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曼从移动大厅里出来, 手里捏着刚买的sim卡。
她穿过大厅空旷处, 停在了靠近玻璃墙的地方。
窗外,新年气氛浓厚的步行街道,路人的一声声欢言笑语被隔绝在玻璃墙体外, 顾西曼感受不到,她也不想去感受。
她急忙换上新的sim卡。
然后推开玻璃门, 边走出店门,边拨打万家的电话。
这回, 她的电话终于没有被挂断。
她听着听筒里传出的漫长耐人的“嘟——嘟——”声, 整颗心吊在嗓子眼。
终于,对方接起了电话,顾西曼没等对方开口, 就已经憋足了一口气, 赶紧把自己要说的话抢先说出:“万阿姨我求求您,能不能把万万住院的地址告诉……”
万阿姨半声都没吭, “啪!”一声直接撂下电话。
顾西曼这时刚走下店面门口的台阶, 听着忙音讽刺人地响着,她突然间失去全身的力气,脚下一滑,直接坐到了地上。
勇气与坚强土崩瓦解,理智滚到天边, 顾西曼坐在台阶上,身上衣物蹭着脏污的地面,她撇了电话, 抱住自己,曲在地上无声痛哭。
路人或好奇或观望,不少人停下片刻,看着这个与此刻欢乐气氛极不搭调的女孩子。
这时,一个身高倾长的男孩子,刚跑过步行街的十字拐角。
男孩子停下焦虑的脚步,四下望着,终于在看到狼狈万分的顾西曼时,稍微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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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朝她走过去,他手中还拿着她的外套。
他来到她面前,鞋尖都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是没发现,低着头,陷在空白里出不来。
他叹气,想把她拉起来,把她拉出惶恐与空白,可转念一想,他没有这么做,只是俯身,将外套披在她肩上。
顾西曼这才惊慌地抬头,见到他离的很近的脸,眼中有什么闪过,很快,很破碎,碎的臣向北整个人一时间怔忪。
臣向北不知说些什么,绞尽脑汁却忽然发现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除非他,能找到万佑礼。
有时他想自嘲地笑笑,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么多天过去,各大医院都问了,军区医院也去了,医疗单位跑遍了,还是找不到一点消息。万家有些背景,大概知会了院方,他们查不到也属正常。
思考良久,臣向北终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你凌晨才睡的,回去再睡会儿,好不好?”
顾西曼却只是问他:“你找到万万了?他在哪里?”
眼中可怜的,希冀的光。甚至身体似乎也有了点力气,她站起来,抬眼看着臣向北,等到他的回答。
这抹光臣向北很熟悉,她这样的目光,曾属于他,曾令他暗暗心惊与悸动。
可惜她如今,这么看着他,却并非是为了他。
物是人非。
臣向北无奈摇头。
车祸后他们一起送万佑礼上的救护车,一起去的医院,看着万佑礼被推进手术室。可是一夜后醒来,万佑礼已经被万家转院去了其他地方。
这个女孩子自那时候起,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罪魁祸首是谁?
臣向北意识到,是他自己。
本来这个时候她该过着一个轻松的好年,唯一需要关心的只是准备出国的事,他四月份进巴黎美术学院进修,两个人,隔一道英吉利海峡,没有比这更值得令人惬意。如今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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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向北艰难地笑一下,如果笑容有重量,他希望她的心可以踏实一些。他说:“没事的,北京就这么大,就那么几家大医院。一定找得到的,你别担心。”
她却颓然垂下头。
如果,他死了……
每一晚黑涩梦境里,万佑礼那句玩笑话像是针尖麦芒,狠刺她的神经。
……我问你,如果我在车祸中死了,你要怎么办?……
……承认喜欢我,就有这么难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哭得多伤心?……
……我本来告诉自己,给你时间,让你忘记……忘记一些人……
……我以为我对你好,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你的心很爱撒谎的……
……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万佑礼,你这个混蛋!说了要好好在一起的,可你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顾西曼觉得自己像是笑了一下,不自觉的也不受控的就这样笑出来,却是慢慢哀愁,“如果,他死了,我……”
她不敢说下去,害怕真的要一语成谶。
她话到中途禁言,看着臣向北,改口道:“麻烦你了。”
臣向北错愕于她语气中的疏离,可是她这么疲惫,似乎每一天都紧绷着神经,他又能如何?臣向北不知不觉地就想要靠近一步,只是想要靠近而已,还未付诸行动,顾西曼却忽然神色一紧,脸上闪烁了一下,
臣向北看得分明,然后退半步,不咸不淡一句:“没事儿。走吧……”
转身要走,顾西曼倏忽在他身后开口:“你,还是回去吧。”
他不觉停下来,回头不解地看看还站在原地没动的顾西曼,“嗯?”
