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内, 谢蕴清特地让人在自己的书案旁添了一张桌子，他做事的时候，苏语凝在一旁看书习字。
“晨对午，夏对冬。下饷对高舂。青春对昼, 古柏……”
谢蕴清着苏语凝的声音越来越轻, 待他抬看去时, 人已经趴在了桌子上，那本《笠翁对韵》被她垫在了脸颊下，纤长的眼睫还费地撑了两下, 但好像无甚大用，眼看着要酣睡过去。
谢蕴清手腕一翻，手中的笔杆轻敲在她额上。
苏语凝抿着嘴“唔”了一声, 抬手捂住额, 茫然地睁开眼睛, 顺着谢蕴清手中笔杆愣愣地往上看。
谢蕴清打趣她, “妧妧睡得可真香, 口水都流下来了。”
苏语凝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忙用手背擦了擦嘴, 哪里有口水。
看到谢蕴清眉眼含笑的样子，苏语凝才道自己被他诓了，鼓着粉腮恼道：“清清！”
“嗯。”谢蕴清温声应着，抽出她手臂下的书, 慢条斯理道：“我看看, 念了几页了。”
苏语凝神色一紧, 她好像一页都还没念完，忙站起来，垫着脚去抢他手里的书, 谢蕴清按住她的腰把人按在了自己怀里。
当着她的面翻了翻那薄薄的一页纸，不紧不慢道：“有一个时辰了吧。”
苏语凝用手压住书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抿着小嘴道：“不要打手心。”
说完将手背到了身后藏起来。
苏语凝忽闪着眼睫半真半假的做出怯怯的小模样，谢蕴清忍不住莞尔，“鬼灵精。”
吃准了他舍不得……他自舍不得了。
谢蕴清垂轻咬住苏语凝的耳垂缓缓厮磨了两下，道：“那妧妧乖些，好好念书。”
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把上卷读完，不难的，不？”
见他不会打自己手心了，苏语凝顽皮的讨价还价起来，“那我要吃清清的嘴。”
谢蕴清愣了一下，笑叹了口，小姑娘以为便宜了谁？
他合上书册，轻抬眼睑看着她，“让你吃了能好好念书了？”
苏语凝点点，小手捧住他的脸，贴了上去，可她努的半天，都探不进谢蕴清抿紧的唇缝。
苏语凝仰起小脸，眼睫下明亮纯稚的眸子，她望着谢蕴清认真道，“你要将舌伸出来的。”
“怎么个伸出来法？”谢蕴清明故问。
“这样。”苏语凝教他，粉舌抵着牙齿探出了一些些来，舌尖勾勾起。
谢蕴清低笑了一声，没有给她收回去的机会，俯身含住。
没有糖，苏语凝吃得也欢喜，谢蕴清废了些才勉强让两人相依的唇齿分开。
他一时竟不该喜她学得好，还该忧她竟把心思都放在这上了。
苏语凝靠在谢蕴清肩小声呢喃，“清清，我想回去了。”此刻她清凌凌的眼眸中已经含上了盈盈的水雾，
她的叙意不清，谢蕴清懂了。
苏语凝不太高兴对着他的脖子地吹，清清说过除了吃嘴儿别的都只能在家里。
“不许吹。”谢蕴清落下的尾音突兀的顿住。
苏语凝倒没再吹了，她学着谢蕴清刚才的样子咬着他的耳垂。
尖利的牙根轻轻磨着，不痛叫人难熬。
苏语凝看着他耳根爬上红晕，稀奇地捂着嘴直笑，眼睛也乌溜溜的转着，“清清你难为情了吗？”
不等谢蕴清回答，她歪着“诶”了一声。
“清清，你将暖玉偷偷藏在了身上吗？”
谢蕴清的声音有些绷紧，“没有。”
“那这什么？”苏语凝不信他的，她都感觉到了。
谢蕴清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准备一探究竟的手。
被捉住了一只手，还有另一只，苏语凝没有放弃。
直到两只手都被谢蕴清抓住，她嘴一扁，弯弯的眉眼也垂了下来，一副“你藏了好东西不给我玩的”委屈模样。
谢蕴清道自己解释不清了，没法再让人坐自己身上，“妧妧该念书了，这回再耍赖，可真的要打手心了。”
苏语凝恼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别过脸不去看他，故意将书翻的很大声。
谢蕴清端着茶盏喝下一口，才压下了心底的那股子邪火，朝苏语凝看去，“妧妧……”
苏语凝从鼻子里哼，“不要吵我，我要念书了。”
谢蕴清笑了出声，“书拿倒了。”
苏语凝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手里的书册，脸颊腾的红了起来。
