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沉默, 他从未想过大阿哥说放手就放手,而且看他的样子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惋惜。当初愤愤不平的样子好像还在昨日,如今看到他平静的说着太子如何、皇上如何,当真是奇怪。
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大阿哥。
大阿哥任由他打量, 他知道明珠是个聪明人, 他懂的如何取舍。
“你当真放下了,确定后悔?你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你真的放手, 日后再说后悔也晚了。”一个反复无常的人,谁会去支持?
大阿哥笑开怀,“放下了放下了。”他原本就是真的对政治感兴趣, 如今汗阿玛对他虽说还是不如太子, 可比以前好太多了。在对比其他弟弟, 他还有什满足的。
叹息一声, 明珠仿佛一下子衰老, “算了,随便你吧。”他说的有些无奈, 可这无奈似乎也有轻松。
就像大阿哥说的,从龙功好拿。当初支持大阿哥也是再拿全族的性命做赌注。大阿哥的额娘是纳喇氏族人,他身上有纳喇氏的血,对大阿哥他可以心甘情愿。其他人?明珠摇摇头, 说实在的剩下的那些皇阿哥他还真没几个看上的。
三阿哥愚蠢, 身后还有个董鄂氏, 投资他纳喇家得到纳喇家可得到什好处。四阿哥?哼,这小子虽然也算是他纳喇氏的人,可他跟大阿哥一个鼻孔出气, 从今天的事情来看他比大阿哥可狠得多。他若是投资四阿哥,怕等四阿哥登基,第一个清算的就是他明珠。
谁让他明珠不干净呢?
剩下的人之中,五七早就没了竞争的资格。八阿哥倒是个错的选择,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深沉,他对这谁都笑眯眯的,明珠不得承认自己从未看透过他。
若是以往投资八阿哥未尝可。他瞟了一眼大阿哥,只觉得无力。有这样的大哥在,八阿哥会有上进心?
再往下说也罢,唯一有野心的十二阿哥,他并不看好。
毛还没长齐呢,就暴露出来。别说自己,恐怕马奇都看上他。十二阿哥怕是没想过皇上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他争储。苏嘛这个人别看只是婢女,若她愿意,只要一句话蒙古那边肯定会无条件支持的。
这一点皇上心肯定有数,也就是说从十二阿哥被抱出去开始,他与五阿哥一样都失去了竞争资格。五阿哥看得明白,可惜十二阿哥没明白。他明珠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去投资这种一看就会失败的人。
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大阿哥,明珠站起来,“你赢了,明儿我会让人把银子和借据送到户部的。”
“如此,多谢叔祖父。”大阿哥起身对着他郑的施了一礼。
明珠打开门正好碰见伊青禾侧耳偷听,被抓包伊青禾也尴尬,她把长乐往前一推,“叔祖父要要抱抱长乐,说起来长乐还怎么认识您呢。”
外书房可是禁地,怎能容许女子偷听,哪怕是嫡福晋也行。明珠本来想要训斥她的,可对上长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发现自己的怒气居然发不出来。
大阿哥从屋走出来,抱过长乐塞了过去,“爷今儿心情好,勉强同意给您抱会儿。”这待遇也就是明珠,老四、老八可从未曾有过。
明珠身居高位,大学士府的人都怕他,什时候抱过这样娇软的小娃娃。他一时间有些僵硬,就怕小心把人给摔下来。
好在长乐聪明,看阿玛、额娘的样子就知道眼前这个‘爷爷’是自己人。对自己人她一很大方,于是就冲着明珠咧开嘴笑。
说来也怪,明珠本来有些沉闷的心情竟然被这一给冲淡了。
大阿哥对着伊青禾伸手,他从伊青禾的手拿出一沓银票,“以前知道您在户部借了银子,早前受您照顾良多,这些就当是我孝敬您的。”原本是划清界限的银子,如今被他说成是孝敬,除了大阿哥也是没谁了。
明珠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冷哼,他多聪明啊,转眼就想明白了。今日若他回头放弃夺嫡,只怕这银子就是大阿哥与他明珠断绝关系的证据。“用了,一二十万两银子,我还是能拿的出来的。这些就跟长乐留着当嫁妆吧。”
原以为大阿哥会推辞一番,谁知他刚说完用,对面就把银子给装起来了。这把明珠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你既然没这个诚意别往外拿啊。
