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与谩骂从四面八方传来,阿醉身体被烧得萎缩蜷缩成一团,她奋力的张开眼睛看着,那个小道姑,她就那么漠然的在人群中看着自己。
“子佩,你快和他们说说,我不是妖怪的!你知道,我不是妖怪!”
小道姑双眼定定的看着她,转身对众人说道:“恶鬼已除,事实证明,叶公子只是无辜的,请诸位放他回去吧。”
光线忽明忽暗,阿醉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器灵。她的灵分成两半,一半“嗔”随着奔涌向前的河水,沉入了河底。
另一半,被河神留住,河神同情她被朋友背叛,送了她一对金银板斧。
时间仿佛停止了。
那一年阿醉才刚刚有了灵识,她兴奋的几乎要跳跃起来,只听耳边传来一个淡漠的少女声音道:“真笨,这么久才能说话。”
阿醉侧眼看着身边的石狮子,笑着道:“你是谁?”
“子佩。”石狮子恍然笑了起来,缓缓的道:“叶公子念过一首诗,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呃...”阿醉挠挠脑袋问道:“啥意思啊?”
子佩很是鄙视的翻了个白眼道:“真笨!”转而道:“你也该有个名字,昏睡了这么久才有灵识,就像凡人喝醉了一样,我决定了,以后你就叫阿醉。”
“凭什么你的名字那么好听!我不乐意。”
“不乐意?”子佩声音更冷了,忽然跳了起来脱出石狮子,一个爆栗打在阿醉头顶。阿醉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惊叫:“哎呀!”
“听不听话!”
“听话,听话,子佩说的都对,嘤嘤嘤...”
子佩缓缓的回到了石狮子身体中,唇角中含着一丝笑意。
阿醉也曾看见过子佩口中的叶公子,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子佩没有变化,可叶公子却越来越老了。
直到后来,宁国府已经濒临败落。而叶公子也再不是个公子,他的胡子花白,头发灰白,穿着官服腰背挺得笔直,似乎依稀能看见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子佩的话渐渐变少了,有一天,叶公子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来到了宁国府。
他们不由分说的将府里的老老少少推出门去,搜刮出成箱成箱的财报,最后,推倒了门口的石狮子。
石狮子碎裂,子佩和阿醉从里面跑了出去,来到了城外山上的道观中修炼。
听说山下出现了恶鬼,会抓走村民,会糟蹋粮食。叶公子是京兆尹,这事儿理所当然的归他管。
一次次的山上山下寻找却一无所获,子佩带着阿醉出去寻找,希望能够平息叶公子的烦心事。
一天,里正家的姑娘突然消失了,里正,那是十里八村有头有脸,号召力极强的小官。民怨激愤之中,叶公子被村民抓了起来。
声称是这个“狗官”惹怒了老天爷,要拿他祭天。
阿醉想起来了,那天子佩拉着她喝了许多酒,她头一次看见冷冰冰的子佩哭了。
子佩说:“阿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子佩说:“我暗自喜欢他几十年了,即便今生与他无缘,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子佩说:“那杀人喝血的哪里是什么恶鬼,分明是魔族。我打不过魔族,加上你也是徒然,可村民不会放过叶公子的。”
子佩说:“阿醉,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不起你,你帮帮我吧,就这一次,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阿醉看着眼前胸口空洞的器灵,转眸问陆离道:“陆老板,子佩去哪了?我想问她一件事。”
陆离指着那漆黑的器灵,缓缓的道:“那是她的红尘,不是你的。而这器灵却是你的一部分。”
阿醉凌空而起,一跃到了器灵面前,手指摸着它的胸口问道:“子佩,我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可有一瞬间,曾将我当作你的朋友?”
淡金色的光晕中,漆黑的器灵中,一个小道姑满面含泪:“阿醉,是我对不起你。就让我承受百年孤独,永远沉没在河底吧。”
陆离略有些震惊,这不是他设的幻境,而是真实的。
这阿醉的“嗔”中,竟然隐藏着子佩的一缕灵识。
看来当年子佩被魔族杀死后,逃出了一缕灵识没有被吞噬,反而逃到了熟悉的阿醉身边,天长日久,与阿醉的“嗔”融为一体了。
或许这就是因果循环吧,陆离想着。
阿醉凝神看着光晕中的子佩,沉默了良久,然后对她道:“被火烧真的很疼。”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太自私了。”
阿醉略歪歪头接着道:“数年前你我相识,你说我就像个喝醉酒的凡人一样,所以为我取名阿醉。”她似自嘲般的笑了笑,接着,那双眼睛直视着川流不息的河面,沉吟了许久许久,谁也不知她此时心中想些什么。
“喝醉酒的人,大抵都记性不好。”
她说着这话,转眸看向陆离道:“这个人是谁?快让她走开,让“嗔”回来吧,她很碍事。”
“阿醉,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不能原谅我吗?陆老板说了,不原谅,为难的是你自己啊!”子佩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阿醉略摇摇头道:“这位大姐,你是哪位。”
陆离怔了一瞬,忽然绽放出释然的笑容,手指轻轻一指,将子佩与器灵分割开来。
阿醉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器灵嫣然一笑,洒脱的伸出手:“阿醉,回来了!”这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好的坏的,都要勇敢的,笑容满面的接受它。
淡淡的金光之中,她们融为一体。
蜀地黄河流域的妖怪在这一夜忽然就消失了。
子佩始终不懂,为什么阿醉不原谅自己,却说不认识自己,而那个老板又为什么笑的那么轻松?她每日徘徊在河岸边,一缕灵识无法附身,不知在哪一个早上,彻底的消失了。
忘记你的好,也忘记了你的恶,忘记世上曾有一个与她天生一双的器灵,曾经那么肆无忌惮,那么深刻的以“朋友”之名伤害自己。
阿醉觉得,忘记曾经的恩怨,两个人才能分别重新开始。世上最宽容的原谅,难道不是忘记吗?
这时候,一抹聘婷身影悄然飘到陆离身边,盈盈一礼跪了下来:“淮河龙女,帝姬美莎,身死有冤,请陆老板做主!”
阿醉低低的笑了笑道:“老板,你可真是忙碌。”
陆离微垂着眉眼,用平和而慈悲的语气,缓缓的道:“近来似乎的确比往日忙碌一些。”他转眸看向美莎,将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斗篷递给她,轻声道:“穿上此衣,可护你不受阳光炙烤,随我来吧。”
美莎双手接过,又福福身:“谢谢陆老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