有伙计在面叩门，“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谢蕴清收回目光，道：“进来。”
伙计推开门，谢予安跨步进来，“大哥，大嫂。”
苏语凝还在生着，连理会谢予安的心思都没有。
清清真越来越小了，昨夜也不肯她玩。眼下明明偷偷藏着还骗她说没有。
她好生。
谢予安不想看到会苏语凝板着脸，呼呼的样子，两人在吵架？
他先愣了一下，紧接着心中升起扭曲的快意。她不谢蕴清在一起最高兴了么，不连他在一起时，心心念念的也谢蕴清么，怎么还会不开心。
不只有尝到了苦，她才会道谢蕴清也没有他好。
谢蕴清淡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谢予安将视线从苏语凝身上移开，“我正好从田庄回来，路过这里来看看。”
他其实来看苏语凝的，平日里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
“钱庄的生意大哥应该都能上手了吧。”谢予安问道。
谢蕴清点。
两人交谈了几句，谢予安才起身道别，离开前，他朝苏语凝看了一眼，可她从到尾都没有看他。
谢予安不甘心，他对着苏语凝笑道：“大嫂，我先走了。”
谢蕴清眯眸看着他，眸色几不可见的冷了下来。
苏语凝这才回过神来，朝谢予安点点，“好。”
待谢予安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了他二人。
苏语凝用书册遮住大半张脸，转着眼睛往旁边看去，没想正撞入了谢蕴清含笑注视着她的眼眸里。
“哼。”她飞快别过眼。
谢蕴清撑着额低低笑着，清浅的声音传入苏语凝的耳朵里，她啪的放下手里书册，凶巴巴的看着他，“你还笑。”
谢蕴清唇角的弧度依旧好看，“我真的没骗妧妧，没有偷偷藏。”
苏语凝道：“我都压到了。”
谢蕴清朝她伸手，“过来。”
苏语凝不情不愿的把手给他，谢蕴清拉了她坐到怀里，“还有吗？”
“刚才明明……”苏语凝讶异地偏过看他。
谢蕴清笑道：“妧妧真冤枉我了。”
证据没了，苏语凝呆呆的怔神了许久，才道：“我错怪你了。”
谢蕴清但笑不语。
……
夜里，漫天的星子点点，窗棂半开，丝丝夜风沿着窗开的间隙吹入屋内。
“妧妧将五微背一遍。”谢蕴清缓缓的说着话。
“戈对甲，幄对帏。荡荡对巍巍……”苏语凝的声音似泣似啼，青丝披散垂落下床沿，玉的足尖也点在地上。
“我不记得了……”她此刻眼眶都红了，声音颤娇。
谢蕴清停了手下的动作，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这可不行。”
“妧妧不嫌我小。”谢蕴清轻轻勾起唇角，笑得一派风流蕴藉，“好好背，我可不小。”
他修长如竹的长指重新握住暖玉，“我念一句，妧妧跟着念一句，可好？”
苏语凝眼波迷朦，像被什么牵引着点了。
谢蕴清缓声道：“严滩对邵圃”
苏语凝跟着念，“严滩对邵圃”
……
坐在奉居里，叶娇奇怪地看着苏语凝，问道：“你这怎么了，昨夜睡得迟了？”
苏语凝软软地打了个哈欠，杏眼里水雾，嘟囔道：“昨夜我在背书。”
看叶娇一脸的不相信，苏语凝正色道：“真的。”
叶娇看她这样倒像真的，况且表妹也不会撒谎，“妹夫他怎么舍得让你背书到那么晚。”
苏语凝点点，“他舍得的。”
还一定要她在那时候背，她脑子里都昏昏沉沉的，一个字都记不住，清清一遍一遍的教她。
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苏语凝整张脸都烫了起来……清清说那不遗溺，但她感觉，不然怎么会把他的衣袍都弄湿了。
叶娇担忧道：“怎了脸还红了？别发烧了。”
苏语凝忙捂着脸，嘴巴紧紧抿着，用摇。这件事委实太丢脸了，万万不能让表姐道。
店小二端上了菜，苏语凝前天已经来吃过卤鸽子了，也没那么馋了，反倒一直夹着长生果来吃。
两人慢悠悠地吃着饭，不时的往楼下张望，
苏语凝见叶娇心不在焉的样子，宽慰道：“你放心，那位少侠一定会出现的。”
叶娇回过来看她，笑道：“你那么肯定。”
“清清说的。”苏语凝理所当然道：“清清不会骗我。”
谢蕴清不算卦的，连这都能道。