“咯咯咯咯”,长乐大概是头一次见,嘴上着,居然伸手去拔明珠胡子。一个才一岁多点的小孩子,刚开始明珠并未在意,结果,“哎呦,”他伸手捂住下巴。
胡子被长乐揪下来好几根。
长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闯祸,依旧玩的亦乐乎。她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游戏,见明珠捂着下巴居然上手去掰。
明珠有些惊讶的看大阿哥,“长乐这手劲儿不小啊,可惜是个女娃。”若她是个男儿将来肯定又是一员猛,大清又多一位巴图鲁。
这话让大阿哥不高兴了,“女娃怎么啦,沙俄的统治者还是女皇呢。咱们长乐就算是个女娃也能当军。”说到这他自己都乐了,没准他家长乐会成为大清第一个女军呢。
看着大阿哥得意的脸,到嘴的话被他咽下去。算了,他高兴就好,自己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与长乐玩耍一会儿,他就舍得放下,过想着自己府还有一堆人等着,他到底还是把人放下了。“长乐乖,等下次沐休,我带你去骑马好好。”他没跟小孩子接触的经验,唯一想到好玩的事情也只有骑马。
“好,骑马马。”长乐并不懂的拒绝,也从未骑过马,高兴地欢呼。
大阿哥与伊青禾也点破,他们看好戏似的等着明珠到时候出丑。
却说明珠回到府就有一堆人围过来,“明相,贝子爷怎么说?”
明珠把人带到书房,这才说道:“诸位,我今日与大阿哥摊开谈了谈,他已经确定今后就做个纯臣,参与此事。”
“这,这”一群人听说大阿哥不干了,有些慌神。若大阿哥不干了他们前期的投入打了水漂说,日后再去支持谁啊?
“明相,那咱们?”
“对啊,明相您是什意思?”
若大阿哥当真干,损失最大的肯定是明珠,他们可不相信明珠舍得。
把众人的眼神全部收归眼底,做到心中有数,明珠这才说道:“你们知道的,整个朝堂我就看好了大阿哥,如今他干,我也打算在掺和了。至于你们,”沉吟几许,他还是说道,“你们跟着我这久,我也忍心见你们一直留在火坑。趁着现在时间尚早,如一起退出来。”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具体怎么选,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对了,我准备明天就去户部还银子,连本带利一分少,各位就请随意吧。”
二十多万两银子,府肯定没有这多,他还要想法子再去凑点。其实就算府有这多银子,他也打算大张旗鼓的去变卖些东西凑钱,这是专门做给皇上和其他人看的。
皇上是个明君,他相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若他轻易拿出二十多万两银子,皇上心怕是要舒服了。
果然刚到傍晚,有关明珠下朝后去了贝子府、然后开始变卖家当的密奏就递了上来。
康熙轻笑:“明珠这个老狐狸。”明珠能想通折腾了,说实话他心着实松了口气。明珠有才,、止明珠,就连他的三个儿子都有才能,只是因为他一直支持老大与太子对抗,让他敢过分用纳喇家的人。
如今若他是真的想通,而是以退为进,于朝廷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筹备银子肯定没有那么快,明珠第一天只交了八万两,过他承诺肯定会在三天之内交齐。若到时候凑到这些银子,他愿意拿东西折价来抵。
大阿哥到底是他疼爱过的后辈,为了给大阿哥做面子,他还银子的时候故意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看到。
有人见明珠都还了,也跟着还银子;有的则还是在观望。过大部分人还是不敢公然违抗皇命,或多或少都还了一些。
三天时间,眼看着就过了两天,大阿哥在宫门口碰见索额图。他伸手拦住索额图的去路,“索大人,真是巧啊?您这是?”他做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您肯定是打算邀请太子一起去户部换银子的。”
“哎呀,我就说嘛,你索大人怎么会像个无赖似的公然违背圣旨呢,偏明珠他信。他还跟本贝子打赌,说你肯定会还银子。”
“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带上太子去打明珠的脸。”大阿哥脸皮够厚,说谎一点也心虚,就好像他真的跟明珠讨论过这事一样。
索额图黑着脸看大阿哥拉扯他衣袖的手。他是真明白了,大阿哥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活脱脱一个不要脸的纨绔子弟做派。
“贝子爷,还请您松开。”
