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关方晨的去留问题,这次方民树叫来方春根和夏芸雪的时候特意让他们带着方晨来的,虽然这做法有些不人道,但方民树觉得这事儿当事人也该知道一下的。
如果是真正的六岁小孩,恐怕还不明白什么是福利院,当然,方晨也不太懂这个名词所代表的意思,但这并不难让他从方民树的解释里明白,这个“福利院”大概是和唐朝时的“济病坊”“疠迁所”“疠人坊”之流,是矜孤恤穷,敬老养病之所。
他的师傅经常会带着弟子去那里为病人免费义诊,方晨也曾陪同师傅一起去过,甚至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知道那样的地方条件并不好,即使是朝廷出资建造,但底下的官员多有克扣,能用到实处的又有多少?很多人连顿饱饭也吃不上,他们甚至宁愿沿街乞讨也不愿留在“济病坊”看那些人的脸色。
至少,乞丐还有可能加入丐帮成为天下第一帮的一员,可以习武甚至出人头地,而在“济病坊”里只能等死。
这样的地方,方晨是绝对不想去的,但他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方春根夫妇做出选择。
他现在是寄人篱下,来去都由他人,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方晨衣袖下的小手紧握,低头不语。
“要送小晨去福利院?!不行!我不同意!”
夏芸雪照顾了方晨十多天,是越来越把方晨当做自己的孩子在疼爱,现在听方民树说要把方晨送走,怎么可能答应?!她一把护住方晨,那防备的样子,像是一松手这孩子就不见了。
方晨没防备的被抓进了夏芸雪的怀里,因为震惊夏芸雪没有控制住力道,过大的手劲抓得方晨的小肩膀骨头发疼,但他却没有关注这份疼痛,反而因为夏芸雪的真情流露而感到心里一片温暖。
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这份情,方晨已经记在心中,不会忘记。
相比于夏芸雪的过激反应,方春根表现的很平静,方晨平日表现的很乖巧听话,又懂事,所以他也很喜欢这个捡回来的孩子,但却没有夏芸雪那么深的感情,男人嘛,总是要粗心一些的。
不过看到媳妇一副完全不肯让孩子离开的样子,方春根心底那个最近一直盘踞着的念头,终于生根发芽,冒了出来。
他看向方民树,咬了咬牙道:“民树哥,这孩子不能留在我们家吗?你也看见了芸雪喜欢她,我们会好好照顾着的。”
方民树仔细的打量了这两夫妻的样子,夏芸雪那副样子先不说,方春根他一向熟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怕是下了什么决定,“这留一段时间是可以,可这要留多久不都得送走?现在都舍不得了,要是等以后感情更深了,你们不是更舍不得了?”
“是啊,芸雪,你听嫂子句劝,这孩子还是送过去的好,人家福利院那边的同志可都是专业人士,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的。”方民树的媳妇杨丽瑶也在,她本来是不打算插嘴的,可看着夏芸雪的样子,实在是没忍住。
“我们可以收养她,不是说孤儿院的孩子会被领养吗?那我们按照程序领养总没问题吧?”方春根终于把这个念头说出来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均是一怔,夏芸雪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丈夫的眼神那叫一个热切感激。
杨丽瑶接着回了神,她平日里和方春根家也走得近,有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藏着:“春根啊,不是嫂子看不起你,可你也知道你家的条件,芸雪身子弱要吃药,那是能照顾好这孩子的吗?”
你说这孩子又不是她生的,何必那么宝贝着呢?就算是因为自己不能生而舍不得,可村子里可以过继给他家的又不是没有,一个虽然长得可爱,可身子骨不好的女娃儿是那么好养的吗?