叶娇被她这无条件相信谢蕴清的样子给逗乐了，不忍心泼她冷水，道：“那我多等一会儿吧。”
叶娇夹了块鸽子肉，目光随意的往对街的茶铺一瞟，随即整个人僵住，连箸尖夹着的肉都掉到了桌上，她呐呐道：“妹夫还真会算啊。”
苏语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会算什么？”
叶娇来不及跟她解释，怕一眨眼，人不见了踪迹，起身朝楼下跑去，还一边道：“那位少侠。”
苏语凝一怔，往楼下看去，看到坐在茶铺里的汪殳，眼睛一亮也跟着激动了起来，追着叶娇跑了下去。
汪殳一根手指敲在桌子上，没有一点规律，反而越来越快的趋势。
那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已经愁得不能看了。
尽管夏云跟他说了，谢蕴清还不至会丧心病狂到按着他的要他娶叶娇，但他还觉得难讲。
叶娇跑下楼，看到他还在茶铺里坐着，长长的落了一口，可紧接难以抑制的紧张了起来，心脏极快得跳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叶娇抬手捂住心口，努让情绪平静下来。
苏语凝这时也走到了她身旁，她看看茶铺里的汪殳，看看叶娇，小声道：“表姐，你不过去吗？别一会儿人跑了。”
“走呀。”苏语凝拉拉她的手。
这会儿人在面前，叶娇才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她太紧张了，可苏语凝已经半拉半拽扯着她朝前走去了。
“这位公子。”
汪殳闻声回过，先看到的苏语凝，差点没把他吓出个好歹来。
苏语凝叫了他一声不道要说什么了，回看叶娇，“表姐。”
汪殳站了起来，“不二位姑娘唤在下有何事。”
叶娇见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难免有些失落，轻声道：“小女子想恩公道声谢。”
“恩公，道谢……这何意？”汪殳故作不解。
叶娇道：“在麓安县的长乐赌坊，恩公曾仗义相助过我表妹，可还记得？”
苏语凝也眼巴巴地看着他，还顺便点点。
汪殳想了一瞬道：“好像有此事，我见一男子对着两个姑娘出言不逊，原来你二位。”
叶娇见他记起，心中一喜，那点紧张也消退了点，“那日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公子道谢，心中一直有愧，没曾想还能再见。”
汪殳随意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况且我也没做什么。”
汪殳属实想不通叶娇怎么会喜欢自己，因为他跳出来说了句话？
“要谢的，不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小女子定要报答恩公。”叶娇一口说完，也彻底不紧张了。
汪殳客道：“你也别恩公恩公的叫我了，我姓汪名殳。”
汪殳……叶娇默默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唇角慢慢笑开来，“我叫叶娇，不汪恩公家住何处？”
汪殳道：“我并非江南人士，只游历至此。”
叶娇心中一急，顾不上矜持，“那你很快要走吗？”
汪殳点，“不日便要离开了。”
叶娇失落垂下眸，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见也见过了，汪殳拱手要告辞。
苏语凝喊住了他，问出了一直困惑在心里的问题，“汪恩公，我从前见过吗？”
汪殳镇定道：“不在麓安的赌坊见过一面。”
苏语凝摇摇，“再之前呢？”
汪殳微微一愣，很快平静下来，他不信苏语凝还能认出自己，可她紧接着的一句话让他心凉了半截。
“你的眼睛，我看着好熟悉。”
越看越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可她想不起来了。
汪殳随随一笑，“姑娘见到的，可能只眼睛跟我生得相似的人吧。”
想不到苏语凝的眼神那么好，早道那日眼睛也该装扮上的。
苏语凝皱见他这么说也只能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