大阿哥像是才发现自己抓着索额图,他随机松开,过还没等索额图松口气,他又改为攀在索额图的脖子上。那样子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多亲密的哥俩呢。
抬脚轻轻地踢了一下跟着他的随从,“没眼力见的东西,愣着做什,还赶紧的去毓庆宫禀报一声。”
索额图这个王八蛋,还真把他胤禔当一回事儿。距离三天期限还有一天,有的人已经还上了借款,有的还了大半还在筹备剩下的,只有他索额图一分银子没还。索额图是太子那边的,他还银子,作为太子一系的人肯定也会给他面子还款。
就跟明珠一样,明珠带了头,以往那些跟随明珠的,或多或少都会还点。
本来呢,他刚才已经跟汗阿玛提过,打算去索额图府上走一遭,汗阿玛也同意了。没想到他还没走出宫门就碰见索额图,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索大人,明珠那边银子可都还完了,太子也还了十万两,您看您的借款什时候还?”大阿哥依旧学会委婉,就这样拉着索额图要起银子。见索额图不言语,他接着说道,“索大人是不是想说没银子?筹备银子需要时间嘛,我懂。”
“过,朝堂上都把您跟明珠相提并论,说您二人不相上下,管做什都是不分伯仲的。他如今银子都筹备完了,我想索大人肯定也会迟他太久。”
被迫听着大阿哥絮絮叨叨,索额图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咬牙看大阿哥,“贝子爷,您说完了?”
“说完了。”
“那可否放开老臣。”他说着眼睛看大阿哥依旧搭在他后背上的手。
大阿哥看也跟着看自己的手,他冷了脸,“怎么,索大人是在嫌弃本贝子,觉得本贝子配与你交好?”
索额图心说您知道就好,过面上他却不敢如此得罪大阿哥。“老臣还有事,没时间陪您在这瞎晃悠。”
“有事?我也有事啊。难不成你入宫是来找太子的?”索额图这家伙入宫的令牌可是毓庆宫给的,若不是有太子的这块令牌他以为自己是谁,能在皇宫出入自由?
一口气憋在心口上去下来,索额图冷哼一声,甩开大阿哥转身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大阿哥冷哼,“走,咱们去找汗阿玛。”某些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皇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皇上,大阿哥求见。”
康熙皱眉,他是刚走,怎么又来了。直觉大阿哥回来肯定没好事,他张嘴道:“就说朕忙着呢,没空。”
哪知他这话刚说完,大阿哥就进来了,等康熙开口训斥,他直接抱住康熙的大腿。“汗阿玛,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索额图他太欺负人了。”接着他就巴拉巴拉把自己准备出宫却遇到索额图的事儿说了一遍。
在他嘴里索额图就是个目无王法、尊圣上的混蛋,而他自己则是一心为国的好人。“这皇宫可是汗阿玛您的地盘,就是儿臣平日里没事都不得轻易入宫,又是他家后花园子,他索额图凭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说?”
尽管知道大阿哥说的十句要有七八句假话,可康熙还是生气。索额图经常入宫他是知道的,太子犯了错他觉得是太子品行有问题,也觉得是自己教育不行,他觉得那就是索额图挑唆的。
他没事就入宫,经常给太子洗脑,太子可不就变成现在这样?
“梁九功你亲自去,收回索额图的令牌,让他无招得入宫。另外告诉他。让他尽快把户部的银子还上,别给仁孝皇后脸上抹黑。”
说完他踢了大阿哥一脚,“这下满意了,满意了就赶紧给朕滚,朕现在看见你就头疼。”堂堂皇阿哥,都当阿玛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抱大腿哭鼻子,也嫌弃丢人。
大阿哥顺势站起来嘿嘿笑了两声,“跟自家阿玛有什好害羞的。”
听到这话康熙的手一顿,内心翻滚。他儿女少,敢说这话的老大还是头一个。别说,挺新鲜。
“既然如此,正好,阿玛这忙过来,你跟着帮忙处理点。”康熙自己都没发现,他说这话是试探,而是真的打算分点奏折给老大。
大阿哥一下子窜出去很远,他警惕的看着康熙,“那什,儿臣还有事儿,就不打扰汗阿玛了,您忙。”说完就脚底抹油逃了出去。
“这臭小子。”康熙看着他的背影笑骂,语气满满的无奈。
太子左等右等没等来索额图、倒是等到他被训斥并且收回令牌的消息,他气的摔了手的茶杯,“这个索额图又干了什?”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回收令牌?