这要养好了,要花不少钱不说,可非亲非故的,孩子长大了还不一定领你的情,更何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冒出个亲戚什么的要带走孩子;这要是养不好,孩子没了,那算谁的?不说有没有人会找你说理,就夏芸雪那样子怕是到时候非得伤心死不可。
当然,这些话杨丽瑶也没说出口,虽然她这么想的,但到底不好意思当着人家孩子的面说。那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她时,杨丽瑶就莫名觉得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
“你嫂子说的对,福利院里的孩子多,那些同志可都是照顾的好好的,再说了春根,你家那条件,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再多个孩子怕是要把家都拖垮了。”
“我可以出去上工的,冯大夫也说我最近身子骨好了不少,以后也不用吃药了,一定能好好赚工分的,不会让春根一个人担着的。”冯振国说的是可能以后会完全好了,可夏芸雪这会儿可不会这么说,丈夫既然开口说要领养方晨了,她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的愿意,只要能留下孩子,让她怎么说都行。
“你胡说什么,我一个大老爷们的有力气能干活,还能饿死你们不成?”方春根这是心疼媳妇呢,“哥,你也别劝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早晚都是要领个孩子回家的,现在不就是现成的了?而且小晨这孩子我们夫妻俩都喜欢,既然我们能捡到她,这也是缘分。”
他们夫妻俩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能再怀上一个孩子,看着夏芸雪日渐消瘦的样子,方春根早就想着是不是过继一个,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见着合适的,才一直没说出来,直到方晨的出现。
方晨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且连个亲人也没有,相比过继其他亲戚家的孩子,这样的方春根觉得更合适,没见从前那些过继的孩子长大后还是向着原来的家吗?
夏芸雪在边上使劲点头,她再没有比这一刻觉得她的丈夫是那么的伟大了。
杨丽瑶一脸不可思议道:“春根你糊涂了,哪家过继的孩子不是知根知底的?这孩子的家人还不知道在没在呢?要是以后有亲戚来找你还是不还?而且这还是一个女娃儿,就是孩子平安长大了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候你们都老了,谁来给你们养老送终?就是孩子原因,她婆家会同意?”
“嫂子,你这话可不对,现在都兴男女平等了,男娃女娃不都一样?”夏芸雪可不同意杨丽瑶的话,她喜欢这孩子又不是为了以后有人给她养老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计划生育都实行那么多年了,你看哪家生了女儿的不都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再生个儿子继承香火的?就是罚了钱他们不还是照样生个没完的?”方民树摇了摇头,就是他们河西村,这每家每户的孩子都不只一个,那些知道自己怀了孕的不也是躲起来生了孩子才肯回来?就担心被发现了拉去堕胎。
所以啊,不管什么时候,在老百姓的心里,儿子和女儿是完全不一样的。
“总归是缘分,我也不在乎领养的是男是女,民树哥,嫂子,要是换做你们,你们舍得把孩子送福利院?那地方说的好听,真有几个是能好好照顾孩子的?”方春根很坚持,“你们也别在劝了,民树哥你给我说说这领养是个什么章程?”
方民俗劝了半天也没劝成功,见这夫妻俩是铁了心了,也只能无奈摇头不再说了,这么说这也不是他亲弟弟,他管不着人家,倒是他爸方春根他亲大伯能管管,可谁让他爸妈这会儿去他妹妹家看外孙子去了不在呢。
得,也只能随他去了,反正这事儿他也劝过了,方民树这么想着,就开始给方春根说道说道领养的事儿。
这时候还没有出台领养法,国内的这方面的条款相对要简陋一些,至少不满三十岁不能领养的条款还没有明确规定,不然光是这一条就够方民树说服方春根的了。
而就在他们谈论这事儿的时候,方晨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里的人都以为他是女孩子?!这个念头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脸色更黑了。
难怪这么多天里,夏芸雪给他准备的衣服不是大红的就是碎花的,给他新做的小鞋子也是是红色绣花鞋?!
难怪夏芸雪每次给他梳头的时候总是想给他扎辫子带花儿?!
难怪那些来家里看热闹的村民老是嘀嘀咕咕的说方家吃亏了。因为女孩养大了也没发养老?!
想通透了的方晨黑着一张脸,抬起头来看向夏芸雪。
“夏阿姨。”
“嗯?小晨有什么事?”夏芸雪本来还被杨丽瑶拉着继续劝说她改主意而不胜其扰,想找个借口离开,方晨开口反倒解了她的围。
“我是男孩。”方晨本来想说自己是男人,无奈这小身板怎么也算不上男人,只能说男孩了。
“什么?”夏芸雪一时没听清楚,就又问了一句。
方晨深呼吸一口,大声喊道:“我说,我是男孩子!”
顿时,屋内一片寂静。