这女孩儿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的一片惨白,臣向北都快要担心她会不会咬伤自己,他有些担忧,但是下一刻听见她对自己说:“大过年的,你陪我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天天早出晚归的,你爸妈会觉得奇怪的。”
臣向北这一次没有忍住,他缓步走回去,站定在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要她抬头正视自己。
臣向北很细致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松开她。
他的手掌改而按在她的发顶,轻轻揉一揉她的头发,“今年冬天太冷了,我爸妈和子墨都被邀去美国过节。我……姐那儿。”
他终于肯在她面前,用这个称谓来称呼景阳,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有那么短短的一瞬的时间,臣向北心中升出一丝类似于希望的东西。
下一瞬间这样东西便消散了——
她没有听见他的话。
她还在想,万万,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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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曼整个寒假都没有回家,万佑礼之前有帮她订机票,可她很没用,她遗失了机票。
连给她机票的男孩子,都遗失了。
她在这里的情况也没有跟妈妈说,但这些事大概妈妈都是知道的,妈妈跟她说会回老家过年,和亲戚一起过年。
她说会和同学一起,错漏百出的解释妈妈也接受了,除了问她要在哪里过年,其他的,妈妈都没有问她。
真的是冷冬,冻得顾西曼心灰意冷。她几乎要忘了,她身边还陪着个她曾经无比想要的、曾经难受的割舍的、如今陪在她身边的男孩子。
自从所有医院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万佑礼的消息后,顾西曼就没有再住中心区的旅馆。她自己手头上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又不敢跟妈妈要。
顾西曼住进了臣向北在学校旁租的公寓。
除夕夜没有下雪,臣向北买了些吃的过来,他们两个人一起过除夕。臣向北自己也动手做了几个菜,成果有些糟糕,盘子端到西曼面前的时候,光看菜的卖相,顾西曼就极其隐秘地皱了皱眉头。
顾西曼夹了一片他做的笋进嘴里,臣向北看着她细细咀嚼,再看看她没有一点表情的脸。
等到顾西曼放下筷子,似要发表意见,臣向北勉强地微笑:“你说吧,我承受得了打击。”
她竟然说:“还不错。”
臣向北正要舒一舒心,她却又突然皱眉头:“骗你的啦!很难吃哎!”
他的笑容直接僵在了嘴边,有些不敢置信。很难吃?最多是不好吃吧!
臣向北自己取了筷子来,夹一筷子进嘴里,只咀嚼了半口就受不了了,赶紧奔去厨房找水喝。
看着他狼狈的身影,顾西曼忽然间“呵呵……呵呵呵……”地笑了出声。
臣向北原本正弓着背找水杯,听见身后她的笑声,先是愣了下,可是随即,他也笑了。
西曼,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一个月没有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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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向北厨艺不合格,也把他带来的食材浪费了大半,除夕夜还能去哪里买菜?顾西曼想要做两个菜都没办法,只得打电话叫外卖。
顾西曼听他点菜,就一直扯他。他点那么多菜,两个人怎么吃得完?臣向北只轻轻拂开她的手,自顾自地点。
饭店生意红火,他们定的餐晚间8点多的时候才送到,这时候,春晚都已经开始。电视机里闹腾非常,顾西曼忙着布菜,干煸鲜蘑,糟熘三白口,素什锦,软熘肉片,炸卷肝,番茄腰柳,清蒸鲥鱼。
两个饿鬼顾不得春晚,抱着饭碗一阵风云残卷,顾西曼从没见过臣向北这样子吃饭,他喝着果汁无声的笑:“家里规矩太多,吃饭也要正襟危坐,第一次吃这么痛快。”
有人在天台和前庭小广场上放烟火,市里面规定有些地方禁放烟火,这里倒是炮仗啊烟花啊放的火热,从窗子望出去,火光溅天,整个夜空都是亮的。
炮仗的声音都盖过了电视机的声音,臣向北见她原本还好好地,可突然就在这喧闹的时候盯着手机发起呆。
臣向北微微敛起了眸子,随后声音扬了扬:“我们去放烟花。”
她刚从怔神中回过神来:“嗯?”
臣向北已经拉起她朝门边快速走去。臣向北去楼下邻居那儿借烟花,要顾西曼去前庭占个好位子等他。
这个历来有些清冷的男孩子,他难得的笑容具有驱走阴霾的力量,顾西曼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暂时遗忘一些坏情绪,于是满口答应,跑下楼去,还不忘提醒他动作快点。
前庭院子里热闹的很,好多小孩子,大一点的孩子点烟花放爆竹,小一点的只能玩仙女棒。荧荧的火光在顾西曼眼睛里一刻不停地闪烁。
有人见西曼两手空空,还分了她一只仙女棒。顾西曼呵呵笑着接过,仙女棒点燃的一瞬间,整个光亮在她手中炸开一般。
可就是在这么样的欢闹中,顾西曼又一次有些走神。
这里的烟花这么漂亮,他们都在笑着,尖叫着,那么放肆、毫不忌惮的开心,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突然,不远处一个弹子正冲上天,“轰”一声,刹那间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
顾西曼一惊,随着天际的火光抬起头来看。
明亮迷蒙了眼,她痴痴地看。
就在这时候,她手里的电话开始震动。
不远处的公寓楼,臣向北正拎着两大袋下来,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寻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她正仰着脑袋,下巴尖尖,头发短短,穿得多,像个粽子,极目的视线,像是在看绚烂烟火,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臣向北叫了她一声:“西曼!”
她这时候动了一下,臣向北以为她听见了,以为她会回过头来。
可她只是接起了电话。
随即,她的表情变了,无动于衷的、平静的面容被摔得粉碎,她突然低下头,捂住了另一边耳朵,对着电话大声唤了句什么。
臣向北陡然一阵心慌,没有细想,已经朝顾西曼跑了过去。可顾西曼更快,她倏忽间挂了电话,臣向北只迈了半步,眨眼间,她就已经朝着院子的大门口,飞奔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