“奴才知,听说跟大阿哥有关系。”索额图遇见大阿哥的事少人看见,自然也有人看见大阿哥转头去找了皇上。
说这个还好,一说起大阿哥,太子更生气,“他自己都说大哥现在是个疯狗,既然知道他疯,还去惹他做什?”他觉得索额图就是没事找事。大哥现在连他都惹不起,索额图以为自己是谁?
“对了,他从户部借的银子是不是没还?你去让人传话,管他借了多少,都给孤还一半回去。”虽然不知大哥用了什办法,但明珠全都还了,他一点不还像什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这情况汗阿玛正盯着呢,他还顶风作案,是真觉得汗阿玛会把他怎么样?
见小太监要走,他又把人喊回来,“回来,你告诉他,别跟孤装穷,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孤都知道。汗阿玛那里未必没数,让他自己掂量掂量。”以前汗阿玛处置他,代表现在不处置。
被皇上与太子接连警告,索额图甚是憋屈,过他也知道太子说的有道理,最后只得卡着时间送了十万两银子出去。
他直接言明家就这多,小官无奈把这事报给了四阿哥,四阿哥摆摆手让他用管。
四阿哥什都不说,索额图心冷哼:这俩人也就这点能耐,大张旗鼓弄一场,如今还是草草收尾?
索额图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大阿哥想要表现却最终虎头蛇尾。
他会想到那哥俩早就料到会有此情况,也早就有后招等着呢。
翌日又是个大朝会。“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梁九功话刚喊完,大阿哥就站了出来。
“皇上,儿臣有本奏。昨日乃是圣上钦定还款最低期限,朝中却只有部分官员还了全款,剩下的竟然敢公然抗旨,儿臣以为应该严惩。”说着他还转头看了索额图一眼,并且给了他一个冷笑。
索额图立刻站出来,“皇上容禀,奴才家中实在拮据,一时拿不出这多银子。”
“是吧,索大人,您居然会没银子,糊弄谁呢?”他收敛容目光冰冷的看着索额图,嘴里毫不留情的说道,“康熙二十三年,西街康泰酒楼经营不善变卖,索大人花费一万两银子买了下来,自二十四年开始,康泰酒楼每年的纯盈利就高达五千两。”
“康熙二十五年,内城一座五进院落售卖,其价值高达五万两,索大人眼睛都不眨的买了下来。”
“二十六年,你在西郊买下万亩良田,又在城中开了粮食铺子。汗阿玛规定得溢价而售,你的粮食铺子却比最高价格还要多五文。灾荒、缺粮时期价格还会往上涨。去年那场大雨,你赚了少吧?”
“索大人,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他环视所有人,那些没有交齐借款的全都避开他的视线。大阿哥轻一声,“吏部侍郎,去年你连着纳了三个美妾,聘礼多少你家宴席又价值几何啊?还有那边那个詹事府少詹事,三年前你儿子大婚,那聘礼怎么着也有万两吧?”
“我就奇怪了,怎么你们自家花费的时候有银子,让你们还钱就没了呢?”
大阿哥每点一个人,这人就满脸冷汗的跪下。而康熙就静静地听着胤禔说话,一点想要打断的意思都没有。
把这些欠钱不还的全都点了个遍,大阿哥对着皇上深施一礼,“汗阿玛,儿臣以为他们的收入来源很有问题。儿臣愿意做这个马前卒,去查抄他们的府邸。儿臣倒要看看 他们是真缺银子还是有钱不想给。”
“皇上,皇上饶命,奴才冤枉,奴才……”
“够了,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康熙面色阴沉,尽管他早就看过这些,如今心中依旧是愤怒已。若是可以他真想把这群人全部革职查办,只是他能。
这件事牵扯的朝臣太多,若都革职,恐怕要引起朝中动荡。
“念在你们曾为大清做出过少功绩,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两天,两天内把你们的欠银双倍奉还,若还上一律抄家。”
“朕劝你们不要在耍小聪明,若有谁再老实、阳奉阴违企图蒙蔽圣听,朕决不轻饶。”
一句话说的众大臣心中发寒,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什叫天子一怒,而那些早早地交了银子的心中则无比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