍袖,白色宽袖变极长,嵌入两侧墙壁,他飞身而起, 仰躺宽袖上。
天罚仍继续,如今万籁俱寂,甚至能隐隐听骨头断裂的脆响,而后又重新接好。
最初那几年会痛的几近晕厥,时日一长倒也习惯了,是想要安眠,于他而言不过痴人说梦。
……
姜斐和辛岂二人游方客栈修整了三日,这三日,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谁也有提及离开一事。
十五这日,游方镇肉眼可的热闹起。
须询问,店小二送吃食时便主动提及了此事。
——每月十五,便是修仙界的仙修们下山采买置办物件的日子,不少凡人也好,散修也罢,都想看看真正的修仙界的仙修是何种模样。
因此,时日一长,每月十五变成了游方镇最为热闹的日子,尤其是晚上的夜市,更是繁华。
“那你可曾过仙修?”姜斐店小二说兴致勃勃,不由问道。
店小二闻言,遗憾地摇摇头:“还未曾。”
姜斐笑,仙修们即便下山,也会使障眼法或是乔装一番,岂会大摇大摆地现身。
不过,自己上次逛夜市还是上上个世界时,如今想,还真有些想念。
再者道……今晚,辛岂法力会减弱,驱魔人则会现身追杀。
“姜姑娘可想去逛逛?”姜斐正想着,一旁的辛岂“贴心”地开了口。
姜斐看向辛岂,而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未曾逛过夜市呢。”
“姜姑娘若不嫌弃,我陪姜姑娘去逛逛?”
“可以吗?”姜斐眼睛一亮。
辛岂欣然颔首。
二人一个比一个情真意切。
当晚,姜斐和辛岂二人走上游方镇的夜市时,方才知道,那店小二未曾夸张,山高皇帝远的游方镇,竟比她曾经京城到的有过不及。
看古往今,人们对神仙总是向往的。
夜市两旁,皆是叫卖的摊贩,点心首饰布匹小吃一应俱全,前方围了一圈人看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拿着酒坛表演喷火及刷火棍,惊呼声不绝于耳。
更有些散修围一处,变着些皮毛幻术,便哄的围观百姓鼓掌叫好。
游龙被人撑着,伴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不断飞舞,还有让人一眼便看出的女扮男装的姑娘,拿着一柄折扇,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恣意。
姜斐好久这么热闹了,心不觉也随欢快了几分,一路东走西看。
辛岂则安静跟她身后,强忍着心的嫌厌。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有行人偷偷看向这对样貌出众的男女,女子一袭白衣娇媚动人,男子眉眼出众清魅俊俏,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却看男子的目光时,忍不住心一寒,觉灵魂都被吸走一般,忙收回目光匆匆离去。
辛岂冷笑,凡人还真是一可取处。
“好看吗?”耳畔,女子的声音突然传。
辛岂回神。
姜斐正拿起一柄折扇,附庸风雅地扇着,看着辛岂问道。
辛岂也看向她,温和地笑着颔首。
姜斐折扇放下,又拿起一旁以枯草编织的一对草人,看了好一会突然笑了起:“你看这个书草人像不像你?这个女子草人像不像我?”
辛岂看向她手里的草人,奈又纵容地笑笑。
一旁的摊贩老板看着这般配的二人:“郎君不若给夫人买上一对?”
姜斐一愣,看了辛岂一眼,继而耳根通红,放下草人便朝不远处走去,脚步有些慌乱。
摊贩老板不知何处说错了话,希冀的目光放辛岂身上。
辛岂却淡淡扫了眼草人,方才的清润全数消失,眉眼满是嫌厌与冷淡。
摊贩老板不觉瑟缩了下,再不敢说话。
辛岂冷笑,转头朝姜斐离开的方向望去,而后眉心微蹙,那里哪还有姜斐的身影?
辛岂凝眉,脚步不觉快了些,他须今晚的天罚到前,带姜斐离开此处。
他打算杀她前,让她知晓自己的魔修身份。
他不信她,她也配不上他的信任。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辛岂不耐回头,而后微顿。
戴着青兽半脸代面的脸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他眼前,双眼亮灿灿的,做着“恐吓”的声音。
辛岂望着她,可怖的代面,却掩盖不住那双笑眼里藏着的人烟火。
一次觉,人界似乎……也并非全然丑陋。
“怎么了?莫不是真被我吓到了?”姜斐代面摘下,眼带着些许担忧。
辛岂回神,许久笑了笑:“是啊,所以,姜姑娘休要再走丢了。”
姜斐一愣,继而垂头做羞涩状。
狗东西这番话不外乎,他怕的是她走丢。
还真是时不刻不撩人。
辛岂看着她的眉眼,微微垂眸。
真的被吓到了。
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而另眼相看这个污浊的人界?
方才怕是了鬼了罢。
“诶,那里围着好些人!”姜斐突然道。
辛岂回神,转头看去,正望姜斐好奇地看着不远处,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真看不少人围四周,一人站,手拿着一根竹箭,朝前投掷着。
“那是投壶,投多者胜……”
“我们也去看看!”姜斐打断他,抓着他的手腕便朝人群里走去。
辛岂一怔,连周围人渐多都忘了,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她的手白皙柔腻,触手腕上,如裹着一团温水,而她攥着的地方,正是他藏匿锁情咒的地方。
锁情咒细微地动了动。
辛岂愣了下,方才他竟难以分清,锁情咒是因谁而动。
手腕一松,姜斐松开了他,原裹着一团温热的手腕被夜风吹泛起凉意。
辛岂再反应过,姜斐已经抱着一筒竹箭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道:“试试?老板说,若十有六,便可那边的物件里随便挑。”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摊位,又对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辛岂望着她,竟莫看懂了她眼的意思。
她如今怎么说也是仙修金丹期,投壶于她而言,便是闭着眼都能投。
而他……
辛岂最终竹筒接了过。
于是,投壶摊位前的众人,看着一男一女站远处,手竹箭一根一根地随意投掷,百发百。
老板看目瞪口呆,若说是山上的仙人们也就算了,可仙人从都用灵石,那小姑娘分明给的他银子,且仙人们寡欲冷然,更不会玩这种小玩意。
最后一根竹箭透出,“噗通”一声进入竹筒。
十发十。
姜斐被抹着冷汗的老板引到一旁的摊位前,小玩意很多,她却看着那一对鸳鸯簪。
鸳鸯簪合一块便是一对鸳鸯,分开便是两枚簪子。
鸳鸯雕琢的并不精致,簪尖锋利冒着寒光。
“便要那对簪子吧。”辛岂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温和笑道。
姜斐飞快转头,朝他看去:“那是鸳鸯……”
“从樟树林出,是我疏忽了,”辛岂笑着拿过藕粉色的那枚,替她簪入有半点装饰的发,而后道,“好看。”
姜斐脸颊一热,刚要开口。
“两位仙侣?”一旁传妇人的声音,瞬吸引了众人注意。
摊贩老板也朝他们看。
姜斐一愣,朝妇人看去,那妇人正是昨日买甘草梅水的那位大娘。
“两位仙侣还是如此恩爱……”妇人继续道。
摊贩老板憋屈地看着二人,难怪百发百,敢情果真是仙人,若留个灵石也好,偏用几文钱的竹箭便带走了自己两枚银簪,这不是以法术欺负人吗?
“两位……”
摊位老板的话并未说完,姜斐突然抓着辛岂的手,逆着人群跑了出去。
夜风微凉,辛岂看着她飞舞的长发以及发的银簪,繁华的夜市灯火泛着粲光,轻轻摇曳着。
而后,竟真的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逆着人流,朝前跑着,偶尔撞到百姓,伴随着几声低呼,却都被风带到了耳后。
所顾忌。
二人最终夜市外的一处草木从停了下,身后是如梦的游方镇夜市,身前却是小腿高的草木花丛,头顶是朗月星空,远方是漆黑夜色。
姜斐细密地喘息着,脸颊因为一路疾跑微微泛红,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着辛岂,忍住俯身笑出声。
等到笑够了,她方才直起身:“幸好我们跑快,否则老板定要我们簪子还回去。”
辛岂望着她的笑,有作声。
“嗯?”姜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辛岂陡然回神,摇摇头,看向远处。
姜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黑啊。”
远处便是念山脚下,是看着都让人觉莫幽冷。
辛岂依旧不语。
姜斐却直接坐了草丛里,而后对他招了招手。
辛岂顿了顿,最终坐她身侧。
“为了感谢你帮我投壶,我也给你一件礼物。”姜斐对他神秘地笑了笑。
辛岂望着她的笑:“姜姑娘不必多礼……”
话音未落,姜斐朝漆黑的夜空挥了挥手,刹那萤火虫遍布二人周围,如星辰落下,带着点点萤火,照亮了漆黑夜色。
“我知道,你这几日晚上一直睡不好,对不对?”姜斐弯着眉眼看着他。
辛岂一怔:“你如何知道?”
他一直隐藏的很好,便是燕都不知他因天罚,已数百年未曾安眠,至于其他人,都知魔族有个即修成魔魅的辛岂,却不知他的天罚究竟是何,即便有些探一点消息的,也都被他灭了口。
思及此,辛岂眼神不觉凉薄,神情也随谨慎了些。
“我?”姜斐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觉,你的眼里有疲惫。”
似乎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辛岂愣住。
姜斐却又笑道:“我知道一个法子,往后你再睡不着,可以数萤火虫啊!”
她说着,看向空徐徐飞舞的萤火虫,指了指最边上的那:“便从那开始数起好了。”
“一,两……”
辛岂不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也随着她的声音,安静地数着。
“啪”的一声细微动静。
辛岂身躯僵凝,许久侧头看向自己的肩头。
不久前还数萤火虫的姜斐,此刻正头轻轻靠他的肩头,双眼轻闭着,呼吸均匀,睡了去。
果真是个好法子。
明明是教他的,自己反倒睡了。
辛岂忍不住弯了弯唇,等到他反应过,倏地抿唇,面表情。
却始终未曾肩头的女子推开。
辛岂好感度:5.
肩头上,姜斐听着系统的声音,勾了勾唇角。
果真是个好法子。
天上遮挡住月华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夜色渐深,皎月如轮。
辛岂神色微变,下瞬心口一阵隐痛,而后那痛飞快席卷全身,骨骼寸断。
他抬头看了眼夜空,手下意识地移到姜斐后颈,便要其击晕,却看她的神情时顿住。
她的眉眼舒展,唇泛着殷红的光泽,带着显而易的依赖。
辛岂的手最终收了回,揽着她的腰身飞身而起,朝客栈的方向飞去,下瞬身形却剧烈一晃。
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法力渐渐流失,魔气再难压制。
每日的天罚,于他不过隔靴搔痒。
真正的天罚,是每月十五,以他最厌恶的凡人躯,承受全身筋骨寸断痛,浑身骨血如包裹这层皮的一滩烂泥,而后再慢慢地、一点点地重铸。
姜斐靠辛岂怀,察觉到他外泄的默契,眉梢微扬。
好戏终于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